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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股奇香的源頭,有了解釋,陸矜洲想過抽出盔甲上鎮遠將軍給他的佩劍,騎馬去東宮去東宮一劍殺了寢房裏叫他睡不安穩,大權動蕩的女人,但他的眼睛真放到掛在盔甲一旁的佩劍上,又恨不得離遠一些。


    他怎麽恨得下心,想到宋歡歡會死,世上再也沒有這個女人,仿佛中就有一隻手攥著他的心口。


    攥得生疼,攥得太疼了。


    不行啊,她怎麽能死呢,怎麽能死在他的手上。


    那股奇異的香味又來了,陸矜洲兩隻手抓著頭埋首,整個額上都蹦出青色的筋,後襟微微敞開的脖子上也有露出來的膚色,還有小小的月牙印子,那是女人的牙口。


    梁安帝說他的身上好香,說他身上有香味,其實不是他身上有,隻是那幺女身上有,就像當年的母妃,就像當年的梁安帝,他對柔妃的眷戀。


    所以在她身上聞到了香味,不是重蹈覆轍,而是一模一樣的路,有人故技重施。


    利用柔妃扳倒了梁安帝,一模一樣的路數啊,利用宋歡歡扳倒陸矜洲,所以宋歡歡的結果一定會是死,不管是死於為何。


    可能是死在他的手腕上,也可能是死在他的身下。


    這一日也不遠了罷。


    想到那幺女的來曆,隻怕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種香會要人命,隻要她死了,陸矜洲會暴怒,回逐漸喪失自我,會走上梁安帝的老路。


    難怪啊,不管柔妃究竟是怎麽死的,就算是死在梁安帝的手上,她死了那一會,也將梁安帝帶走了。


    難怪梁安帝總避諱柔妃,後來殘留的香要了梁安帝的命。


    他或許認為柔妃不祥,當年初見,佳人旖旎的影子還在他的腦中,過目不忘,念念不忘又如何,一代帝王,當年的梁安帝意氣風發,上京城繁榮,民國昌盛。


    最後被柔妃,有心之人利用梁安帝對柔妃的這點愛戀,要了他的鼎盛,柔妃死了,梁安帝許是埋怨她的,但也知道護著她的周全,扶他的兒子坐了儲君,又給她皇後的位置。


    雖然有無數的後來人,妃嬪數不勝數,但皇後隻有一個。


    皇子也有許多,太子卻也隻有一個。


    陸矜洲回想到這些,眼眶發熱,頭疼得越發厲害了,他的思緒混亂理不清,幾乎快要炸掉,就像梁公公說的。


    他是真的想要聞到這股香味,是真的想要見到這個女人。


    宋歡歡,是什麽時候開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啊,他仿佛情根深種,不能抽身,關於她的事情再也扯不清楚了。


    理不明白,更說不清楚,是愛她還是恨她。


    陸矜洲心生埋怨,恨這個女人,就好像當年的梁安帝,他或許也是這般,恨柔妃,恨皇後的,所以給了她儲君之位,卻也要給他使絆子,不待見他,不想讓那個他安穩。


    這就是感同身受,也是無可奈何。


    ......


    陸矜洲想到這些事情,雖然理通了,但他人力終究敵不過這股藥香,從勤政殿出來的時候,眼睛通紅,神色暴戾陰惻。


    潭義不知道陸矜洲究竟經曆了什麽,本想在前麵擋一擋,但擋不了,先生一早就看到了。


    看到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潭義出聲提醒,“先生過來了。”


    陸矜洲略一抬頭,他的神色沒有什麽變化,隻將人邀進去,潭義擔憂地看了一眼,退下去處理瘟疫的事情。


    瘟疫的事情,若能解決,殿下或許不會焦愁了。


    “看看你如今的樣子,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真就值得如此費神嗎?”


    先生真是恨鐵不成鋼,看他滿臉的愁雲,一進殿內還沒坐下就開始訓人了,陸矜洲聽不進去,他如今頭疼得厲害。


    先生的話說得不輕不重,他本來是要講陸矜洲分不清輕重緩急,但又想到他是明事理的人,看到他模樣憔悴,最近瘟疫事忙,他一個人扛著天下,想必累了。


    話到嘴邊,就換了一個語氣,剩下的埋怨,怎麽都開不了口了。


    還沒回先生的話,陸矜洲起身叫潭義。


    潭義匆匆趕來,跪在地上等待吩咐,陸矜洲問他,“你去查收養虞衍的太醫的祖上,如今在何處。”


    潭義一愣,“殿下說的是章太醫嗎?”


    “他年事已高,原先是請了辭的,這次瘟疫突來,章太醫也聽說了,可惜他身體不行了,臥病纏綿,屬下進宮的時候遇到了梁公公手下帶的小巷子,他急匆匆往外趕,說是給章太醫送瘟疫的東西,章太醫也想出份力。”


    先生在一旁聽著,他是當年那件事情的過來人,自然知道章太醫的祖上章老太醫,便是朝梁安帝進獻良策,說女子的香可解梁安帝的燃眉之急。


    “你懷疑這瘟疫與虞衍,與當年的事情有關?”


    陸矜洲自先生進門後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舅舅這次不瞞了?”


    先生被哽了一句,當年柔妃的事情,陸矜洲沒少追問,先生知曉他是什麽性子的人,當然也清楚他的脾氣秉性,再加上陸矜洲與梁安帝的關係一直不緩和,先生還怎麽好提起來這件事情。


    他隻給年幼的陸太子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人活著最好,活在眼下,比什麽都要重要。


    “這次瘟疫必然是虞衍的手筆,想要破這場局,章太醫是一個突破口。”


    想要救治他,拔掉身上的香,章老太醫肯定有法子。


    隻要拔掉身上的香味,愛與恨就能一筆勾銷,一筆分明了,他再也不必擔憂,再也不必揪心揪肝的疼。“多帶些人去,路上小心,若是見到虞衍抓活的,章太醫若還活著,抬著他過來。”


    潭義可算是聽明白了,章太醫病重了,若是他還活著最好,若是沒有活著,那小巷子送過去的瘟疫的東西,就不是送給章太醫了,可能是送給虞衍。


    章太醫家搜過的,虞衍不在,易容之術,若是虞衍精通這門易容,便有可能李代桃僵。


    潭義走後,先生把話挑明白。


    “你查過當年的事情了。”


    陸矜洲回看先生的眼睛,淡淡嗯了一聲,這是第二眼,不似第一眼是質問,這次是溫和的問詢。


    “知道七七八八,梁公公說的,加之我猜的,也能知道大概了。”


    向來不喜於色的先生,竟然也癱了,長長歎出一口氣,似乎這件事情瞞了許多年,也成了他一直以來的心結。


    解不開就在心裏打了一個死結。


    “你想要問什麽?”


    陸矜洲隨後就問,“我想知道母妃的死因,她真的是病死的嗎?”


    先生久久看著他,緘默一會說不是,“也不是死在陛下的手上,她死在了你外祖父的手上。”


    陸矜洲消下去沒多久的眼睛又紅了,他問為什麽?


    那是他落地的前幾年,正是最需要母妃的時候。


    先生瞧著陸矜洲,什麽時候開始啊,他這個唯一的最出色的外甥,也會泄露自己的情緒了,既有今日,先生本以為能夠將這個秘密帶進墳裏。


    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寧願陸矜洲永遠不知道。


    但她也知道柔妃死的那幾年,陸矜洲活得有多難,那個念頭的孩子需要雙親,需要雙親給的疼愛,這是誰都給不了的。


    縱使他這個舅舅,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了這個孩子,將一身所學都給了他。


    也彌補不了雙親該給他的東西。


    宋歡歡那小姑娘為什麽能在陸矜洲身邊混的這麽好啊,為什麽陸矜洲會給她這麽多的疼愛,一次又一次的,拋掉男女之情,還有的東西誰都想不到。


    宋歡歡的娘也是早死的,她雖然不是幼年沒有雙親的疼愛,但被人丟棄的這幾年也是孤兒一個,而她放大自己的可憐,正好戳中了陸矜洲的軟肋。


    陸矜洲對她產生憐憫,嘴硬替她出頭,於是漸漸的,憐憫變成了愛,所以她慢慢的會成為陸矜洲的軟肋。


    也就有了後麵的事情。


    這些先生都知道的,什麽都知道。


    所有的解釋首先化成一句,“苦了你了,這些年不好過,舅舅都知道的,也明白你。”


    陸矜洲聲音變得沙啞,眼睛沒有再直視先生了,低著頭,眼尾是紅的,聲音沙啞到仿佛生了病,他問為什麽要殺掉母妃。


    先生給他解釋道,“因為做君王的,眼裏要先有百姓才能有情愛。”


    “為什麽?”


    “陛下與你母妃相識不過幾年,正是兩情濃鬱的時候,縱使陛下知道其中的內情,他又如何能殺掉你的母妃?他下不去這個手,你是沒見過,那時候還沒有你呢,陛下不是現在這副樣子,他做君王也不錯,百姓都服氣他。”


    “江南的水患,揚州的鹽案,漳州的商船,瀛洲的城池,沒有一件他辦得不漂亮。”


    “你縱使如今厭惡他,恨他,恨到父子兩人拔刀相見,水火不容,卻沒有一天不在享他留下留給你的福氣,也是這個福氣讓我們上京城的百姓安安穩穩過了許多年。”


    陸矜洲說不出別的話來了,梁安帝下不去這個手,鎮遠將軍知道了,他養的女兒,他來大義滅親。


    皇後死了,梁安帝日漸昏沉。


    一切都變成這副樣子。


    “都過去的事情了,翻出來你會難過,而你即將成為君王,做君王麵對的會更多,遠比太子要更多,也要割舍更多,割舍許許多多。”


    割舍什麽,這才是先生的正題,他知道陸矜洲割舍不了什麽。


    他要割舍掉那個女人,做君王,濫情總比專情好。


    陸矜洲避而不談,先生卻一直在逼他,“那個女人,恰似當年的情狀,瘟疫的事情來勢洶洶,她和虞思謙虞衍認識,這些其中的緣故你都明白,為什麽還要一頭栽進去,天下那麽大,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呢。”


    陸矜洲不懂,“天下那麽大,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當年的舅舅是不是也這樣勸過父皇?”


    “故技重施,所以要順著老路走,您那番話說得對,但您別忘記了,我不是父皇,而外祖父遠在西北,您是不能碰刀劍的。”


    眼下之意,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能殺宋歡歡,手都動不了她的一根手指頭。


    先生為何一生不娶,因為他信道,他一直在國子監。


    信道的人從來不殺生,這也是先生自己參悟的道。


    “但若是為了天下人的道,破了自己的道又有何妨,我不過是一個人,蒼生卻是萬萬人,一人的命抵掉萬萬人的命,這種結果永遠都是好的,是值得的。”


    陸矜洲舍不得,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宋歡歡,在沒有弄清楚愛恨之前,他遵從自己的內心,“為萬民而活,我做太子之時,沒有一天不在做這件事情,但叫我放下情愛成全大義,我做不到啊,您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怎麽配做君王。”


    陸矜洲輕蔑一笑,他算個什麽?行屍走肉?守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這麽難嗎?為萬民?宋歡歡不是萬民當中的一民嗎?


    先生怕他撂挑子不幹,也不好在這緊要關頭激他。


    “矜洲,你是懂事聰明的孩子,大是大非從來不需要人教,你都明白,也能拎得清楚是不是。”


    陸矜洲站起來,他踉蹌一步,勤政殿的椅子,皇帝的椅子有什麽好的,不過就是金葉子打的東西,比起軟塌的椅子,半點沒有好處,坐久了腰疼得厲害。


    就這麽一個破椅子,值得那麽多的人賠上性命,為它爭得頭破血流。


    康王是,太後是,虞衍是,柔然的人也是。


    這些人個個都比他厲害,能夠割舍想要的東西,做這把冷冰冰的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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