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做的都是沒法戴手套幹的活,天一冷, 嫩手直接首當其衝, 迎接第一道冷鋒。


    帳篷裏麵跟外麵一樣冰,那層油布的功效,大約隻能保證裏麵布頭不被亂風刮走。


    再加上唐市這個地方向來夏熱冬冷, 入冬以後,氣溫更是接連下降。


    雖然沒下雪,但連著好幾天,溫度都到零度以下。她們這批人,比起經常磨煉的農場隊和知青隊成員,身體素質上的高低迅速拉開距離——


    鐵路組生凍瘡和感冒的比例最高,尤其是那個凍瘡,好幾個人都傷到有些辣眼睛。


    於露露和方曉丹她們兩個特別慘,凍瘡特別嚴重,指頭看著就像是烤過的熱狗似的,紅亮亮的,又慘又好笑。


    凍瘡那麽嚴重,女工們還不能請假,因為基建工程兵有輕傷不下火線的光榮傳統。


    還能怎麽辦,總不能在女工們身後抽鞭子,讓她們趕緊趕工吧。


    喬羽可做不出來。


    隻能調整目標,不拚什麽先進生產標兵了,守住保證完成每天生產進度這條底線不破,就是大勝利!


    喬羽看了看她手背上也開始冒頭,跟蚊子叮咬類似的細紅芽。


    按照組員凍瘡發展曆程,再過三天,這些凍瘡就會迅速脹大。


    她準備晚上下了工,再去找一趟羅輔雲,已經連續找了他三天,但他應該很忙,每次她都撲了個空。


    她要問問他,哪裏有凍瘡膏領。


    援建隊伍的自身權益也要保障。


    不能再拖。


    沒想到,她剛拿著吃完飯的搪瓷碗去冰冷的水龍頭底下衝洗,那天幫她提藤條箱的小兵先過來找她。


    “喬同誌,羅營長在他營房等你,你過去一趟吧。”


    “是有人跟他說了,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他嗎?”


    “你什麽時候找過他?”


    “也就昨天和前天。”


    喬羽隨便列舉了兩天。


    “哦,我們營長前幾天一直在欒礦那邊組織清淤,他沒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告訴我。”


    看來羅輔雲也是因為有什麽事,才派人來找她的。


    正好她也有事,就一起把事情都談了吧。


    喬羽把搪瓷碗放回她住的帳篷,跟著小兵往不遠處羅輔雲住的帳篷走去。


    -


    “你們這幾天都在唐市測繪?”


    “是,先統計重大橋梁損毀程度,是繼續保留,還是炸掉重新規劃,我們要提前做下統計和初步分析。”


    “天這麽冷,你們還來出差,真是辛苦了。”


    “談不上,你們艱苦多了。”


    喬羽走近羅輔雲住的帳篷,裏麵傳出她每晚睡覺前都要想一遍的那道聲音。


    她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


    林景行怎麽會突然來這裏?


    是不是因為她沒有按他的要求,給他寫信。


    可她在這一個多月,都沒看見哪裏有郵筒。


    每個人都那麽忙,她也不知道該請誰幫忙去街上,寄一封信給他。


    更重要的是,可能因為在這裏太過勞累,吃的住的都極其不適應,姨媽又比上次推遲了一周,還沒來。


    沒有姨媽號令,她還真沒想起提筆寫信這件事。


    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她才後知後覺,想到每月必須給他寫一封信這事,心裏有些發虛。


    他不會興師問罪來了吧?


    不會的。


    林景行才不會那麽小氣。


    他肯定就是過來出差,順道來看看她。


    “看看”這兩個字湧進喬羽腦海,喬羽的心裏突然緊到發慌,氣息都紊亂起來。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見他,她現在,太醜!


    這會兒,她臉上的皮膚,比起在平城,有數量級上的退步。


    小臉雖沒生凍瘡,但因為這裏氣候寒冷又幹燥,她的臉部皮膚是她有曆史記錄以來,最糟糕的狀態,暗紅,發皸,非常難看。


    看著像是有嚴重高原紅的女生。


    細膩白嫩這樣的形容詞,暫時休假去了。


    她才不要頂著這幅淒慘的模樣,去見林景行。


    她期待的是完美的重逢!


    “喬同誌,都快到了,你怎麽跑了?”


    喬羽充耳不聞,拔腿飛奔,往她營房那逃去。


    “喬羽——”


    那道熟悉的聲音追了出來。


    喬羽聽到這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湧出一股強烈的委屈,眼淚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簌簌往下落。


    她也不知道這股委屈勁從哪來,她平日忙著生產成衣,根本來不及想她委不委屈。


    可能潛意識裏,她內心還是嫌在這裏的日子過於艱苦。


    平日在人前,她也隻是硬撐著罷了。


    這會兒,乍一聽到林景行的聲音,她竟有一種他怎麽才來給她撐腰的想法,才會委屈至極。


    “喬羽,別跑。”


    林景行的腿比喬羽的長多了,喬羽感覺他的聲音離她越來越近。


    旁邊正好有個放鐵鏟等各種清淤工具的帳篷,喬羽立刻躥了進去。


    麵朝裏,躲在角落,不敢吭聲。


    “喬羽,你幹嗎躲我?”


    林景行走了進來。


    喬羽更緊張了。


    “林工,你就站那,千萬別再往前。”


    她不僅臉變到難看,頭發還很油。


    她不想嚇到他,更不想讓他擔心。


    “喬羽,這邊有人欺負你?”


    “沒有,我一切都好,你別瞎猜。林工,我們不是說好一年後再相見的嗎?”


    林景行啞然:“但我能經常來這邊出差。有條件的情況下,我總可以過來看看你吧。”


    “你在平城沒跟我說過,我根本沒心理準備。林工,你走吧,有事我會給你寫信,你別隨便過來找我。我現在屬於基建工程兵,當兵的不允許親朋隨便探視。”


    “喬羽,你肯定有事,到底怎麽了?”


    林景行的聲音就在喬羽腦後響起。


    “啊——”


    喬羽大叫著蹲下身,雙手緊緊抱住腦袋,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中。


    “你快走!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喬羽急的哭出了聲,肩膀劇烈抖動起來。


    林景行有些被嚇到,他慢慢蹲下身,有力的臂膀輕輕圈住蹲著的喬羽。


    喬羽嚇到屏住呼吸,不敢抽噎,也不敢說話。


    林景行擁著她有三分多鍾,才鬆開她,站起身——


    “我本來也不能出來太久,那我先走了。喬羽,我給你帶了些東西,就放在羅輔雲那,你記得找他拿。還有,別忘了給我寫信。”


    喬羽沒說話,聽到有離去的腳步聲,她才趕忙站起身。


    但她也隻敢縮在帳篷布後麵,偷偷探出一點點的身體,望見那道高挑有型又熟悉的背影之後,她立馬縮回腦袋,蹲下身,捂住嘴,嗚咽著小聲抽泣起來……


    -


    林景行給喬羽帶了很多防寒的東西,有她急需的凍瘡膏,也有抹臉的雪花膏,還有這個年代很時髦的熱水袋,甚至還有好幾包隻有部分特殊工位女工才有資格買的,國外進口撕貼式衛生巾。


    喬羽翻看著林景行送她的兩大包雪中送炭似的物資,心裏揪到難受。


    喬羽分了點凍瘡膏給她們組的女生,也給自己抹上。


    睡覺前,又給熱水袋裏灌上大半袋熱水,放到腳頭。


    冷了大半個月的被窩總算舒服了些。


    趁還有二十分鍾才熄燈,喬羽從枕頭底下掏出軟麵抄,翻到新的一頁,把她剛剛看到的林景行的背影畫了下來。


    素描底下,寫上解釋今晚她那麽異常的原因——


    “林工,謝謝你送我這麽多好東西,這些都是我急需的。這邊睡大通鋪,鐵路上來的女生都照顧我,讓我住中間沒有風隱隱刮到的地方,我真挺感激她們的。”


    “但帳篷裏實在太冷了,我的臉還是被凍到很不舒服。”


    “好在沒生凍瘡,但現在又紅又皸,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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