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行看見胤禔的一瞬間有些不自然, 不過他馬上恢復了一貫的從容, 笑著招呼道:「郡王爺, 您回京了, 老奴是請旨來這裏, 修廟的。」


    他不說胤禔也也看見了, 準確的說這不是廟, 而是祠, 還是忠義祠。胤禔從馬上翻身而下,令侍衛不必過來,他靠近了一看, 這還不是普通的忠義祠,地方不大, 但供奉的是前朝死難諸臣。


    「……您這,汗阿瑪知道麽?我聽說您要告老了, 別這個時候叫小人告您一狀。」


    這是善意的提醒, 顧問行也聽出來了, 老頭花白的眉毛聳動一下,苦笑道:「多謝郡王爺提醒, 這是我重修的, 皇上知道我許願重修廟宇, 沒有多問。」


    胤禔默默點頭,也沒再說什麽, 倆人站在這忠義祠門口。半柱香的功夫,胤禔低聲道:「我小時候有幸同朱先生,尤先生等相處過,他們說前朝末年天崩地坼、痛斷肝腸,諳達也這麽想?」


    「他們是是讀書人。」


    顧問行嘆息著:「至於我,不管是前朝還是本朝我不還是奴才。隻是畢竟經歷過,不管是闖賊,還是……當年死難者甚多,我已經要告老,如此,聊以慰藉罷了。」


    這已經是很交心的話,胤禔也沒說別的,隻是叫全都拿出一張銀票交給了忠義祠的掌事。他道:「諳達不必客套,您要離京了,我也沒什麽別的意思,想起許多舊事,略盡心意罷了。」


    「您留步,我這就走了。」胤禔也不囉嗦,轉身要走。身後的顧問行卻將他喊住了:「郡王留步。」老人幾步趕了過來,狀若無意對胤禔說了幾句話。


    當天夜裏,直郡王宿在了昌平榆河驛,京師城門下鑰之前,他派佟藺進城稟告皇帝請旨明日進宮。而他自己站在驛站院子裏,想起了顧問行叮囑他的那幾句話。


    「太子命硬說傳遍京城。」


    「毓慶宮阿哥夭折並無異處。」


    「宗室推波助瀾,索額圖並無悲色。」


    信息量很大啊,胤禔仰頭看著皎潔明月,如今既無霧霾、也無粉塵,天空是透亮的,讓人一見疏闊、心曠神怡。


    因為那樣的傳言,想來康熙反而會更加心疼太子,會覺得他受了委屈,這並不奇怪,這位老爺子一貫如此。他覺得誰弱,會記在心裏給予補償,他覺得誰強的張揚了,也會出手壓一壓。


    行吧,胤禔決定回京就隻談公事,對毓慶宮就報以深切的慰問就得了。


    至於宗室,胤禔心中冷笑,他們能消停那就怪了。百十來年的部落慣性,怎麽會在不到五十年的光景中改變呢。如今的局勢,無非是康熙勢強,諸王畏懼皇帝而不敢妄動。可遇上好機會給皇帝添堵,他們也不會放過。


    這個問題難以改變,就像胤禔自己,如今不也是先可著自己門下的人來用?


    而太子繼位看似可以規避這個問題,因為太子早有詹事府,但詹事府還有索額圖兒子那種人混進去呢,這個怪圈,胤礽一時半刻且繞不出來。


    而索額圖,索額圖居然毫無悲色?胤禔不由得想起當年溫僖貴妃去世,阿靈阿在靈前斥兄長法喀在孝昭皇後薨逝的時候飲酒作樂。


    能被顧問行拿出來說事,證明康熙注意到了這一點,問題是能在和自己有莫大關係的人死亡的時候,毫無悲色……要麽索額圖覺得四阿哥與他並無幹係,要麽索額圖覺著這孩子死的好。


    不怪胤禔想的冷血,因為政客就是利益驅動的怪物,這樣的怪物什麽都敢想、也什麽都敢做,隻要令他們找到機會。


    那麽,索額圖還能為太子繼續拖後腿麽?


    這次怕是難了,康熙心疼太子,必定會下定決心將索額圖趕出朝堂。胤禔心中遺憾,這對父子的蜜月期,恐怕還要再長一點。


    次日,胤禔接旨,直入宮城,走到西華門外的時候,他府上的副總管秦吉了火燒屁股似的沖了過來,險些被馬給踢飛。


    「你做什麽!不要命了!」胤禔也嚇了一跳,這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哈哈珠子太監,怎麽突然這麽毛躁。


    秦吉了抹了把汗:「奴才不要緊,奴才是來給主子傳話的,成德大爺和沈先生都派人傳話,請福晉無論如何告訴爺,」他低聲道,「昨兒索相上摺子告老了。」


    原以為自家主子會很驚詫,不成想王爺隻是微微頷首,平淡道:「知道了,你回府告訴福晉,我都曉得,嗯……汗阿瑪怕是會留飯,等晚間我回去,再一起用晚飯,去罷。」


    秦吉了嘴上應是,讓到一邊等胤禔騎馬直入西華門,這才退下回府。


    直郡王遞牌子等待覲見,正遇上朝鮮使臣從幹清宮退出來,走出隆宗門,幾個人嘰裏咕嚕不知道在說什麽。胤禔皺眉看著,身後有人低聲道:「這幫高麗棒子!」


    胤禔回頭一看,說話人應該在二十來歲,六品官,手裏捧著一摞書,應該是奉旨過來的。他不認識人家,人家卻認識他,對方馬上近前行禮道:「臣翰林編修楊玠,拜見直郡王。」


    「……哦,你聽得懂他們再說什麽?」


    楊玠點點頭,臉上有為難之色,不過因為他孤身在此,對方也就一個胤禔,他道:「那群高、朝鮮使臣說,朝廷不諧、所以才會嫡脈無人。」


    他似乎有些擔心胤禔暴怒,但直郡王隻是撣撣袍角,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又是如何認得本王的,本王不記得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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