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在這般強烈的追擊之下,狄三先反倒沒有開始那般頹喪。一年時光,他帶著沒尾巴自東到西, 又從南向北,綠柳人家, 漫漫黃沙,嶙峋巨石,火樹銀花……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獨有的景致, 雖因為被追殺, 無法放心品嚐當地美食,但兩人仍舊在緊繃的環境中,一同看遍了這萬裏河山。


    若說剛開始逃亡時還有緊張,但到了後麵, 他們幾乎都已經適應了這種奇特的生活方式, 逃亡時思索的,也都是想要再去何處看看不同的風景。


    狄三先雖身為偃甲, 但本身便劍術超絕,再加上有天海岸靈寶提供靈力,追殺之人幾乎無人是他的對手。雖說那群人手段各有不同,但多數情況下仍是可以應付,隻是平日裏仍要留些餘地,否則靈力消耗過快,若是對上強敵,可能會不足支撐使用。


    這日,他們在一處江邊小鎮遇襲,狄三先讓沒尾巴先去江邊等候,自己將人引往相反方向,在甩脫所有追兵後,兩人便乘著新買的一葉扁舟,沿江順流而下。


    此時正是黃昏,夕陽餘暉光照得江麵艷紅如火,微風吹起粼粼波光,沒尾巴雖見多了湖,但在江中乘舟卻少有,裹著厚厚的皮襖,饒有興趣地趴在船邊,用手撥弄寒涼的江水。


    狄三先端坐小舟另一邊,邊以靈驅船,邊同他一般欣賞這夕陽西下之景。


    沒尾巴轉頭看他麵色淡然,沒了剛見麵時,周身那股濃到化也化不開的愁緒,忽然想到什麽,將手伸到船上座位下,掏啊掏啊的。沒一會,他便從裏麵摸出兩個罈子,呲出兩顆小虎牙,邀功道:「木頭人,你看這是什麽!」


    轉目看向他手上罈子,狄三先沉靜無波的臉上略有訝異,道:「你從何處買的酒?」


    撓了撓後腦勺,沒尾巴憨憨笑道:「買船的大哥給的,說有什麽煩惱,喝兩口就全沒了……原來這個叫『酒』嗎?」


    …………


    無語兩息,狄三先微微闔目,雙手捏訣,以靈將旁邊都探了個遍,見方圓十裏內都無任何靈力波動,再加上江麵廣闊無垠,任何變化都盡收眼底。小舟乘風而行,位置難以定論,三日內應當都不會有追兵。


    伸手接過酒罈,分別打開泥封,都沒湊上去聞,一股辛辣的酒氣便撲麵而來。他們這回來得江邊正是盛產汾酒之處,汾酒本就比黃酒性烈,沒尾巴倒好,竟買得比外麵普遍的酒還要再烈許多。


    吃了幾次中毒的虧,狄三先先是謹慎地驗了驗毒,見裏麵幹幹淨淨,也沒什麽不該有的,便復遞迴去,道:「琥珀燒春,成色一般,性烈,雖無毒,但不適合你喝。」


    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沒尾巴也不知道什麽是琥珀燒春,什麽是成色,什麽是性烈,總之木頭人沒說有毒,那就是可以吃的!他試探地湊上去聞了聞,小小皺了皺眉頭,試探性地仰頭喝了一小口,立刻便『噗嗤』一聲直接噴了出來,辣得兩眼泛紅,淺含淚光,咳了好久,才吐著舌頭哭喪著臉,哈氣道:「怎……怎麽這麽辣……」


    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早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罷休的狄三先探手將酒罈拿過來,失笑道:「這酒本就辣,你還一次灌下那麽多,自然無法適應……」


    說著,他不願讓沒尾巴再喝,正要倒入江水中,可餘光又看見了對方那捨不得的小眼神。思忱一息,便仗著自己偃甲的身體,怎麽說也該千杯不醉,大大地灌了一口,因為喝的太急,透明酒液沿著下巴和脖頸一路滑下,打濕了一小片衣襟。


    這麽豪飲,滿滿一壇酒便直接灌進去了半壇,烈酒本就性急,更何況就這麽幹喝,狄三先深吸一口氣,險些就這麽暈過去。運靈將翻湧而上的酒氣壓住,他單手扶額,語氣開始有些含糊道:「怎麽……我有些暈乎乎的。」


    「暈乎乎的?」好奇地歪頭聽對方說話,沒尾巴腦子也有點糊,還吐著舌頭納悶道:「你不覺得辣麽?」


    聽他這麽問,酒氣有些沖頭的狄三先也學他的樣子歪著腦袋想了想,但被酒精占領的大腦實在運轉困難,想了半天想不出到底辣還是不辣,思索間,竟直接舉起酒罈,又大大灌了一口,然後咂咂嘴,回味道:「還好,沒有我在埠鎮嚐過的山葵汾酒辣……」


    「山葵汾酒?」反問了一句,沒尾巴見他眼神有些恍惚,道:「你怎麽了?」


    說到山葵酒,狄三先就又憶起與木雀多年前遊歷之事,不想不覺得,但現在借著酒勁想起來,就又是一陣紮心。他不願沒尾巴擔心,亦不願沉湎於不屬於自己的往事,舉起酒罈再是一口,直到喝光其中酒液,揮手扔掉罈子,才故作無事道:「沒什麽。」


    直覺告訴沒尾巴這件事可能與木頭人曾經的經歷有關,本想繼續問,但見對方隻又拿著第二壇開始灌,仿佛自己說的話全不入耳,就乖乖坐在船尾,歪頭看著對方繼續喝。


    在狄三先的記憶裏,曾經喝酒大多淺嚐輒止,有過微醺,卻從未放肆大醉。本以為如今身為偃甲,不會喝醉,卻沒想這身體做得著實過於逼真,兩壇烈酒下肚,就直接上了頭,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扶額呆坐半晌,反倒陷得更深,他帶著從未有過的醉態,向後一仰躺在舟上,與其一同隨著江流波浪上下沉浮。


    許是喝醉的原因,狄三先覺得自己整個視野都變得極度狹小,努力睜開眼,也隻能看得夕照連雲映霓霞,獨雁向陽飛。他目送雁漸遠,待那孤影消失與天水之間,一種強烈的疲憊感便侵襲而上,不一會,便占據了所有思維,將他引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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