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回頭。


    「那麽,像你這樣的女士,為什麽會到這片半廢棄的街區來呢?」


    「……你知道這裏有一個馬上要被拆除的劇院嗎?」


    對方回答道。


    「今天是它的最後一次演出,這是我到這裏來的原因。」


    她放低了聲音。


    「我無意幹涉你們的恩怨,但是……」


    「什麽?」


    「您受了很重的傷。」她說,「我想比起在雨中遊蕩,到幹燥溫暖的地方去要更好……而除此之外,我身上恰好還發生了一件巧合的事。」


    「巧合?」


    「關於我將要去的那座劇院。」她微微一笑,「盡管有過繁榮的時期,但如今已經相當冷清了,即使是告別演出,購買入場票的人也很少……在某種微妙心情的推動下,我購買了兩張票,卻一直沒有找到能和我一起去的人。」


    她溫和地看了一眼天空。


    「在這樣糟糕的天氣裏,很少有人願意到舊城區,去看一座老劇院的歌劇演出。」


    然後,她望向白蘭。


    「您的敵人喜歡歌劇演出嗎?」


    「不。」


    白蘭笑了起來。


    「我不這麽認為。」


    「既然如此……」


    她從手提包中取出兩張稍微有點兒被浸濕的門票。


    「您會答應我的邀請麽?」


    劇院不大,但是由於隻有零星觀眾的緣故,給人的感覺十分空曠。


    票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靠後,恰好處於最為蕭條清淨的區域。


    今晚將要演出的劇目是魔笛。


    白蘭的大衣仍在滴水,僅僅幾分鍾的時間,就在他腳邊形成了小小的水窪。


    他像第一幕中的落難王子塔米諾一樣身陷困境,看起來卻並不像他一樣潦倒而精疲力竭。


    即使這裏再找不到第二個如他一般形容狼狽的觀眾了。


    「這很奇怪。」


    白蘭說道。


    「在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料到此刻我會坐在這裏。」


    「我也以為我會獨自前來,獨自看完最後一場演出。」


    她說話的時候,白蘭看向她的側臉。


    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她也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我還以為,你也和我一樣已經習慣了人生的變幻莫測。」


    「……」


    白蘭揚起了嘴角。


    「我也漸漸地,開始回憶起那種感覺了。」


    劇場暗了下來,奏鳴曲響起。


    光束從布景上掠過,將這僅呈現在兩百平方碼舞台上的微觀世界劃分成明暗分明的兩塊。


    白蘭摘下了帽子,放在膝上。


    他坐在台下的黑暗中,而在這具軀殼以外,在劇場以外,在雨幕以外的地方,他一直俯視眾生的靈魂也緩緩地具有了質量。


    他的靈魂從雲端跌落,跌進這場雨,跌進劇場和他的身體,然後沉重不堪的濕透大衣,奏鳴曲中的婉轉弦樂,色調陰鬱的藍色燈光——好或壞的各種事物,好或壞的各種感受,再一次變得飽滿而鮮明。


    他感覺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卻不知道要把它分類到哪一邊比較好。


    「你的名字是?」


    白蘭低聲問道。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輕輕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女高音的詠唱蓋過了她的聲音,但白蘭切實地聽到了那個名字。


    澄。


    存在於這個故事以外的另一個白蘭也想起來了。


    這是在無數平行空間中,他與澄第一次相遇時發生的事情。


    回到教室的時候,澄發現白蘭依然待在那裏。


    他伏在課桌上睡著了。


    白蘭睡著的時候,終於不再顯得那麽神秘而遊離,他的白髮看起來很柔軟,這讓澄在叫醒他之前,忍不住先伸出了手……


    她還來不及得逞,少年就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捉住了她正要收回的指尖。


    他還惺忪著,眼角帶著淺淺的紅痕,在看清楚身前的人的瞬間,笑意就從他朦朧的雙眸中曳起,竟然溫柔純真得令人動容。


    「做了個好夢嗎?」


    「嗯,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


    白蘭緩緩坐起,久久凝視著澄的麵容。


    「好久不見了,澄。」


    「這個夢真的有那麽遠麽?」


    她笑著問道。


    「真的很遠哦。」


    那段記憶隻殘餘幾個破碎的片段,白蘭明白其中的原因,那正是他本人的手筆。


    此時他所處的,並非他初生的世界。


    白蘭從上一巡的宇宙中來,他曾與世界前行的強大慣性為敵,扭轉了絕不可能撼動的基本法則,然後時間軸重置,無數的世界回到了初始位置。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又是如何做到的,現在的白蘭已經想不起來了,同時,他也並不打算去深究自己的過去。


    兩個宇宙的距離,大約要通過非常複雜的維度和公式才能夠測量,但對白蘭來說,這種語言難以描述的遙遠隻要用一個概念就足以概括了。


    他從她的身邊,跨越過重重星海,再次來到了她的身邊。


    第96章 凍土


    澄沒有在劇院終演的那夜得知陌生人的名字。


    他甚至沒有將歌劇觀賞到最後——在第二幕的第三場開始之前, 他在場景更替的短暫黑暗中悄然離開了,就像未曾到來過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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