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海格瞥了他一眼,語氣更加刻薄。「真是稀奇,明明曾對一同患難的戰友見死不救,轉頭卻對『家族使命』如此上心。沒記錯的話,洛格瑪災變已經是七百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對於海格的控訴,薩繆爾無法反駁,但他的確有自己的理由。


    歸根結底,教團是伴著某種使命存在至今的,托雷索家族更是如此。無論是薩繆爾、索菲婭以及他們的先祖,還是對此一無所知的艾德裏安,甚至是比起解決災變更想先解決薩繆爾的元老們,他們體內流淌的血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這一次,海格沒有在別的問題上繼續糾纏。他走到書架前,抽出兩冊前人手記的謄抄本。為避免誤讀,謄抄者依舊沿用古王國的文字,要是外人恐怕會看的十分費勁。


    幸運的是,海格在教團受到的訓練不局限於戰鬥和布道,還包括可能遇到的稀有文字。至於薩繆爾,他在鶴山莊園學到的東西也與之類似,所以閱讀起來沒多少難度。


    「如果聖器和災變有關,那麽災變的中心就有可能是古聖殿所在的實際位置。我知道托雷索家族被迫逃離洛格瑪時,不僅損失了大半人口,還佚失了許多文獻,包括聖殿的地圖。這是洛格瑪災變時期的記述,或許那些古王國的史官能告訴我們當時發生了什麽。」


    在談論正事而非私人恩怨時,海格的語氣倒沒那麽沖。


    薩繆爾斜倚著書桌,視線順著半暈開的文字一行一行往下掃。


    地震、磁場紊亂、大麵積的冰川封凍,密集的災害雖然僅發生在洛格瑪地區,但其驚人的破壞力足以讓那片安寧的土地化為地獄。最早為避難遷居於此的先民不得不尋找出路。他們一部分向東南翻越高山,一部分走西邊的海路。


    經過漫長的遷徙,托雷索的倖存者們在大陸南部建起了新的聚居點,那就是後來的鶴山莊園,這是薩繆爾所知道的信息。教團有著雄厚的經濟實力,也因此從災變當中留存了更多的資產,以及那些險遭湮滅的珍貴知識。


    如果父親沒有留下「讓災變終結」的遺願,薩繆爾大概不會用盡一切手段爬上族長的位置,以獲取重返洛格瑪的機會和資源。


    如果教團的使命不是「消除陳舊的詛咒」,海格大概不會和他無比憎恨的薩繆爾合作,去遙遠的古聖殿尋找塵封數世紀的答案。


    他們二人不得不承認這是命運使然。


    話說回來,「命運」真的存在嗎?


    海格半抬起頭,不動聲色地注視薩繆爾的臉龐。托雷索的族長必須是自信、冷靜、強勢、遊刃有餘的,他大概隻會在自己麵前露出躊躇、脆弱甚至驚惶的一麵。海格可以為此感到得意,但過去發生的事扼殺了這種情感。


    他「不應該」善待薩繆爾——海格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即便如此,有時他還是會不自覺地產生「多餘」的想法。就像此刻——


    「災變終結之後,你打算怎麽辦?」海格突然發問。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薩繆爾一愣,碧綠的雙眼從書頁緩慢向上移,與海格對視幾秒,艱難地搖頭:「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海格冷笑一聲,想要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你的目光比想像中短淺。」


    「我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進入古聖殿,或是能不能活著離開。」薩繆爾垂下眼,黑髮在燭光下泛著流動的金棕色,較平日多了幾分柔和。「古聖殿是家父的目的地,也是我的目的地。至於比那更遠的未來,我沒有展望的餘力。」


    也許是薩繆爾的神情過於失落,海格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感傷。


    ——為什麽托雷索家族中真正想終結災變並付諸行動的不是別人,而是這傢夥呢?


    短暫的沉默過後,薩繆爾反問:「那你又有何打算?當然,前提是你能活下來。」


    海格輕輕哼了一聲,抱著手臂向後靠在堅硬的椅背上:「除了教團,你覺得我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嗎?」


    你背後不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嗎——這是海格沒有說出的話。海格不禁想,除了妹妹索菲婭和她的兒子,難道薩繆爾對於他所統領的托雷索家族並沒有任何迷戀?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有情況會用信鴿通知你,記得留點窗。」薩繆爾整理好身上的鬥篷,開始往窗邊走。腳步很輕,輕得像一陣風。


    海格突然不希望看到薩繆爾離開。


    「等一下。」


    薩繆爾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嘴角帶著苦澀的笑:「怎麽,不想我走?」


    海格沒有直接回答,說話的語氣很生硬:「過來。」


    薩繆爾無奈地輕嘆一聲——看來午夜之前是回不去了。他關上窗,回到海格跟前,撐著座椅兩邊的扶手彎下了腰,在同一個高度與首席異端審判官對視。


    「這樣你滿意了嗎?」


    ——瑪倫利加的水手呀,鍾情於美麗的姑娘。他潛入海底尋找貝殼,好搭配姑娘的衣裳。


    與莫吉斯總督結婚近十年來,承受丈夫的毆打時,貝拉總是習慣在心裏默念幼時聽過的無名歌謠。她緊閉著雙眼,瘦弱的身軀蜷在大床和衣櫃之間的羊毛地毯上,纖細的手指將精美的絲綢睡裙攥出山脈似的褶皺。她不敢說一句話,就連痛苦的抽泣都是顫抖的。


    莫吉斯總督手裏的皮鞭一時「失準」,沒抽到貝拉的背脊,而是打翻了床頭櫃上的花瓶。沉重的花瓶摔在地毯外的方磚上,碎裂的脆響和四濺的碎片驚得貝拉倒吸一口涼氣。她下意識捂住了臉和脖頸,瓷片在她的手臂上劃開一道細細的血痕,這點傷和背上的鞭痕相比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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