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人家坐下後嘴動都不動,直接闔上了眼,若無旁人般假寐了起來,紀挽棠這才失望地在心中歎氣——好吧,漂亮姐姐真的隻是坐一坐而已。


    眼看著日頭漸甚,流水宴卻還不擺出來,紀挽棠忍不住發了句牢騷:“肚皮都要餓穿了,還不給吃的,這要等到什麽時辰啊?”


    孫良人在一旁嗤嗤笑著,林皎夕毫無預兆地睜眼,突然道:“是啊,上一年我記得午時便上桌了,今日都快未時了吧。”


    紀挽棠連忙點頭:“可不是嘛,還有兩刻便未時了。”


    林皎夕忽的一笑,叫紀挽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完了之後,美女又沉默了。


    她的外表與性情看起來都不像是個合格的命婦,但很對紀挽棠的胃口,她起了興趣,不甘心話題就此終結,主動問道:“你上一年便來芍藥宴了嗎?”


    林皎夕點頭:“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參加芍藥宴了,還如同從前那般……”她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硬生生憋了下去,表情很是糾結,很有喜感,叫紀挽棠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是想說,無趣?還是乏味?”她饒有興趣猜道。


    林皎夕聽到這話,立馬就慌了,連忙站起來道:“純月儀恕罪,臣婦不經常回京,對京內規矩還不熟悉,如有冒犯,還望大人有大量。”


    “無妨無妨,這裏又沒別人,實話告訴你,我也是如此覺得的。”紀挽棠趕扶起她,林皎夕麵上帶著十分顯眼的“真的假的?”,呆萌地讓人十分想要欺負一番。


    為了避免把人逗過頭,紀挽棠又問了她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這才得知林皎夕出身武夫之家,沒錯,不是將門,而是武夫,父親僅僅是一位普通的百夫長,任職於鎮國將軍旗下。她年紀確實還小,不過二十三歲,在一眾四五十的命婦中尤為耀眼。


    她的夫君,是鎮國將軍的獨子,子承父業,三十歲就受封衛國將軍,如今已三十有二,常年守衛邊疆。


    就從兩人的身份地位和年齡看來,其中必是有一段非一般的故事,紀挽棠十分想知道,八卦之心熊熊燃起,隻是就在這時,各宮人來報,流水宴已備好,可以入席了。


    第27章 嫁禍   嫁禍


    眾人各聊各的還不覺得,等坐在一起,那才叫一個精彩。


    雖說在場妃嬪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沒寵沒品級的那幾個,對命婦來說也就是家中的丫鬟,並不放在眼裏,半時辰之前還信心滿滿的孔小媛,此時也如同袁貴人錢答應之一般,被高貴的命婦們打擊地麵色晦暗。


    除惠妃家世不顯,高位妃嬪中,就隻有張妃母家沒來,雖說她父親對皇上有救命之恩,但張妃的所作所為抵了一半恩,故張家也沒資格參加芍藥宴。


    按理說,張妃是該收斂些,她也不是十足的蠢貨,一開始還假笑著,努力裝出皇後那虛偽的模樣。誰知命婦們不僅用鄙夷的眼光打量她,對她的主動搭話愛答不理,還十分熱絡地去討好皇後,叫她覺得臉疼,忽又想起從前皇後萬般阻撓她進府,若不是皇後,她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氣怒之下,手一個不慎,水花四濺,皇後首當其衝,濺了一身。


    “放肆!”皇後的母親章氏怒目而視。


    張妃並不放在眼裏,竟還嗤笑一聲道:“皇後向來寬宏大量,想來不會同嬪妾計較這些小事吧?”


    皇後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差點沒繃住。從前就罷了,宮裏的打打鬧鬧,她忍了也就忍了,可如今是大宴,如此多命婦看著,這裏代表著大越朝的半壁江山,叫她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一人忽的站起,從花間摘了朵最耀眼的芍藥,雙手獻給皇後:“皇後娘娘,此水自芍藥花間流過,芍藥素有花神之稱,這是不是表示,連老天都在讚譽您呢!”


    紀挽棠與孫良人聽到熟悉的聲音,側臉看過去,驚訝地發現那人竟是孔小媛。


    “是啊,娘娘,孔姐姐說的有理!”白答應第一個讚同,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反應過來的人。


    頓時,氣氛鬆快起來,皇後的臉色瞬間好轉,麵帶笑意接過芍藥,用讚譽的眼神看了一眼孔小媛,麵對眾人的誇耀,謙虛道:“孔妹妹一番戲言而已,哪能當真呢……”


    而張妃的臉卻全然變了色,麵對眾人更加不屑的眼神,竟直接起身,不顧尊卑拂袖而去。


    但已經沒人在意她。


    戲中人心思百轉千回,看戲人則是津津有味,不少人對這畫麵早有猜測,嫻妃便是其中一人,此時捧著從甘泉宮帶來的補血益氣粥,內心嗤笑張妃一句“真是愚不可及。”


    無趣地隨處看了兩眼,卻被純月儀搭在桌上的手吸引了視線,隻見那雙纖纖玉手上,竟戴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與白膚相得益彰,極為雅致。


    然而嫻妃的心卻一緊,那枚寶石戒她記得,當年外藩進貢,珍貴異常,其實她也很是喜愛,但礙於顏麵,自然隻能等表哥與她心意相通。


    可誰知後來那王麗儀竟大膽討要,還好表哥沒給那個蠢婦,知道王麗儀討要無果後,她便一直等著戒指被送來,誰知一日又一日,她早忘了這枚戒指,卻在這時又見到了!


    這麽珍貴的貢品,怎麽會在純月儀手裏?


    嫻妃心一陣陣酸澀,一時心亂如麻。


    恭維皇後片刻後,又有幾位膽大的命婦開始與嫻妃、寧貴嬪兩位有孕妃子熱絡起來,嫻妃這才打起精神,將不舒服藏入心底,與命婦你一句,我一言,雙方打著算盤,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流水宴到了末尾,眾人皆心滿意足,禦膳房在此時上了最後一道甜湯,名為芍藥玉珠湯,色澤粉嫩誘人,花瓣飄散其間,叫人舍不得破壞。


    嫻妃來了芍藥宴已經是破例,隻是想與母親見上一麵,來之前便想著不會動宴上一菜一飯,但甜湯泛著微甜氣息,看著十分精致,叫她端著細看了好一會。


    就在她打算放下時,忽聽不遠處有宮女為純月儀介紹道:“這道芍藥玉珠湯乃是皇上特地讓禦廚為嫻妃娘娘研製的補湯,最是滋補養身呢。”


    竟有此事?


    嫻妃眼睛咻忽一亮,心中滋出些甜蜜,難不成這就是表哥給她的驚喜嗎?


    歡喜之下,她失去了大半的戒備,幾勺芍藥玉珠湯便入了口。


    流水宴撤下,筆墨紙硯被一一供上,皇後今日可算是大出風頭,滿麵春風道:“今年的芍藥開得格外豔麗,定是寓意大越朝在皇上的治理下風調雨順……本宴彩頭為皇上親賜的玉如意一對,各位夫人與妹妹,動筆吧。”


    能進後宮之人琴棋書畫怎麽都沾兩樣,連紀挽棠都在無聊的後宮生活中練出了一手“好”字,此時絞盡腦汁倒也寫下了一首中規中矩的詩,怎麽著都能與乾隆帝匹敵。


    做完“作業”後,她忍不住抬頭稍稍張望,想看看別人的進度,結果發現這些個妃嬪一個個都身懷絕技,這個作畫栩栩如生,那個作詩朗朗上口,她的作品立馬就被比到泥裏去了。


    偷偷捂住弱小而無助的詩,在她逐漸沉默時,忽見不遠處的林皎夕,那張素雅的畫紙上被潑上了一堆不明物體。


    這是被欺負了?


    紀挽棠皺眉,湊近些,仔細一瞧,人呆住了,隻見那些不明物體,壓根就是林皎夕自己畫上去的。


    她有些想笑。但是她憋住了。


    或許林皎夕是開頭普通,結尾驚豔的畫手呢?


    然而她盯了一刻鍾,隻看到畫紙越來越髒,林皎夕也越來越驚慌失措。


    她被可愛地想笑,可別人不隻是笑,還是惡劣的嘲笑,隻聽一旁幾位命婦閑言碎語:“嗤,粗野出身就是低賤,好好的一張紙被糟蹋成這個模樣,也不知道陸家的人瞧上她些什麽?”


    “還能有什麽,狐媚子唄,迷得陸家那小子連父母之命都敢違抗,硬是要娶她,成了京城裏最大的笑話!”


    “可不是,還連累我們,竟要與如此卑賤之婦同處一室,真是丟死人了。”


    林皎夕拿筆的手頓了一下,氣息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紀挽棠甚至見到她的手摸了摸腰側,如果沒猜錯,那是習武之人佩刀之處。


    然而那幾個命婦渾然不知,貶低之話一句接著一句。


    或許是兩人實在有眼緣,紀挽棠心生不忍,忽的站起,坐到了林皎夕邊上,衝那幾位命婦笑了笑:“幾位夫人聊得如此火熱,不知我可否能加入你們。”


    命婦們認得紀挽棠,紀家不足為懼,隻是紀挽棠近幾月異軍突起,她們有些忌憚,但還不至於討好,便假笑了兩聲:“自是可以。”


    紀挽棠也笑了,忽問起挑頭的那個命婦:“您便是薛家夫人吧?”


    薛夫人笑笑不說話,一派“大家之範”,誰知紀挽棠下一句讓她直接破了功:“哦~我在閨中時常聽說你家公子,將青樓當第二個家呢,那時就有傳你家兒媳婦鬧著要合離呢,如今離了嗎?”


    薛夫人優雅的笑容龜裂,有位塑料姐妹花忍著笑道:“離了離了,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紀挽棠捂嘴而笑,矛頭又對準了下一位:“錢尚書家夫人是嗎,聽說你兒子三十歲了還是一階白身呀,最近還在科考嗎……還在考啊,聽我一句勸,別浪費光陰,考不上就是考不上,也別怪錢公子,或許是因為爹娘不夠優秀……”


    錢夫人神情呆滯。


    “英國公夫人,久仰久仰,聽說您最擅長給英國公挑小妾,自己獨守空閨有十年了,哎呦,我真是佩服你,要向你學習,你這大度勁全大越朝能找出幾位呢?”


    英國公夫人怒不敢言。


    幾句過後,命婦的臉就如同燒焦的鍋底,漆黑嚇人,心裏想扒了紀挽棠的皮,麵上卻因她的寵妃身份不能露出分毫,梗地直翻白眼,紀挽棠卻風輕雲淡地轉頭與林皎夕聊天去了,誰管她們?


    林皎夕滿眼感激,低聲道:“多謝純月儀出言相助。”


    “舉手之勞。”紀挽棠不在意地笑笑,“隻是看不得那些自命不凡,還非要踩著別人捧高自己的人罷了。”


    兩人默契一笑,正打算再聊幾句,前方忽然傳來驚呼聲:“娘娘、嫻妃娘娘!快去請太醫,嫻妃娘娘暈倒啦!”


    “什麽!”人群頓時喧嘩起來。


    紀挽棠猛然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卻被侍衛攔了下來,隻從空隙中見嫻妃癱軟在座椅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十分不妙的模樣。


    職業病發作,紀挽棠手指動了動,還是止了腳步,抬頭看向周圍人,個個麵色不一,但無一例外都努力用驚訝掩飾,也有演技不好的,透出那麽些幸災樂禍。


    會是誰做的呢?


    周圍亂聲四起,皇後努力維持著紀律,萬幸太醫院離此不遠,靖元帝與太醫都在一刻內趕到,太醫被催著把脈,片刻後道:“嫻妃娘娘是因為誤食了寒涼利滑之物,導致龍胎不穩,敢問嫻妃娘娘昏迷前用過些什麽?”


    禦膳房連忙端上雨竹要的芍藥玉珠湯,太醫驗過後道:“回皇上,這芍藥玉珠湯中含有大量薏仁米湯,薏仁米有滑利活血之效,孕婦是絕對用不得的,嫻妃娘娘又體弱……”


    “行了,”靖元帝沉聲道,“別廢話,趕緊治,要是嫻妃肚中的孩子保不住,朕拿你們是問!”


    太醫擦了擦額角的汗,剛想說什麽,忽見嫻妃身邊的書竹站起來,狠狠指著紀挽棠嚷嚷:“是她!就是她害了我家娘娘!若不是她,我家娘娘又怎會喝下那碗芍藥玉珠湯!”


    第28章 真相【三合一】   真相……


    頓時, 各異的視線從四麵八方射來,仿佛要將紀挽棠射成篩子,特別是書竹雨竹二人, 似乎下一秒就想將她抽筋扒皮。


    不過旁人的視線她都不在意, 察覺到隋定衍看過來, 紀挽棠顫了顫身子, 首先表示極度驚訝,然後努力維持表麵的平靜, 本想說些什麽,卻聽到隋定衍衝那邊斥道:“放肆, 跪下!”


    “皇上……”書竹明顯是傻了, 不明白靖元帝為何會是這個態度, 不應該先懷疑純月儀不軌之心嗎?


    雨竹見靖元帝臉色不對,立馬拽著書竹跪下, 磕了個響頭道:“皇上息怒, 書竹實在太過擔心嫻妃娘娘,才會失了禮數,還望皇上念在她一片忠心, 饒過她吧。”


    嫻妃被抬入小閣, 幾位太醫圍著她團團轉,看著暫時無虞, 隋定衍揉揉眉頭,見命婦都被安排到另一處,這才問:“方才發生了什麽事,給朕一一道來。”


    皇後剛想開口,卻聽雨竹急著道:“兩刻前,禦膳房敬獻最後一道芍藥玉珠湯, 嫻妃娘娘並不喜甜湯,本不想喝,卻不想聽到純月儀身邊宮女說這是皇上特地吩咐禦膳房,為娘娘製的補湯,娘娘聽了,喜不勝收,便忍著不喜喝了那湯。”


    “後娘娘有些不適,因不想壞了各位主子的興致,便強忍著,可誰曾想,禦賜是子虛烏有,這湯更是一碗致命毒湯!”


    靖元帝神色莫測,皇後拿起手邊的茶品了品,雨竹想著生死未卜的娘娘,鬥膽道:“皇上,請您明察,娘娘對您一片真心,辛苦孕育龍胎,可卻要受如此苦楚,危在旦夕!奴婢替娘娘寒心,還請皇上定要嚴懲凶手!”


    隋定衍看向紀挽棠,與往日並無不同:“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卻聽紀挽棠道:“敢問雨竹姑娘說的可否是這位宮女?”她朝身後招招手,平秋便將一宮女拽了上來,書竹雨竹一瞧,正是她們瞧見的那個宮女。


    紀挽棠解釋:“方才流水宴時,這個宮女在我耳邊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我當即便覺得不對,我既沒問她,也不認識她,她做什麽跟我說這些,便留了個心眼,叫平秋把她扣下了。”


    書竹不接受這個解釋:“空口無憑,你憑什麽說不認識她,她當時就在你身邊,話也確實是她說給你聽的。”


    紀挽棠堂堂正正:“我身邊一直以來就隻有平秋素冬六人,認不認識她,內務府一查便知。”


    “那或許是你從隨便哪裏找的下等宮女,收買了她呢?”


    “書竹姑娘,水可以亂喝,話卻不可亂講,你要是如此覺得,便要拿出證據,旁人才能心服口服,你如今說的,也不過是猜測而已,又怎能當真?”


    書竹啞口無言,隋定衍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那宮女嚇得在地上瑟瑟發抖,書竹瞪著眼問她:“究竟是誰指使你在我家娘娘麵前胡言亂語的,你如實交代!”


    宮女環視一圈,目光對上許多人,也對上了一抹威脅,白著臉僵了許久,訥訥道:“是、是純月儀……”她躲閃的眼光,誰都看得出來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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