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矜洲的動作頓了,他不知道這些。


    “我記得那幾日,也是一直在下雨,宋夫人把我從懷裏拉出來,上一刻她對著還是我笑著的,下一刻就變了,我做錯了什麽,隻因為我不是宋夫人生的,所以她不會再愛我了。”


    “爹說他是被人迷昏了頭,喝酒不清醒,所以才動了念頭,才有我的好日子。”


    她一直在哭,但是沒有哽咽,隻是單純地想不通這件事情,想要個答案,所以一直在問,也不知道找誰問,所以人是呆滯癡傻的狀態。


    “沒有人疼我了,那兩年,我過得連狗都不如,娘說不要我就不要我,她怎麽就不要我了,我平日裏隻是偶爾不乖些,我以為我會一輩子在柴房死掉的,為什麽又要管我,是覺得我還有利用價值,要把我送人。”


    “娘還記得嗎,還記得我是幾歲嗎?”


    她好像覺得累了,也不知道是念叨累了還是哭累了,還是周圍的吹進來風太涼,湊到陸矜洲懷裏,抱著他的腰,自顧自地歎出來一句。


    “好暖啊,跟從前一樣。”


    宋歡歡說的那些話,零零散散接不上來,卻每一個字都砸進去的陸矜洲的心裏,他心裏也跟著抽,若是他能放下這個女人,又為什麽要替她想。


    左不過是個騙子,一刀結果就是了,說到底就是舍不得。


    果真是舍不得這個女人的。


    抱著她,就覺得舒心,在宮中的好些日子,神思一直繃著。


    為著這點子舒心舒意,男人手裏捏的那塊酒壇片子,也就砸在地上了。


    他想著宋歡歡是個不怕死的,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


    欠他就要贖罪,至於怎麽贖罪,兩袖清風人就走了,反倒是便宜了她還有那個男人。


    *


    昨日的事情,陸太子心知肚明,他不說出來,一是覺得丟麵子,二來是覺得撕破臉了,端到台麵上講,他更加吃癟,宋歡歡又要得意。


    那就瞞著,隻不是如今他才是扮豬吃老虎的那個人。


    這要分得明明白白才成。


    陸矜洲私底下撥了兩處暗人,瞞了潭義,守在宋歡歡身邊,那兩個人都是大內的高手。


    至於虞思謙,陸矜洲瞧了他的策論,是可以用的人,就留著用了,不光是為了對付宋歡歡,更是要留神虞衍那邊。


    潭義去查虞思謙,這不查還好,查了便牽扯出來了一波囉嗦事情。


    虞衍不僅僅是虞思謙的哥哥,更是柔然的人,他與柔然的可汗過從親密,這一層麵不得不讓人多想。


    “殿下,如今我們腹背受敵,您要早做準備。”


    潭義臉色沉重,虞思謙的事情一牽扯出來,那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了,若是殿下和虞衍的事情剛起來,說腹背受敵都說輕了。


    康王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兵力可不少,虞衍有柔然人支持,也不可小覷。


    “人人都想占高堂做君王。”


    陸矜洲看著遠處的天,好不容易騰出來手料理好科舉的事情,康王那邊顯然是不想等了,潭義這般來說,也是因為最近城裏多了大批異裝的人,來勢洶洶。


    ......


    “父皇的藥吃得越來越多了。”


    不過短短時日,才踏進八月的開頭,梁安帝已經瘦削得不成人樣,聽到陸太子的聲音,他伸出一隻苦手,掀開眼皮子,嘴唇動了動。


    陸矜洲叫一旁的梁公公扶他起來。


    “洲哥兒,寡人快死了。”


    陸矜洲撥動著碗裏的藥,“父皇多慮了,上回見您,您也是這麽說的,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連妃嬪都有閑心召見,可見您的精力十足,哪有半分病人的樣子。”


    在一旁侍疾的宋清瑜,低下頭,跟著梁公公將梁安帝抱起來,梁安帝不依軟枕,靠在她的胸前,微微的呼氣。


    老態龍鍾,像一塊醜陋的幹皮。


    這些話雖然刻薄,但是梁安帝愛聽,忠言逆耳,奉承的話他真是半句都聽不得了。


    時日無多,時日無多也不忘製衡康王和太子。


    他不讓宋清瑜走,是因為陸矜洲告訴梁安帝宋清瑜是康王身邊的人。


    “寡人說錯了,你沒有半點像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嘴哪有你厲害,她從來不會說這些。”


    陸矜洲撥涼了,遞給宋清瑜一勺一勺喂給梁安帝。


    吃了藥,他的呼吸才平穩一些。


    “寡人想多活些時日,陪陪洲哥兒,雖說這些年上京沒有什麽戰事,國泰民安,但寡人一走,擔心你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又找不著人商量。”


    陸矜洲坐著,敲著一旁的軟枕,“父皇不知道嗎,康王集結了很多人潛入上京城,就等著您魂歸西天,起兵造反廢了兒臣這個太子,自己獨坐高位呢。”


    梁安帝笑。


    “康王不敢,你不了解他,他是寡人手下最孝順的兒子,太子這麽說是容不下他了。”


    梁安帝不想陸矜洲對康王下手,所以康王這些年養軍蓄銳,甚至能剝那麽多人進來,除了太子的手令,就是天子的口諭了。


    “父皇都知道了,您讓康王撥那麽多人進來上京,也不怕您最孝順的兒子顛覆了您守了一輩子的王朝。”


    上回的事情,終究讓兩人有了間隙。


    梁安帝覺得,他不夠了解自己的這個兒子,所以不會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權,隻是一味的慣著,陸矜洲對他有恨,他知道的。


    他就怕這點恨,讓陸矜洲瘋魔,把天下拱手讓給皇後的母家。


    陸矜洲的外祖父,手上有兵權,遠在西北也不能讓他安心,康王是他的兒子,這天下不管是陸矜洲坐,還是康王坐,不如如何隻能是他的兒子坐。


    “寡人是怕,洲哥一人孤單,柔然公主來了,你也不肯擇日子娶妻,寡人躺在床上,頒布聖旨也要你抬出去太能念,洲哥兒不願意念聖旨,誰又能知道寡人到底說了什麽。”


    所以他暗中默許康王的手腳,默許那麽多人進上京城,真是老了病昏頭,什麽事情都往裏招過來。


    “父皇既然不想兒臣做太子,又何必給我這個儲君的位置。”


    陸矜洲不明白,將死之人,為什麽還要籌謀這麽多。


    “這是寡人欠皇後的。”


    他的確是不滿陸矜洲,但另立儲君,會生出很多事端,梁安帝心裏也在埋怨,若是沒有陸矜洲,他或許不會病弱抽絲,不會這般死得快。


    陸矜洲聽完這句話,沒忍住嘴邊的諷笑。


    “父皇既然給了,那就不該給兒臣找麻煩,您眼睛盯著前朝的事情,卻忘記了後宮,後宮與前朝的人勾結,您要多出一個兄弟,兒臣也將多了個小皇叔。”


    梁安帝眼睛瞪得老大,後宮能有什麽事情,太子的話端朝著太後說。


    梁安帝不信,他震驚之餘回過頭,吊起來的氣一點點的沉下去,“這是玩笑,這不可能。”


    陸矜洲反說有什麽不可能的,您這些年薄待後宮,那裏頭的人如何能容得下你。


    “想要皇位的人,又何至於康王一個,我說這些不過是覺得寒心,別的父親都是替兒子考慮,您臨了快死了,也不忘記給你兒子要走的路上,多辦過來幾塊石頭,總是覺得他的路途太過於順暢。”


    梁安帝大口喘著氣,他看著明黃色的床圍,那時候他誘哄了柔妃不就是在這張床上麽。


    怎麽會這樣。


    “後宮的事情,你打算如何。”


    “父皇覺得呢?”


    梁安帝的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兩隻手抓著被褥,“你想要怎麽做?”


    陸矜洲氣定神閑,“父皇還在,這種事情怎好輪到兒臣來拿主意呢?”他胸有成竹,似乎說出來這番話不過就是想要梁安帝急迫發瘋而已,他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忤逆兩個字堵在梁安帝的心口處,他就這麽一個能用來抗衡的兒子了,不能把他逼急了。


    “太後的同黨是誰?”


    “柔然人,父皇將柔然公主接過來,是以大國之勢在逼迫小國造反,柔然的公主是柔然可汗最愛的女兒,您親立的太子雖然後宅幹淨,在外邦的名聲卻不好聽,外邦人說你的兒子暴虐成性,私底下整死了不少的宅院嫰女,這才導致整個上京都尋不到合適的結親人。”


    這分明就是無中生有,但莫須有的罪名,不管是誰放出去的風聲,但上京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卻是事實,而廣納女人充盈後宮的人是梁安帝。


    “您不必費心力,說出去兒子名聲的人,自然是您最孝順的兒子,說到底,他都是為您考慮的,若是不為您考慮又怎麽會將這盆髒水潑到兒子身上,康王都是為了保全您,真是孝順啊。”


    康王這麽做,不是為了保全梁安帝的名聲,而是要挑起兩國的戰事。


    太後與柔然通氣,陸矜洲與柔然動起手,康王坐收漁翁之利,“寡人不知道後宮出事。”


    說到這裏,梁安帝還是半信半疑,“太子莫不是在欺瞞寡人。”


    陸矜洲的目的是什麽,梁安帝想,他知道了這件事情,肯定不能放任太子不管,隻要這件事情是真的,他會下旨讓人傳召鎮遠將軍回京。


    “兒臣騙父皇做什麽呢?”


    梁安帝盯著陸矜洲,想在他的臉上找到破綻,盯了半響,一點都看不見,他心如死灰,尖聲叫梁公公滾進來。


    “你,你帶一隊羽林衛去太後的宮裏,將太後帶來見寡人。”


    “父皇不怕打草驚蛇,為什麽不親自去呢,您也有許多年沒見太後了,父皇信不過兒臣,信得過羽林衛,要知道羽林衛也是兒臣統管的人。”


    梁公公夾雜在中間不敢開口,他本來就是陸矜洲的人,開口自然是為陸矜洲說話,眼下的情形,太子有利,用不著他向梁安帝開口了。


    木已成舟,做什麽不會打草驚蛇。


    陸矜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無論是手腕還是心計,都強過他這個將死之人。


    “寡人不去,梁公公擬寡人的旨意,宣鎮遠將軍回京,允許他調動大軍,助太子清除要造反的孽障。 ”


    “是。”


    梁公公看了一眼陸矜洲唇邊恣意的笑,殿下的離間計耍得太好了,聖上完全不是對手,這樣的人,也難為梁安帝要扶持康王,要給他製衡。


    隻可惜失敗了呀,梁公公慶幸當年在康王和陸矜洲同時拋來招攬的時候,他沒有站錯。


    跟著陸矜洲,他不會要你的命,老了還能頤養天年。


    不過是跟著天子,跟誰不是跟。


    旨意下來,著羽林衛的人快馬加鞭趕往西北,就連國子監的先生都驚動了,陸矜洲如今誰也不見,康王和太後的人被激得手腳都不安穩。


    尤其是康王,潛藏在上京城的人這時候不動,等西北鎮遠將軍率眾帶來的人一過來,那就是前後被人包抄,夢中捉鱉了。


    陸矜洲放任梁安帝許他的人進城,私底下不作為,原是打這個主意。


    宋畚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他雖是言官,手上沒什麽兵權,能拿得出手的無非就是宋家的一些侍衛之類。


    但宋家是江南的大族,朝康王投誠的人也多,當時康王選了宋畚,又跟宋清瑜交好,都是為了這批人馬進來,能夠將人藏在宋家的錢莊鋪麵酒莊各種院裏。


    “宋大人急又有什麽用,鎮遠將軍遠在西北,就算羽林衛的人再快,旨意到了西北,整頓大軍帶人進來,少說也要幾日的光景。”


    說到謀反,宋畚心裏還是怕的,“下官隻是擔心兵馬準備不周全,太子大張旗鼓叫殿下宣旨,我們就這麽貿然出手,若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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