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這幅海港區青少年常見的模樣,真正引起路易斯注意的,是少年肩上纏著的黑色布條。布條上有一個染工拙劣的齒輪圖案,象徵著附近有不少手工作坊,也是黑牙幫的標誌。


    眼前這個少年,無疑是黑牙幫安插在巷口的「斥候」,是散布在各處的耳朵和眼睛。


    少年從陽台朝地麵啐了口痰,又用下巴指了指路易斯,說:「那個老一點的,我記得你是賞金獵人。」


    路易斯倒是顯得很輕鬆,笑著點頭回應:「小夥子真是見多識廣。」


    半真半假的奉承對這位性情直爽的少年十分管用。他輕輕哼了一聲,將翹起的嘴角用力壓住,依舊端著副居高臨下的模樣,但警惕的眼神已經收斂了一半:「後麵那個帶兜帽的小白臉我倒是沒印象。說,你們是來找誰的?」


    「旁邊這位是我的學徒兼助手,正跟著我學手藝。」路易斯張口就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有人托我們來催債。」


    以為能看見賞金獵人上門催債的大場麵,少年頓時來了興致:「快說,誰欠債了?」


    路易斯的嘴角輕微上揚:「一個外號叫『抄寫員』的傢夥,僱主沒跟我們說他的本名。」


    聽到抄寫員這個綽號時,少年的表情顯然發生了變化。


    這孩子一定知道些什麽——路易斯和艾德裏安同時做出判斷。


    少年飛快地朝巷子深處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轉回頭,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懶洋洋地給二人指路:「一直往裏走,第二個路口右拐,門口放著把破椅子的就是他家。」


    「謝謝你啦,小夥子。」路易斯笑了笑。


    「別想在這塊地麵上搞什麽事,我盯著你們呢。」少年在自己和路易斯之間比劃了兩下,尚且稚嫩的臉上擠出一副兇狠的表情。


    路易斯擺了擺手權當告別,順著少年所指的方向,和艾德裏安一道往裏走。他們剛走過兩間房的距離,少年就從懷裏掏出一支馬笛,以一種特別的音調和節奏吹了幾聲,怎麽聽都不像是碼頭小曲。


    「他好像在報信。」艾德裏安小聲說。


    路易斯鎮定如常:「我並不意外,就讓他通報吧。在人家的地盤上活動,基本上就別想著隱匿行蹤了。」


    走到應該轉彎的十字路口時,艾德裏安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深吸一口氣,雙眉緊蹙,看向左邊同樣狹窄的小巷。


    艾德裏安的目光銳利起來。他壓低聲音:「大師,那邊——」


    「我知道,這血腥味濃得我都能直接聞見。」路易斯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艾德裏安的肩膀,阻止他繼續往另一頭看。「在這裏不要顯得太敏銳,那個小哨兵還看著我們呢。」


    艾德裏安遲疑著點點頭,跟在路易斯身後,拐進右邊的小巷。很快,他們看見了少年所說的「門口放著把破椅子」的平房。


    路易斯走上前,先是湊在門板上聽了一陣,隨後直接敲響了房門。


    這難道不會驚動裏麵的人嗎——艾德裏安本想阻止,但還是選擇相信路易斯的判斷。


    開門的是個一身酒氣的醉漢,鬍子拉碴、衣衫不整,還打著響亮的酒嗝。他瞪著站在門口的路易斯和艾德裏安,通紅的眼珠子幾乎要從那張浮腫的臉上掉出來:「你們他媽的是誰?幹嘛敲我家的門?」


    路易斯盯著眼前的醉漢,沉默了兩秒:「看來不是我們要找的『抄寫員』啊。」


    艾德裏安看向屋內的一片狼藉,木地板和牆上有不少被稜角刮出的凹痕,幾乎能聽見舊家具被蛀蟲啃噬的聲音:「……我也覺得不是。」


    醉漢又打了個嗝,邊揮舞不聽使喚的手臂,邊怒斥二人:「你們在說什麽鬼話,什麽他媽的抄寫員?」


    路易斯輕描淡寫地應道:「沒事,我們這就滾。」


    說罷,他按著醉漢的肩膀,輕輕將他推回屋裏,還順手帶上了門,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我們走。」路易斯招呼上艾德裏安一同離開。「被剛才那小傢夥擺了一道,黑牙幫果然有事瞞著外人。」


    「我很在意那邊的血腥味。」艾德裏安輕聲說。


    路易斯看著艾德裏安認真思考的側臉,簡單地回應:「我也是。」


    他旋轉著手腕,穩步走向令二人生疑的血腥味的來源:「幸好賞金獵人的身份很好用。無論你出現在什麽奇怪的地方,都能用上『為了工作』這個藉口。」


    艾德裏安緊隨其後:「我有種奇怪的預感。」


    「什麽?如果發現一個死人,我是不會感到意外的。」


    「不,我的預感要比這更進一步。」


    艾德裏安皺著眉,為自己的直覺尋找合適的落點。


    路易斯和艾德裏安停在一座兩層小樓前。在狹窄陳舊的巷落中,這樣的普通民房很不起眼,就像森林中的一叢灌木。


    房門虛掩著,留了一道半拃寬的縫隙。裏麵隻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冰冷的空氣正順著門縫灌進去,以至於室內幾乎和室外一樣寒冷。站在門外,就能聞到漸漸凍結的血的氣息。


    「裏麵沒有人。」艾德裏安小聲說。


    路易斯站在前麵,緩緩推開了門。借著快要燃盡的蠟燭和來自壁爐的火光,二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具滿身是血的屍體俯臥在客廳中央,身上滿是刀傷。地板上的血跡正在凝結,在血泊邊緣留下幾道棕黑色的直線——那是血液順著木板的縫隙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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