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坦然地與她對視,沒有絲毫自我掩飾的痕跡。


    「是的。」他說,「最多再加上一點以此博取你的關心和愛憐的考量。」


    「雖然結識的時日還不算長,但我覺得你並非不擅長縝密地思考。我猜,如果你願意,在這方麵能夠勝過你的人寥寥無幾。」


    澄嘆了一口氣。


    「也因為如此,這真是……超乎想像的任性舉動。」


    她背過身,煮上一壺新的茶,然後打開了小櫥櫃,取出砂糖。


    「對你來說,連自身的安危都隻是小小的代價嗎?」


    在與他交談的時候,澄在櫥櫃中看見了一罐軟糖,對成年人來說可能會顯得太甜和過分顏色繽紛的那種。


    她早就發現了這位氣質神秘的白髮青年喜歡在各種熱飲中加入數量驚人的糖……還有一次,澄看著他從西裝口袋裏(以取出大額支票或幹脆是一把槍的姿態)拿出了兔子形狀的棉花糖。


    澄猶豫了一會,但她猜測他或許不會拒絕這些可愛的小甜點的招待……軟糖放得很深的地方,她不得不踮起腳尖,去夠透明而光滑的玻璃罐子。


    「你覺得是什麽決定了代價的重量呢?」


    她聽見身後的白蘭說道,伴隨著他從沙發上起身的聲音。


    「澄小姐,這與所付出的究竟是什麽無關,重要的是用什麽樣的尺度去衡量它。」


    他走到了澄的身後,在白蘭伸出手的時候澄尚未收回,他們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在狹窄的空間中相觸。


    「對於普通人而言,無論人生再怎麽曲折和漫長,說到底也不過是由起點連接到終點的一條簡單軸線……在這樣的前提下,人們注視得最頻繁的事物,往往隻是自己的影子。」


    他說著,並不費力地拿到了玻璃糖罐。


    「但是,如果能望見更遠的地方呢。」


    白蘭低頭看她,而澄望進他的瞳孔深處,那裏仿佛正藏著閃爍的璀璨光輝。


    「如果你的腳步所丈量的不是軸線,而是不斷蔓生、伸向無盡未來的枝杈。」


    「由極其微小的可能性和可能性碰撞引發,在不啻於中子星爆炸的震動中誕生的每一個新世界——若你的眼睛能將它們一一記錄……」


    澄所注視的是多麽奇異的雙眸。


    它不相信存在於時間和空間中的所有阻礙,也不畏懼世界在其中坍塌和陷落,因為它能讓萬物再次如朝陽般冉冉升起。


    「在那時,一切都會變得……煥然一新。」


    澄微微睜大了眼睛,表情停留在了驚訝的時刻,白蘭開始察覺到,自己或許是說得太多了。


    他始終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被選中的那個人,但此時他罕有地開始感到遺憾。


    為他無法在她麵前呈現出曾倒映在自己眼中的世界。


    「請別在意。」


    白蘭放鬆下來,試圖帶過大約會使人困惑的片段,一麵把糖罐遞給澄……


    但她沒有接住。


    玻璃容器從她的手中滑落,在清脆的響聲中破碎,彩色的糖果紙把顏色塗抹在了綻裂的邊緣。


    「我見過。」


    她說。


    當澄眨眼時,仿佛有一滴水珠從從未融化過的堅冰上墜落,撞在另一片寂靜的凍土上。


    它是那樣沉默而溫柔,以至於在大地劇變之前,隻讓人看到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在那麽多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麽多截然不同的人生中,天空看起來卻總是相似的……我已經許多次地直視過它們。」


    澄微笑起來,帶著不易察覺的憂傷。


    「當過分的廣闊,讓我幾乎要忘記我是誰的時候。」


    第97章 假日


    如同預計中那樣, 這天的天氣相當晴朗, 燦金色的陽光肆意傾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在視野的盡頭,水和天空一樣藍得清澈而深邃。


    在這樣的日子裏乘著敞篷越野疾馳過海岸線本來會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悅舒暢的事。


    如果當下的情況不是如此地……


    斯誇羅沉著臉思考著, 黑色幽默般的荒誕感在他心中不斷膨脹。


    最該死的是, 他居然連一個能概括此刻荒謬局麵的恰當的形容詞都想不到。


    「還有多遠?距離庶民鬥獸場還有多遠?!」


    從上車起, 金髮的小男孩就表現得興奮異常, 大約每隔十分鍾,他就會問一個類似的問題。


    「貝爾,沒有鬥獸場,我們隻是去看球賽而已。」澄溫和而不厭其煩地糾正道,「在足球場上是不需要和野獸搏鬥的。」


    「可是,路斯說足球是常常伴隨著大量流血和暴力的暗黑又粗野的活動。」貝爾用手比劃著名他想像中的場景, 「他們不會在搶球的時候把刀子捅進彼此的肚子裏嗎?」


    「我想……」


    澄的表情凝重了一些,她略帶譴責的目光緩緩轉向和瑪蒙一起坐在後座的路斯利亞。


    「並不會發生像這樣的事, 對吧, 路斯?」


    「別這樣看我,澄,我可沒有和貝爾說過這種話。」


    路斯利亞笑著摘下墨鏡, 挑了挑眉毛。


    「我隻是和他分享了以前親眼目睹過的,客場球隊的球迷不小心跑進主場球隊的觀球區, 兩支球隊又恰好是死敵, 最後不幸發展成大型暴力事件的有趣經歷罷了。」


    「親眼目睹?用親身經歷比較恰當。」瑪蒙平靜地補充道, 「雖然不是其中任何一支球隊的忠實粉絲, 路斯利亞倒是積極地在鬥毆中貢獻了力量——他當時看起來真是快樂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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