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容歎道:“誰說不是呢。”片刻又道,“可誰又能管呢?”


    皇後一味退讓,惹了氣隻會撒到她們頭上,惠妃助紂為虐,連嫻妃都隻敢避退三舍,太後可謂是後宮的一座大山,這山什麽時候倒了,她們才能鬆口氣。


    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有個嬤嬤來開門,眾妃腳步沉沉進了殿,入眼是一片蒲團。


    太後盤坐在最上方,撚著佛珠:“今日乃是佛門清穢日,眾妃同哀家一道靜心清穢,以助綿延子嗣吧。”


    紀挽棠剛想著盤坐還行,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卻見皇後帶頭跪下了……跪下了……


    接著惠妃走了上去,跪坐在太後身邊,笑的很是燦爛:“母後,讓嬪妾伺候您翻經書吧。”


    太後點點頭,接著往下看來,見本來給嫻妃的蒲團空無一人,皺眉問:“嫻妃人呢,又告病了?”


    皇後跪著回話:“回母後,嫻妃有了身孕,皇上讓她在甘泉宮養胎,不得外出。”


    “有孕了?”雖是疑問的語氣,但她表情沒什麽起伏,顯然是知曉的,淡淡說了句,“即便是懷孕,總不能連哀家一麵都不見吧。”


    一旁的嬤嬤連忙道:“是啊是啊。”


    皇後不說話了,這不是她的管事範圍,隻低頭像是念著經。


    太後眼中嫌惡一閃而過,覺得她實在太過無用,但皇帝那兒子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便又將視線移到純妃身上,這個還沒跪下的寵妃,裝模作樣問道:“這位是?”


    嬤嬤不說話,皇後也不說話,所有人都望著純妃,看她會怎麽說。


    紀挽棠雖不想惹麻煩,但更不想任人揉搓,厚著臉皮“哎呀”一聲:“嬪妾失禮了,嬪妾是瑤華宮的純妃,腿上有疾,太醫說不能常跪,太後娘娘寬宏大量,千萬別與嬪妾計較,落了身份。”


    誰都沒想到純妃臉皮竟然如此之厚,連太後都噎了噎,她是鑽著空子折磨人,總不能光明正大折磨人吧,便不情不願道:“行吧,那你就坐著。”


    楊妃早一步便跪下了,此時追悔莫及,那蒲團又薄又硬,跪的她膝蓋生疼,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頭啊。


    所謂的清穢日持續了兩個時辰,後妃們也跪了整整兩個時辰,起來是臉皆是白著的,隻有紀挽棠,途中險些睡著好多次,起身時麵色紅潤,隻覺得屁股坐的有些疼,其他一切完美。


    晚上隋定衍來時她還頗為驕傲地將自己的小心思說出去,隋定衍能想象到太後那被噎住的臉色,頓時忍俊不禁,摟著她直叫活寶:“你啊,真沒讓朕失望,就該如此。”


    他想到從前發現此事時怒不可遏,想廢止去慈寧宮的請安,可皇後卻反過來勸他禮不可廢,這規矩便一直這麽延續了下去,讓他都無可奈何。


    第二日來慈寧宮請安時,有幾人學純妃裝病,太後冷笑一聲,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叫出一直候著的太醫一個個看過去,無一例外都被拆穿,蒲團被撤走。


    隻有到了純妃時候,那太醫顯然知道她風頭正盛,思考許久後,模棱兩可認可了她的病,太後臉色一下子就拉了下來,過了會“關切”地問她這病什麽時候能好。


    紀挽棠又不傻,泫然欲泣說自己這病可能永遠都好不了了,一頓哭訴自責,叫太後根本沒法插話,便隻能不了了之。


    然而好日子總是短暫的,第三日紀挽棠就猝不及防吃到了苦頭。


    她照舊柔柔弱弱裝了一通後,剛坐下就覺得屁股突然一陣刺痛,連忙叫了一聲站起,素冬看到一抹亮光,連忙將其拿起,發現竟是一根足有寸長的細銀針。


    “太後娘娘,這是什麽!”素冬向來冷靜,此時眼中卻藏不住憤怒,拿著針質問太後,然而卻被太後身邊的嬤嬤狠狠甩了一巴掌:“賤婢,竟敢對太後娘娘大呼小叫,我看你是活膩了!”


    還好紀挽棠還沒坐實就發現了不對,針隻堪堪碰到她,沒見血,她一把將素冬拉到自己身後,反手給了嬤嬤一個巴掌:“本宮看你是活膩了,竟然敢教訓本宮的人!”


    那嬤嬤一愣,接著雞叫似的叫了一聲:“你竟敢打我!”


    紀挽棠捂著屁股,狠狠踹了她一腳:“本宮不僅敢打你,還敢踹你!”


    “純妃,豈敢在慈寧宮放肆!”太後坐在上方,忍不住了,狠狠拍了下桌子。


    紀挽棠拿過針,高高舉著質問她:“敢問太後這是什麽,是對嬪妾的懲罰嗎?不知嬪妾犯了什麽錯!”


    不聽我的話就是錯!


    這句真心話被太後狠狠咽了下去,控製了一下表情,忽道:“你胡說什麽,不過是一根不小心被遺忘在蒲團上的針罷了,如何就成了哀家故意的呢?”


    “嗬,好一個遺忘。”紀挽棠將針擲向那嬤嬤,嚇得嬤嬤亂叫著躲開。


    她聳了聳肩:“你躲什麽,本宮隻是不小心扔了根針罷了。”


    “噗……”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聲,太後臉色鐵青,連連拍了好幾下桌子,“放肆!誰敢笑!”


    她皺眉看向純妃:“任何事都要講究證據,你如此無理取鬧,胡言亂語,汙蔑哀家,是想以下犯上嗎!”


    紀挽棠假假笑了聲:“嬪妾哪敢啊,這根針為何會出現想必娘娘比嬪妾清楚,嬪妾可不敢汙蔑您,隻是不好意思,嬪妾被這根針嚇破了膽,往後就不奉陪了!”


    說罷她拉著素冬,頭也不回往外去。


    太後被她氣的臉色發紅:“你給哀家站住,誰準你走了!來人,給哀家把她攔住!”


    慈寧宮十來位宮人連忙攔著殿門不讓她離去,太後剛想喊人教訓她,卻聽純妃忽叫了聲:“十一十二!”


    門外忽然跑來兩個侍衛,抽出刀指向那幾個攔門的宮人:“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對純妃不敬,否則,殺無赦!”


    宮人瞬間散開,紀挽棠昂首闊步離開,離去前還不忘對太後比個中指。


    雖不知道比中指是什麽意思,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太後被她的囂張氣的幾乎要升天:“她一個小小的妃子,怎敢如此,反了天了!來人,哀家要見皇上,快讓人去請皇上!”


    第59章 梁子(一更)   梁子(一更……


    慈寧宮一片混亂, 楊妃跪在蒲團上,遠遠看著純妃瀟灑離去的背影,一時竟隻有羨慕與敬佩——若是她也有這般勇氣該多好。


    皇帝此時還在早朝之上, 去找人的嬤嬤被蘇福安攆了回來, 太後一怒之下就這麽讓後妃們就這麽跪著, 也不叫起。


    惠妃坐在太後身邊煽風點火, 話裏話外皆是純妃不守規矩,早晚壞了宮規, 定要好好嚴懲一番。


    楊妃聽到身後有嬪妃在竊竊私語埋怨:“都怪純妃,她倒好, 仗著寵愛不肯請安, 頂撞太後, 怎麽就不想想我們呢,罪還不都是我們來受?”


    “就是, 我希望皇上此次能好好罰一罰純妃, 免得她氣焰更甚,如今敢不把太後放在眼裏,往後就能不把皇上放在眼裏!”


    楊妃皺起眉, 不知為何, 她聽到這樣的話十分不適,雖說也有道理, 如果不是純妃,說不定今日她們能少受些罪,可是……可是……


    她心中有些難受,比跪著還難受,卻說不出在難受什麽。


    “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去金鑾殿守著, 待皇帝一下朝,立馬叫他過來!”太後衝那嬤嬤瞪眼,嬤嬤趕緊跑了出去。


    楊妃咬了咬唇,穩住了晃動的身子——方才差一些,她就想隨著純妃一起走了,可是她沒有純妃這般膽子與底氣,純妃有寵愛,有侍衛,而她如今什麽都沒有了,甚至半年沒仔細見過皇上了。


    如今正是個好機會,若是能見到皇上,或許他能想起自己的好,一切又能回到從前。


    終於,在她快撐不住時,門外一聲“皇上駕到”將她喚醒。


    太後在上麵恨恨罵了純妃許久,一聽到皇帝來了,眼睛一亮,連忙撐起身子,然而還沒等她告狀,卻見從前那個不怎麽說話的楊妃忽的倒在了皇帝腳邊,還刻意露出煞白的小臉,一看就是做戲。


    “啪!”隋定衍還沒去扶她,就聽上座的太後拍桌氣道,“哪來的狐媚子,哀家還在這呢,就敢當眾勾引皇帝!”


    “母後,慎言。”隋定衍示意蘇福安將她扶起,可還沒等他邁步,衣袍卻被拽住了,低頭看去,楊妃正楚楚可憐看著他,不甚嬌弱地喊著:“皇上……”


    隋定衍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此處並不是什麽爭寵的好地方,太後在上麵虎視眈眈,楊妃逾越了。


    他俯身托起楊妃,還沒等楊妃麵上浮現喜意,就見他將自己推入宮女懷中,隻吩咐了句:“著人去請太醫,送楊妃回宮,好好照看楊妃。”


    見後妃們皆跪著,又道:“來人,扶她們起來。”


    宮女們在太後的怒視下瑟瑟點頭,趕緊將自己主子扶起。


    楊妃被攙扶著向外走去,明明是九月的天,不知為何卻冷得發抖——方才皇上看她的眼神毫無波動,就仿佛,是在瞧一個陌生人一般,叫她遍體生寒。


    “皇帝,”太後忍不住了,“你看看這一個個妃嬪,可有把哀家放在眼裏,特別是純妃,竟敢對哀家身邊的嬤嬤動手,她身邊的侍衛竟還敢動刀,誰給她的膽子!”


    隋定衍坐下,看著太後惱怒叫囂,那張風韻猶存的臉上一如既往尖酸刻薄,沒有半分為人母的慈愛,他隻看一眼便覺得心累:“行了。”他皺眉打斷,“純妃身邊是朕的親衛,若不是有人意欲傷害純妃,他們是不會動手的。”


    “再者,”隋定衍利目刺向太後,“朕得知的消息可不是如此,母後,您先給朕解釋一下,這根針為何會出現在純妃的蒲團中?”


    蘇福安打開手中的帕子,裏麵長針閃爍著陰森的光芒。


    紀挽棠前腳剛出慈寧宮的門,後腳就去聖宸宮告了狀,她可不允許太後倒打一耙,若是要對峙,她的理不比太後少。


    蘇福安見了純妃給的針都心中一跳,罵了太後一句,這麽長,若是純妃真的因此受了重傷,皇上生氣起來,你一個太後能擔待嗎?還不是他們這些伺候皇上的人倒黴!


    說到此事,太後眼神飄忽了一下,但下一秒便堅定道:“不過是宮裏人多雜亂,不小心落進去的罷了,純妃不是沒事嗎,她不過是一麵之詞,皇帝你可別被她蠱惑。”


    隋定衍身後慎刑司的人忽的散開,往太後身邊那些人走去,太後嚇了一跳:“皇帝,你這是做什麽?”


    隋定衍淡淡道:“正如母後所說,一麵之詞不可信,既然如此,兒子就將事原原本本查透,無論是不小心也好,存心也罷,既然讓這般危險的事發生,罪魁禍首定要承受他的過錯。”


    “不行!”太後拒絕,可慎刑司的人哪會聽她的,不一會太後身邊就空無一人了,全嚎叫著被拖了下去,太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切地看向隋定衍:“皇帝,你這是做什麽,你還把哀家這個母後放在眼裏嗎!”


    隋定衍竟笑了笑:“母後,您急什麽,兒子不過是想還您一個清白,如今你與純妃各執一詞,難免有人覺得是您故意而為,若是事情水落石出,真是無意而為,那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個屁!


    太後憋得臉都紅了,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藏在衣袍下的腳不停交換。


    她身邊的人不過是些紙老虎,狐假虎威有一套,哪會幹正事,恐怕慎刑司的人一嚇,就把事情吐出來了,若是被皇帝知道真相……


    太後不敢想,隻盼望著老天保佑她,千萬不要讓皇帝知道真相。


    然而該來的還是會來,沒過多久,慎刑司的人就附在隋定衍耳邊說了兩句話,隋定衍看了太後一眼:“母後,看來事實與您說的有所出入啊。”


    太後隻覺得眼前發白,半晌才訥訥道:“定是他們胡說,哀家、哀家……”


    “母後不用多說。”隋定衍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點,“這麽多年,朕也不是瞎子,您也該擺譜擺夠了。”


    他看向底下那些臉色煞白的嬪妃:“往後您就好好呆在慈寧宮靜養,請安一律取消。”


    “請安不能取消!”太後反駁,先皇在時,她唯唯諾諾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好日子才過了多久,就到了頭?沒有了後妃的慈寧宮,有什麽好待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這次做的過分了,見兒子麵無表情,弱弱退步:“哀家可以撤去蒲團,讓她們坐著,但請安絕不能取消,前朝除非太後病弱,否則哪有這樣的先例,若是不讓她們來請安,哀家裏子麵子都沒了,不如死了算了。”


    還不見回應,她忽的拿起帕子揉了揉眼睛:“皇帝,你可知哀家這麽多年怎麽過來了,明明你我才是親母子,卻不能見麵,隻能眼睜睜看著你認別人為母,你可知哀家的心有多痛?哀家那時候整日思念你,哭的眼睛都要瞎了,終於盼到你登基……”


    “行了,”隋定衍不耐聽這些,滿口胡言有什麽好聽的,不過他本也就沒打算一步成功,便鬆口:“後宮妃嬪每隔一日來慈寧宮請安,不準超過一個時辰,母後可同意?”


    太後知曉這是最後的讓步,隻能不情願的點點頭,隻是忍不住問道:“那嫻妃與純妃……”


    “嫻妃有孕在身,她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您承擔的起嗎?”隋定衍眉頭緊皺,“純妃體弱,見不得風,她的請安,朕替她免了。”


    底下妃嬪忍不住抬頭望去,心懷妒忌,一個嫻妃,一個純妃,怎麽就這麽好運呢?


    太後看他臉色難看,不敢得寸進尺,隻能暫時歇下折騰人的心。


    但與純妃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純妃若是能得寵一輩子,她甘拜下風,可是一旦讓她逮著機會,定會讓純妃好看。


    還有嫻妃,整個後宮她最討厭的女人,流著先皇後的血,霸占著她的兒子,讓她惡心至極。明明她才是皇帝的生母,她的侄女才是皇帝名正言順的表妹,嫻妃那個女人憑什麽以表妹的身份為他們陳家牟利,那些都該是他們肖家的!


    如今她竟還懷了孩子,要不是皇帝對子嗣看重,這孩子她怎麽都不會讓他生下來。但就算是皇子又怎樣,隻要她活著,絕不會讓那個女人的兒子登基!


    見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隋定衍拒絕太後留他用午膳的提議,馬不停蹄回了聖宸宮處理公務。


    隻他怎麽都沒想到,方才剛替嫻妃拒了請安,沒過多久,就聽聞嫻妃在甘泉宮鬧著要見他,而且還是因為主動想要去給太後請安。


    孫齊忠從甘泉宮來,繪聲繪色轉述:“皇上,太後回京多日,若是嬪妾一直不去請安,旁人定會覺得嬪妾不忠不孝,嬪妾被說就算了,可腹中的孩子是我們的骨肉,絕不能一出生就背負不孝的名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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