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見狀輕笑,嗓音懶散:“哭得這麽慘,是不是很失望我還活——”男子的話未說完,便被猛地撲進懷裏的少女撞得愣了神。


    手中的油紙傘“啪嗒”一聲掉落在了橋麵上。


    陸慎瞳孔的微縮,對於懷裏痛哭的少女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嗚嗚…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嗚嗚…她們都說你死了……”阿珠死死抱著麵前的人,小臉貼在男子的胸膛上,稀裏嘩啦地哭。


    這些天埋在心裏的自責與懊悔阿珠此時通通發泄了出來,抱著男子勁瘦的腰身哭得眼圈通紅。


    聽到懷中少女的哽咽聲,陸慎的眼裏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


    抬手揉了揉小娘子的腦袋,輕嘖道:“小騙子,我有那麽容易死嗎?”


    “嗚嗚嗚……”阿珠抱得更緊了。


    雨越下越大,將二人澆了個徹底。懷裏的小姑娘卻依舊沒有鬆手的跡象,反而越抱越緊了。


    “嘶…李元珠,是不是看我沒死,你要親自動手啊。”被碰到腰腹傷口的陸慎悶哼了一聲。


    阿珠聽到立刻鬆了手,低頭看到男子腰間逐漸浸出了點點血跡,頓時驚慌起來:“你受傷了!?”


    “小傷。”陸慎不在意地答,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傘,撐在了阿珠的頭頂上。


    “走吧,小騙子,再淋可就要得風寒了。”


    阿珠方才一時激動竟沒注意到,不過十餘日未見,男子瘦削了不少,本就白皙的膚色愈發蒼白了,鼻尖上那顆紅豔豔的點痣都帶著幾分脆弱的氣息。


    望著陸慎那毫無血色的唇,阿珠忍著淚水。


    “怎麽又哭了。”陸慎無奈地笑,“才幾天沒見,越來越愛哭了。”


    阿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不敢再耽誤陸慎的傷,上前扶住了陸慎的胳膊,嗓音還帶著些許哭腔:“快!我扶你回去!”


    ……


    榻邊碳火烤得嗶剝作響,阿珠將自己的外衫舉著烘烤。


    陸慎纏著腰間的繃帶,看著少女濕透的衣裳,眉頭微蹙。


    “裏麵的衣裳也換了吧。”


    “不、不用了!”阿珠連忙回絕,“我身體好著呢,不會輕易著涼……阿嚏!”少女話音未落就打了個噴嚏。


    陸慎見狀狹長的眼彎了彎,起身拿了幾件幹淨的衣裳遞給了少女:“這些都是沒穿過的,將就一下吧。”


    阿珠聞言耳根紅了紅,想到渾身濕噠噠的確實有些不舒服,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接了過來,躲到屏風後便換了。


    陸慎的衣裳穿到阿珠身上,自然大了許多。阿珠別扭地將袖子褲腳卷了好幾道起來,抬眸正好對上了陸慎深邃的目光。


    “你的傷怎麽樣了?”阿珠開口問道。


    陸慎搖頭:“沒什麽事,不過一點小傷而已。”


    “還小傷呢,我都看到你出血了?你到底怎麽受傷的?”阿珠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方才她窺見陸慎的身上可不止這一處傷口。


    “想要保住這條命,這點傷算得了什麽。”陸慎笑了笑,俊秀的眉頭微挑。


    阿珠聞言一怔,垂首委屈道:“對不起,是我一直在騙你,可你明明都識破我了還——”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陸慎望著麵前的少女,神色格外認真。


    “什麽?”阿珠有些怔愣。


    第47章 成為對食的第二十二天        男子……


    男子的眸子狹長, 漆黑的眼仁此刻定定地望著麵前的少女。


    阿珠從未見過陸慎這樣認真的神色。


    更多時候,他是懶散的,淡漠的, 偶爾還會促狹地彎著那雙長長的眼睛看她笑話。


    可現在陸慎對她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


    “衛弩的計劃我早就知道了。”陸慎嗓音淡漠,沉色的眼底忽明忽暗, “隻是…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預期。”男子說這話時,神色變得有些諱莫起來。


    “你既然知道衛弩會在祭天大典上謀反,那你為何不提前告知衛弘呢?”這便是阿珠實在不懂之處,陸慎既然早就知曉了他們的計劃, 那必然是要與衛弘商量對策的,怎麽會這麽輕易地就讓衛弩得逞。


    而且明明街道上的告示都說東廠提督陸慎入詔獄,受十八刑,死無全屍, 他又如何逃得出那插翅難飛的北鎮撫司詔獄呢?


    阿珠想到這裏, 杏眸一瞠, 看向陸慎道:“難道你和衛弩……”


    “我們合作了。”陸慎回答,聲色平靜。


    “怎麽會?你怎麽會…和他合作?”聽到陸慎承認, 阿珠聽罷驚詫地瞪大了眼。在她的認知裏,陸慎似乎對衛弘一直忠心耿耿, 想過誰背叛都不會想到陸慎會背叛衛弘啊。


    “在想我為什麽會背叛衛弘?”陸慎輕笑,狹長的眼尾勾起了一抹微揚的弧度, 輕飄飄道, “世人都說,閹人最是無常反複。”


    男子的臉雖是掛著笑,可阿珠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涼意。


    阿珠搖頭,黑澄的杏眼裏神色認真:“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和衛弩合作, 但你既然這樣做那必然有你的道理,我不會過問的。”


    就像她要為阿娘報仇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堅守的東西,她能理解。


    陸慎聞言麵色閃過一絲詫異。


    “現在看到你還好好活著,我就安心了,畢竟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的。”阿珠如釋重負,如果要以別人的性命來換取她的複仇,她一輩子都會心中不安的。


    隻是…好朋友?陸慎眼梢微垂,鴉羽似的長睫遮去了眼底那隱秘的晦暗之色。


    “這個是你捏的嗎?”阿珠將手中那身首分離的麵人攤開,湊到了男子跟前,嗓音輕快,“捏麵人的大爺說你比他捏的還像呢。”


    “可惜被我摔壞了……”阿珠望著手裏的麵人,黑潤的眼裏盡是可惜。


    “摔壞了就扔了吧,本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陸慎瞥了那麵人一眼,又恢複到往日裏那副神色漠然的樣子。


    “怎麽能扔呢,這可是你親手捏的啊!”阿珠仰頭,眉眼彎彎的,“我很喜歡。”


    小娘子的眼睛像夏日裏葡萄架下兩顆最黑亮的葡萄,澄澈而又嬌憨,不斷地擾亂他的思緒。


    穿著他的衣裳卻還對他露出這種無害的笑容,陸慎突然意識麵前的少女似乎對他真的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李元珠。”陸慎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阿珠捧著麵人,抬頭望著麵前的男子。


    “你以後…還有什麽打算嗎?”陸慎開口,嗓音有些幹澀。


    阿珠聞言默了半晌:“我要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陸慎眼皮微抬,有些意外,猜測道,“衛弩?”


    阿珠點頭。她現下隻有找衛弩,才能找到薛臨風和衛雅。


    少女的點頭讓男子的眼神又晦深了不少,陸慎沉聲, “你喜歡衛弩?”


    阿珠聞言一驚,一雙圓眼瞪得老大:“怎麽可能!?”少女驚詫無比,“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陸慎神色稍緩:“那你又為何要去找他?”


    “我……”阿珠垂首,思忖了半晌,還是決定告訴陸慎:“我要報仇。”


    “薛臨風和衛雅害死我的阿娘,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阿珠咬牙。


    男子聞言眼底深色愈發重了些,他不知道,原來阿珠與薛臨風和衛雅竟有如此深仇宿怨。


    皇家的人果真都如此心狠手辣。


    陸慎沉眸:“所以你幫衛弩也是為了替你阿娘報仇。”


    阿珠點頭,眼眶微紅:“薛臨風背信棄義,背叛我阿娘,他不得好死。”少女嗓音有些哽咽。


    陸慎見狀,神色微變,終是抬手揉了揉阿珠的腦袋:“據我所知,薛臨風和衛雅已經軟禁在內宮中了,內宮戒備森嚴,外人難以靠近。”


    阿珠攥拳,“我知道,但衛弩他答應過我,隻要我幫他偷出布防圖,他便會讓我親手替我阿娘報仇的。”


    “衛弩不見得會繼續幫你。”陸慎沉聲,“衛雅作為大晉的長公主,衛弩不會輕易動她,更何況,衛弩才登帝位,若是長公主和駙馬無故出事,朝中定會追究,衛弩不會冒這麽大風險。”


    “不管怎麽樣,我都要替我阿娘報仇,我堅持這麽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阿珠神色堅毅,抬眸看向陸慎堅決道,“無論是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得去。”


    與阿珠認識之久,陸慎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堅決的模樣,不禁有些怔愣。


    “我可以幫你。”陸慎開口。


    “不用。”阿珠直接回絕,“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牽連任何人。”


    “可你一個人很危險。”


    “這是我該麵對的,而不是你該麵對的。”阿珠正色,秀麗的麵上盡是堅定之色。


    “你是我的對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陸慎沉聲。


    阿珠聽到“對食”兩個字神色驟然一愣,結巴道:“我、我知道那都是逼不得已的,你隻是為了能從衛雅的手中救下我而已。”阿珠又道,“陸慎,我很感謝你,但這件事我真的不想再牽扯到你了。”


    少女的話音落下,一時二人之間默了許久。


    “李元珠,你就不想知道那時我為何會救你嗎?”


    阿珠聞言微愣。是啊,陸慎當初為何要救她呢?明明知道她是衛弩安插的細作,卻還對衛弘說她是他的對食,與一手遮天的衛雅搶人。


    阿珠答不出來,她愣愣地望著麵前的男子,心中好像猜到了什麽,但卻不敢肯定。


    “說你是我的對食,除了救你,還有我的私心。”男子嗓音低沉,在此刻安靜到可怕的屋子裏卻宛若一記重石躍入了平靜無波的湖水中,在阿珠心裏激起了千層浪花。


    “李元珠,想知道我的私心是什麽嗎?”陸慎一步步走近麵前神色驚駭的少女,那雙狹長的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讓阿珠無端生出了幾分壓力來。


    “我、我……”阿珠被逼到門牆之間的角落,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陸慎俯身,那張迤邐絕豔的麵龐距離少女隻有一尺之距。


    薄寒的冷藥香湧入了少女的鼻息,阿珠的麵頰瞬時火燒火燎起來。


    “陸慎,你、你冷靜點!”阿珠抬頭,又對上了男子深不見底的黑眸,她瞬時有些慌了。


    “冷靜不了,李元珠。”陸慎低聲,眼底的深色像烏墨似的濃,“我隻想知道你的答案。”


    男子的麵色蒼白,唇色卻是不正常的殷紅。垂下的眼睫,尖削的下巴讓他原來妖冶的模樣顯得幾分脆弱。


    阿珠的心突地跳了跳。她的答案?


    不論她的答案是什麽,她都不想讓陸慎再牽扯進來了。


    火盆的碳火燒得劈剝作響,阿珠覺得自己心裏亂成了一團麻。她攥緊了手,指尖泛白,少女垂首錯開了陸慎那灼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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