不多時候,果然見一群道人到來,沒有吹吹打打,但旌旗整齊,香風四溢;為首的一個道人,三十來歲,麵如傅粉,神采如玉,寬袍大袖,手執拂塵,飄飄徐步,頗有些世外高人的風采。


    那道人執拂塵打個稽首,口稱:陛下!貧道李子龍稽首了!


    景帝看他如此行禮,更加不快,尋思: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雖是方外,卻也在朕版圖之內,這等可惡。


    本來有心問罪,怎奈是孫太後和太上皇請來,隻得強忍住,問道:道長從何處來?


    李子龍回答得很有意境:貧道從雲水而至。


    景帝問:何為雲水?


    李子龍道: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


    景帝笑問:雲散水枯,汝歸何處?


    李子龍道:雲散則皓月當空,水枯則明珠出現。


    景帝還未說話,太上皇笑道:道長所答之言,甚是有理,乃通知通慧之大賢也。命左右賜坐。


    李子龍也不謙讓,旁側坐下。


    太上皇就問道,市井傳言,說宮中有妖孽,不知是否屬實?


    李子龍道:貧道近來採藥於高峰,忽見妖氣貫於北京,怪氣生於禁闥。道心不缺,善念常隨;特來朝見陛下,除此妖魅!


    景帝道:深宮秘闕,禁闥森嚴,防範更密,又非塵世山林,妖魔從何而來?先生此言,定是錯了!


    李子龍笑道:陛下!若知說有妖魅,妖魅自不敢至矣。惟陛下不識這妖魅,他方能乘機蠱惑;久之不除,必成大害。


    景帝剛淡淡的說了句宮裏沒有妖孽,下麵以孫繼宗為首的臣僚就開始進言,李道長乃當世高賢,聖上一定要慎重。接著說起了當年妺喜妲己褒姒的典故,這些可都是有名的狐狸精;萬一再有妖魅興風作浪,隻怕江山不穩,人心不固。


    下麵欽天監又說昨夜仰觀幹象,見妖氣籠照金闕,災殃立見。


    孫繼宗等更加來勁了,說臣等不避斧鉞之誅,敢冒天威,非為沽直,乞垂天聽。


    於謙斥道:李子龍乃江湖術士,假捏妖言,搖亂萬民,此是妖言亂國。若假此為題,不過羽黨惑眾,架言生事,此非大臣所為。


    李賢也出班奏道:百姓至愚,一轉此妖言,不慌者自慌,不亂者自亂;致使百姓惶惶不安,自然生亂。以臣之見,還是速命有司破案要緊,其他妖言惑眾者,殺無赦!


    兩邊正吵鬧的不可開交,突然聽見內宦稟告:皇後來了!


    果然,少時見皇後鳳輦到來。


    汪舜華臨產在即,大腹便便的,走動都是前呼後擁;即便在宮裏,排場也是不小的。


    太上皇自然是不爽的,一個王妃,竟敢如此托大!


    景帝看見妻子,又是憐惜,又是心痛,忙過去扶著,梓童,你怎麽來了?


    汪舜華的眼神看向了李子龍,我不來,他是不肯走的。


    窗戶紙捅破了,大家都有點尷尬。


    群臣忙不迭的行禮,汪舜華還沒來得及說免禮;突然那李子龍走上前來,正對著她,取出符紙燒了,正露出一條狐狸來,轉了一圈,驚得大家目瞪口呆;連原本靜默的吳太後都驚出一身冷汗。


    景帝自己也吃了一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李子龍上前打了個稽首:小道不才,聖上受驚了。


    景帝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了汪舜華一眼,到底擋在妻子前麵,這不過是江湖騙術,你以為朕會相信嗎?


    李子龍道:聖上不可為美色所惑,執迷不悟。


    景帝沒有說話。


    汪舜華卻張開了口,你這是在捉妖嗎?


    景帝道,梓童,你怎麽會知道?


    汪舜華哼了一聲,北京城都傳遍了,我怎麽能夠不知道?


    她看向李子龍,宮裏懷孕的狐狸夜出作亂,你就差在我腦門上寫著妖狐兩個字了。


    李子龍低頭,抿了抿嘴。


    汪舜華淡淡的看著他。


    剛才她隻說了一半,景帝早就料到這是衝著汪皇後來的,因此嚴格禁止後宮談論此事;隻是剛才太上皇進宮,繼而傳出宣李子龍進宮的消息,下麵知道瞞不住了,這才稟告了皇後。


    他們是不相信皇後是狐狸精的——這是笑話,很多人跟著皇後多年,受過皇後恩惠,天下有這樣好心的狐狸精嗎?更何況皇後又不是山野村姑,隨時身邊都有一大群內宦宮女伺候著,尤其現在懷著龍種,吳太後和皇帝就差把他們拴在皇後腰帶上,確保皇後沒有任何異常。


    ——現在你說人家夜出害命,那是哄鬼呢!


    隻是汪舜華笑不出來,依稀記得,明朝似乎確實有個妖狐夜出,貌似就是幾十年後的憲宗成化年間,當時就是有個叫李子龍的妖道興風作浪被滅,但帶來一個西廠的衍生品,隨後就是汪直的崛起。


    真的是沒有新鮮事。


    李子龍要捉妖,她不用想就知道就是太上皇和他的黨羽在搞事情。她是狐狸精,以前的賢良淑德就不過是處心積慮,他反而成為火眼金睛的孫大聖;不僅離間了他們夫妻關係,而且徹底撇清了自己的負麵新聞。


    一箭雙鵰。


    但是汪舜華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她不害怕太上皇搞事情,反而怕他不搞事情。


    現在大局剛定,人心思安,雖然知道以後免不了狂風暴雨,但是官員百姓誰都希望暫時消停,哪怕隻是表麵上的;這也是歷史上景帝不得人心的理由——你不好好對你哥,而且廢了太子,在大家看來,這是沒事找事。


    ——國本,不能輕易動搖。你要動,就是大逆不道。


    ——這個適用於景帝,也適用於太上皇。誰先繃不住,誰就輸了。


    ——不能打頭一槍,但是不能讓敵人打第二槍。


    ——你不是想搞個大新聞嗎?我就給你來個大的!


    她並不知道李子龍會用些什麽手段,但左右不過是物理化學變魔術;離開學校這麽些年,當初學的內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畢竟還有個大概。


    隻要李子龍不是個穿越貨,他肚子裏那些物理化學知識,還真不一定能玩過她。


    ——並不完全是因為她肚子裏有貨,而是她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景帝和群臣,希望她是妖孽的,不會是大多數。


    剛才聽宮人傳說李子龍自報家門,肚裏好笑——這不是《封神演義》的經典台詞嗎?就是不知道這李子龍可有雲中子的本事;此刻看到李子龍變魔術,旁人都驚得目瞪口呆,汪舜華卻想起幾百年後的街頭,似乎也有這樣的表演,而且更加高級,看來,知識真的是進步的階梯。


    李子龍看汪舜華絲毫不害怕,也不慌張;雙手合十,猛地一搓,雙手馬上被一團藍色火焰包裹。


    李子龍道:聖上請看,妖孽已被我擒住了。


    君臣看他雙手無名自燃,驚得目瞪口呆。


    汪舜華道:既然捉住妖孽,是不是還要炸一炸?


    李子龍看她絲毫不懼,不覺一怔,即刻吩咐油鍋侍候。隨侍的道士支起鍋,升起火,倒了油。


    群臣覺得皇家禁苑,居然搞成了廟會上耍把戲的,都有點不爽;但又有點好奇。


    李子龍站起身:皇後殿下,貧道這就為你炸妖。


    汪舜華道:既然要炸,就要炸透,你這火候還不夠。


    吩咐左右抓起柴禾扔進去,等到火勢旺起來,酸味也消失了,這才說:道長,現在可以炸了。


    李子龍臉色慘白,久久不敢下手。


    這時候再看不出來那就是傻子了,景帝馬上喝命他炸妖;李子龍猶豫不敢下手,突然抬頭:聖上,這妖孽道行太深,臣即便捉拿了她,也降服不住,需要請神仙相助。


    景帝十分上道:我看你是故弄玄虛,妖言惑眾!


    喝命左右拿下,孫繼宗慌忙出班奏道:聖上息怒,既然李子龍有請神仙的法術,不如就讓他做法,請得神仙到來,掃清妖孽,佑我大明江山永固。


    太上皇也在一旁幫腔。


    景帝看了一眼汪舜華,聲音明顯不善:你打算什麽時候請?


    李子龍道:現在神仙已經列班,正好有空,請聖上恩準,臣這就請來。


    景帝問:你打算怎麽請?


    早有護法使者從百寶囊裏取出一張硬黃紙,李子龍接在手裏,道:臣一施法,神仙就會到來。在紙上留下仙人記!


    景帝問:什麽是仙人記?


    李子龍道:就是仙人的掌印。為了表示虔誠,小道需先將手洗淨。請聖上賜小道一盆清水,裏麵加點醋,把雙手好好洗洗。


    景帝看汪舜華點頭,便吩咐去端了水來,李子龍洗了手,略微擦拭了,就準備施法。


    汪舜華道:且慢,我要先問清楚,這仙人記是什麽顏色?


    李子龍道:自然是紅色。


    原來是這樣,汪舜華道:李子龍,你想玩什麽把戲,我大概知道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李子龍道:妖孽若是早些顯形,也來得及。


    一掌拍過去,紅色手掌印清晰的出現。


    君臣都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太上皇卻很高興,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


    汪舜華冷笑,道:聖上,紅色仙人記不足為奇,不妨再給他一盆水,不加醋,加點石灰。


    景帝莫名:這是為何?


    汪舜華道:我想看看,世上有沒有藍色的仙人記。


    景帝道:仙人記還能有多種顏色?


    汪舜華道:聖上一看便知道。


    李子龍道:你什麽意思?


    汪舜華道:你不清楚,我就來教你。


    ——十年寒窗,學了好幾年物理化學,就算元素周期表化學方程式全忘光了,總還記得石蕊遇酸變紅,遇鹼變藍,可巧用上了。


    景帝吩咐,李子龍拿著剛才的紙,猶豫著不動;汪舜華一個眼色,劉金拿過來,照著他的做法,果然拍出一個藍色的印記;當然頭一次還不行,汪舜華在旁邊指點他,手不能擦得太幹淨,必須保持濕潤。


    群臣驚嘆不已,李賢壯著膽子問:請教皇後殿下,這是怎麽回事?水不一樣,顏色就不一樣,神仙還認水?


    汪舜華道:那是因為李道長手裏的紙,有點與眾不同。


    景帝道:有什麽不同?


    汪舜華道:那紙用石蕊溶液浸泡過。


    李子龍一驚,汪舜華道:那石蕊有個特性,遇酸變紅,遇鹼變藍,如果是中性,不變色。李道長,我說的對嗎?


    李子龍整個人都不好了。


    汪舜華望著油鍋滾滾,李道長,神仙也請了,油鍋也滾了,該降妖了。


    李子龍跪了。


    汪舜華看向他,說說你是怎麽捉妖的,讓我也學學。


    李子龍梗著脖子,我會捉妖。


    汪舜華冷笑,一條斷脊之犬,也敢在宮中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眾人的臉都變了。


    汪舜華沒有再看太上皇那張臉,隻是看著他背後的小道童,說說你師父怎麽捉妖的,說對了,饒你不死。


    那小道童慌忙磕頭,一五一十說了,原來是利用了硝石,這東西不僅容易溶於水,而且容易燃燒。先用溶液在紙上畫出狐狸的形狀,那硝石粒子卻附著在紙上了。這紙一旦遇火,附著粒子的那一部分就特別容易燃燒,於是就現出狐狸的形狀。


    李賢等立刻痛斥李子龍妖言惑眾,擾亂民心,其罪當誅。


    景帝立刻點頭:大膽妖道,竟敢欺君罔上,誣陷皇後!誰給你的膽子?左右拿下!


    李子龍被捆了,嘴裏還叫嚷著會昌伯救我。


    景帝看向孫繼宗,你認得此人?


    孫繼宗冷汗下來,臣與他不熟。


    景帝笑道,熟不熟,很快就會查出來。


    他看了太上皇一眼,點名令東廠查辦此事,務要水落石出。


    在場的所有人心頭一凜,以前這種案件,都是交給錦衣衛;如今交給東廠,固然是太監們離皇帝更近,其實也是昭示皇帝的態度——孫繼宗一家可都掛著錦衣衛的職務!


    為了子孫後代永坐江山,太祖對所有可能威脅到皇權的全部進行了排除,功臣殆盡、文官束手、後妃外戚不幹政。然而,權力集中於一身,一人卻不可能治天下,於是盡管深知宦官誤國,但還是抬高宦官的品級,擴大宦官的規模。司禮監是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門的首席衙門,也是特務的最高指揮機關。司禮太監可謂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舉凡東西長與錦衣衛林林總總都在其統禦之下。


    但這種組織架構並非最初就被設定如此。錦衣衛設置最早,偵查一切官民。後太宗設東廠,連錦衣衛亦能偵查。其間西廠兩次興起,更勝於東廠。至劉瑾設內行廠,權勢再過東西廠。廠衛內部之間次第強弱,爭執亦不斷,貌似鐵板一塊,其實也是亂麻一團。


    與錦衣衛光鮮亮麗、功臣子弟紛紛掛職不同,東廠成立後幾十年中一直非常低調和隱秘,不見於史籍,甚至成立於永樂年間,也是後世的追述。東廠首次出現在史料中是景泰時的筆記《雙槐歲鈔》,到憲宗成化十三年六月,東廠才出現在官修國史《明實錄》中。尚銘是史籍上第一個以東廠太監名義出現的人。


    景帝扶著汪舜華,還是梓童聰慧,識破這妖道詭計。


    汪舜華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都不過是江湖騙子的老把戲,不值一提,不過讓玄武大帝和祖宗們看笑話罷了。聽說現在外頭已經人心惶惶,還是督促錦衣衛早日破案,讓學子們安心科考。


    景帝點頭稱是,汪舜華和太上皇目光相遇,兩人表情很是精彩。


    群臣同樣五味雜陳。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還沒等景帝宣布散朝,突然聽見一聲異動,少時侍衛匆忙來報:李子龍突然暴斃。


    景帝大怒,親自出殿一看,果然李子龍已經滾下台階死了,鮮血流了一地。


    死因也揭示了——一隻毒蜘蛛從他的脖子上爬了出來。


    孫太後說了句阿彌陀佛,汪舜華閉了眼睛,轉過臉去。


    景帝的眼睛裏明顯帶著火,說話也很不客氣,殺人滅口!死了就沒有對症了?


    他下旨東昌提督太監,你馬上帶人去查,前幾件案子是不是李子龍做的?這些日子他和什麽人來往密切,幕後兇手到底是誰?把矛頭對準皇後,究竟意欲何為?——不僅在大比期間殺人,還把矛盾對準皇後,好大的狗膽!不把他抓出來碎屍萬段,他就不知道今日大明,到底是誰家天下!——去,馬上查,徹底查!不管涉及到什麽人,不管他多大權力,多老的資格,多高的地位,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群臣滿懷心事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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