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忐忑不安的想了許久,隨著皇帝退到了後麵去,既有人叫著護駕,也有人喊著擒拿聖人,場麵愈發的混亂。


    恰在此時,殿門被從外打開,如霜的月華從外麵緩緩流淌進來,眾人瞥見了那著了一身滿是汙漬的玄甲,手中提著的長劍還在淌血的青年。


    沐浴著如水的月光,沉著一張臉緩緩走了進來,宛若神袛降臨一般。


    “徐晏!你焉敢在此!大膽逆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跟在晉王身邊的那名中年男子先反應過來,跨前一步,伸手指著太子怒罵道,“聖人生死未卜,你這叛賊竟敢現身!”


    這是學會先發製人了,還以為後麵來的人是右武衛不成麽?徐晏並未答話,他勾了勾唇角,呈現出一個無聲的冷笑,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手起劍落,那中年男子的人頭頃刻間滾落在地。


    看著麵前殺紅了眼、宛若煞神的徐晏,晉王身子抖如篩糠,勉強拿起了刀試圖抵擋片刻,想讓侍從護著自己後退。


    在眾人還未來得及驚呼時,又是一劍,晉王的人頭隨之落地。


    許是被這變故給嚇到,一時間,殿中之人的動作都遲滯了三分。接連在含元殿斬殺倆人後,徐晏沒做片刻的停留,而是徑直往前行去。


    他從進含元殿開始就沒說過話,第一個動作便是舉劍殺人,肅冷的神色令在場之人心中無不升起一股寒氣,牙關打著顫,瑟瑟發抖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向前的身影。


    皇帝早已被一眾人護著到了含元殿後殿,原本準備從窗戶翻出去,一路逃回宮城,然而含元殿早已被衛士團團包圍住,根本就無法脫身。


    若是待在後殿還能有片刻的喘息,要是出去了,那才是真的送命。


    不得已,徐遂隻得率著眾人停歇在後殿,心中祈禱著守衛皇城的幾大禁軍迅速趕到,速速誅殺逆賊。


    聽到外麵傳來的沉重腳步聲,內殿眾人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心跳急速如擂鼓,紛紛捏緊了手中了武器。


    不過片刻,殿門被毫不客氣地踹開,動靜之大令裏麵的人齊齊直起身子。


    徐遂眼睜睜看著一身血汙的太子,手中拿著一柄淌血的劍,緩緩行至他麵前。站定後,長揖道:“兒救駕來遲,還望阿耶恕罪。”


    第106章 您這樣做,讓三郎怎麽……


    青年著了身玄色的鎧甲, 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卻因一身的汙垢和血腥氣,襯得他仿若煞神臨世, 毫無俊美翩躚的長安少年郎之感。


    他作揖時手中還握著長劍,劍尖不斷地往下滴血,一滴一滴的, 將原本精白色花草紋的波斯地毯,染成了一片的殷紅。


    徐遂心頭一陣恍惚, 他心中過了無數人, 幻想了許多可能, 卻沒想到過來的人竟會是三子。並且還口口聲聲說著他是來救駕的, 並請他恕罪。


    “三郎, 辛苦你了。”心念百轉千回後,徐遂長舒了一口氣, 對著徐晏點了點頭,微微露出了一個笑來, “如今外麵局勢如何,可穩定了?”


    他沒問他為何隻是出去更衣, 卻會穿著一身鎧甲回來, 現在明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隻關切問了幾句外麵的情況。


    徐晏手裏還一直握著那柄劍, 隨意從旁邊帳幔上扯下來一塊布,緩緩擦拭著劍身上的血, 淡聲道:“外麵的叛軍大體被控製住,隻是還有小股負隅頑抗和部分逃竄走的。阿耶放心,兒已命人絞殺和追捕。”


    他擦劍的動作很緩慢,那塊碧綠色的布慢慢拂過劍身, 瞬間吸滿了殷紅的血。一旁的宮侍和部分大臣衛士看著他的動作,心尖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若說從前隻是覺得太子桀驁難馴、脾氣惡劣,可今日見了他這模樣,整個心都跟著忐忑了起來。這樣的太子,同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沒什麽兩樣,眾人忍不住齊齊打了個寒噤。


    徐遂也有片刻的失神,他將視線放在太子擦劍的手上,緩聲道:“三郎,你可知道你母親那邊如何了?”想起朱貴妃的嬌柔模樣,他便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心口細細密密的疼了起來。


    “已經派人往清思殿去了,叛軍大多都圍在皇城,尚且還未能進到宮城去。”徐晏輕聲回他。


    殿中靜了片刻,直到燭火發出的“蓽撥”跳動聲,眾人方才從中驚醒過來。


    徐遂抬眸凝視著麵前的兒子,沉聲問道:“三郎,你可知道此次的叛軍,是何人所率?”


    恰在此時,燕王從殿外衝了進來,看到徐晏的目光就跟見到了親爹似的,大喘著氣上前,驚喜道:“三郎你可終於來了!外麵的逆賊餘黨已經差不多清理幹淨了,還有幾個漏網之魚,趙聞已經率著人去全力追捕了。”


    待同徐晏說完話後,他方才注意到了坐在一旁錦墊上的皇帝,殷切問道:“阿耶如何了?剛才躲避刺客和叛軍匆忙,可有傷到?可需要兒去喚太醫來?”


    看著燕王剛才因替他攔住刺客而破碎的掌心,徐遂心中有了些動容之意,他搖了搖頭說:“朕沒事,倒是你這傷勢可還要緊?”


    聽到皇帝說自個沒事,燕王驚喜的搖了搖頭:“不過是點小傷,不算得什麽,阿耶費心了!”


    屋中有些悶,聽說外麵已經沒什麽事了,便有人過去將窗牖打開。血腥味倏爾順著夜風吹進了殿內,眾人都忍不住皺起了鼻子。


    徐遂一雙眼睛放在徐晏身上,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茶盞,帶著幾分的審視和詢問之意。


    父子多年,徐晏知道他還是在問剛才的那個問題,便輕笑了一聲,回道:“左驍衛是大兄帶來的。起因是球場墜馬一事令大兄身受重傷,心中幽憤難耐,認定二姊是主使之人,怨怪阿耶隻懲處了盧常遠而並未真正懲治幕後之人,於是與白東盛大將軍裏應外合,試圖逼宮。”


    “刺客和外麵的右武衛則是二姊和四郎的。四郎和蔡美人偷行苟且之事被阿耶給發現了,蔡美人又有了身孕,四郎犯了大錯,擔心阿耶因此降罪於他。二姊心疼四郎,才弄來了刺客和右武衛,想要先下手為強。”


    “二姊曾聯係過崔大將軍,幸得崔大將軍忠心耿耿,及時將此事稟報給兒,這才得以帶著人前來救護阿耶、擊退叛軍!”


    徐遂原本平靜的麵容逐漸變得扭曲,一隻手用力按著胸口,身子微微的顫抖。待徐晏話音落下,他大喘了幾口氣,半晌後伸出一指指向徐晏,還未等他完全將手伸出去,便兩眼一翻,朝後栽倒下去。


    “阿耶!”徐晏高喊了一聲,伸手搶在侍從之前扶住了皇帝,而後急聲道:“叛軍首領盡已伏誅,還請阿耶節哀,莫要因此逆賊而動怒,壞了自己的身體!”


    原本隻是有些怒火攻心而支撐不住自己、向後倒去的皇帝,此刻聽了首領盡已伏誅的話,更是肝膽俱裂,猛咳了幾聲後,從喉間湧上了一股腥甜。


    徐遂瞪圓了眼珠子,大叫了一聲:“逆子!”


    話音還未落下,胸腔裏的陣陣悶痛傳來,他這次是真的承受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近身內侍紛紛上前扶住了皇帝,一眾人心中不免閃過幾分驚惶之意,甚至還有人連手都在發著抖,身子也不斷的打著顫。


    他們這些宦人可都是依靠著皇帝活的,若是皇帝真有個什麽好歹,他們怎麽辦?


    徐晏狹長的眼眸微睞,薄唇抿了抿,沉聲道:“阿耶初聞大兄和四郎的事,心中驚駭憤怒,這才一時間遭受不住打擊。你們幾個先將阿耶扶到榻上去,速速去將太醫召來。”此時他的劍終於擦拭幹淨了,在眾人膽戰心驚的目光中收劍入鞘。


    因為越王和晉王的事遭受不住打擊?一旁的眾人心裏都清楚,皇帝分明是因為他剛才那句叛軍首領盡已伏誅,知道自己寶貝兒子都沒了命,這才被氣暈了過去。


    且暈過去前的那一句逆子,八成是說的太子。


    然而此刻沒人敢有異議,齊齊低著頭看向自己的鞋麵。


    他們心裏清楚,太子這句話不光是說給他們聽、警告他們的,更是在給皇帝的病因下決斷,順帶給越王和晉王扣帽子。


    不出片刻,幾個太醫便被太子的親衛給拎了進來,那幾個親衛一身的血腥,煞氣衝天,太醫被提溜著領子往這邊走的時候,差點給嚇暈過去。


    好歹還是記著自己是來給聖人診脈的,沒敢暈,被親衛放下後便戰戰兢兢的上前把脈。


    縱然殿中濃鬱的血腥味縈繞在鼻端,又被一屋子人給虎視眈眈的盯著,太醫仍是兢兢業業的把完了脈,而後拱手回稟道:“聖人當是一時間怒火攻心,先前又因著叛軍的事被驚嚇到了,故而才暈厥了過去。”


    “殿下不必擔憂,待下官給聖人開個安神的方子,再靜心休憩段時日便能好了。”


    徐晏點了點頭,淡聲道:“你們好生照看調養便是。”再看向躺在榻上蓋著薄衾的皇帝時,他眉頭略皺了皺,“含元殿後殿簡陋,且如今被叛軍弄得髒汙混亂,不是個靜養的好地方。你們待會去清一清道,阿耶還是去紫宸殿修養著為好。”


    幾個親衛應了聲是,隨後退下往後麵行去,準備去將通往宮城的路清理幹淨,以方便禦輦將皇帝給抬過去。


    侍從前去挑了挑燈芯,又在殿裏點上了幾盞燈,明媚的燭火將殿內照得明亮通透。眾人清晰地看見,太子那張原本俊美至極的臉上,沾滿了點點的殷紅色,當是先前一路進來時濺上的血汙。


    有的甚至已經變得暗沉,隱隱泛著烏黑。


    見此情形,眾人心裏齊齊打了個顫,若說先前還有人心裏有什麽想法,此刻那點子想法則全都不翼而飛,半點也不敢違抗。


    安置好皇帝的去處後,徐晏便轉向了先前跟著皇帝進內殿的部分朝臣,淡聲道:“諸位護衛聖人有功,今夜天色已晚,外麵又有叛軍作亂,若是到處亂跑,難免刀劍不長眼。今夜就留在宮中整頓休息,諸位以為如何?”


    瞧這架勢,太子也分明沒給他們反抗的機會!


    此時此刻,沒人敢忤逆半分,連對視一眼都不敢,一個比一個快的拱手應是。態度恭敬、聲音誠懇,生怕太子瞧不見他們的決心。


    “行了。”徐晏皺了皺眉頭,淡聲道:“聲音小些,別吵著聖人了。”


    隨意交代了幾句後,他徑直轉過身大步離開後殿,因身上穿著厚重的玄色盔甲,腳步聲格外顯得沉重,每一下都正好點在了眾人的心尖上。


    那列親衛隨在太子身後一道離開,待內殿的大門重新合攏後。眾人略略鬆了口氣,但懸著的心卻一直沒有放下去。


    誰心裏都很清楚,大齊這天,恐怕是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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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令顏心裏存著事,晚上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許久,待隱約瞥見天際翻起一點魚肚白之後,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但睡得並不踏實,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停地做著夢。


    等到早上侍婢端著銅盆過來喚她起身的時候,喊了好幾聲都沒見她有動靜,隻得掀了厚重的帳幔來查看。


    顧令顏其實聽得到有人在喊她,但她沒什麽力氣應,人又困頓得很,連動都懶得挪動一下,繼續閉著眼睡著。


    婢女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並未發熱,也未出汗,身上到處都正常得很,便知道她是還想睡一會,隻得拿著銅盆又退了出去,打算等一會再喚她。


    等到顧令顏終於悠悠轉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哪怕隔著帳幔、窗牖還被放了下來,也仍舊能看到一片亮光,她忍不住問道:“什麽時辰了?”


    “已經午時了。”綠衣從一旁的錦墊上起身,伸手掀開帳幔看她:“三娘可清醒了?可要起來洗漱一番用午膳?”


    都已經午時了?


    顧令顏腦子裏一片混沌,怔了好半天才回過了神來:“怎麽沒叫我起來用朝食呀?”雖說祖母他們不會怪罪,但她一大早的睡過頭,到底不太好。


    綠衣笑道:“夫人傳了話,說今日不用去正院用膳,大家都在自個院子裏用就行。奴婢幾人喚了三娘一會,見三娘實在是困頓得很,這才沒喊呢。”


    顧令顏眨了眨眼睛,恍惚間想起來自己依稀聽到了有人喊她的聲音,但她一直沒理會,那聲音便又消失了。


    “祖父他們呢,可回來了?”顧令顏飲了口茶水後,趿拉著繡鞋走到放著銅盆的架子邊上,輕聲問了一句。


    綠衣搖了搖頭,低聲道:“都沒回來,聽外院的安和說,昨晚外麵鬧了老大的動靜,似乎還是從皇城那邊傳來的。”


    顧家所在的永昌坊離皇城極近,靠外麵的人昨夜又是聽到馬蹄聲,又是隱約感覺到皇城那邊傳來的震天喊殺聲。下人間雖沒人敢亂傳什麽閑話,但心底裏也早就有了個猜測。


    “還沒回來?!”顧令顏心中一驚,剛拿起的巾帕便脫了手,摔到盆裏濺起了一片水花。


    她站在架子前呆滯了一會,模糊想著,看來真是要變天了,也不知道……


    綠衣上前替她披了件外衣,柔聲道:“奴婢剛才特意讓廚房做了山煮羊和勝肉,都是三娘愛吃的,還有一小碟子醋芹,用來下飯最好不過了。”


    顧令顏漫不經心的頷首應了,實則根本沒什麽胃口,食不知味的用過一餐後,她便坐在案幾前麵發呆。


    他大半夜的跑來找她拿那枚令牌,難道昨晚那些動靜,都是他鬧出來的?


    想了一會後顧令顏便覺得頭疼,揉了揉眉心後,輕聲道:“去叫晨風給我磨墨吧,我過去書房練練字。”


    她練了一下午的字,寫了厚厚的一遝紙。等到快到用晚膳的時候,終於從宮裏傳了消息出來。


    越王和晉王挾重兵意圖逼宮,倆人甚至互相殘殺起來,聖人因兩個兒子的舉動直接被氣暈了過去,因晉王和蔡美人苟且的事,聖人在暈過去前都不忘怒罵晉王一聲逆子。


    幸得太子及時救駕,才避免了二王弑君父這樣大逆不道的罪過發生。


    此次宮闈爭鬥已經悄然落下帷幕,然而聖人現下還躺在紫宸殿裏不省人事,百官們還待在皇城中,大多都在處理叛軍餘黨和善後事宜。


    這麽瞧著,眼見著和昨晚一樣,都是出不了宮的了。


    事情雖已經大體定了下來,然而悄無聲息的經過了一場這樣大的變故,皇城裏又是圍得密不透風的,京中難免有些人心惶惶。


    “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動作這麽快。”綠衣先是怔了半晌,而後才睜著一雙滾圓的眼睛說,“之前還有不少人猜測,聖人如此喜歡越王,會不會幹出廢太子的事兒呢。”


    顧令顏勾唇笑了一下,沒說話。


    原本正感慨著,眨眼間綠衣又蹙起了眉頭,心間泛起了一絲憂愁:“太子將三娘糾纏得這麽頻繁,如今他眼見著就要掌了大權……”


    “罷了。”顧令顏轉動了下那個銅鎏金的小手爐,輕聲道:“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


    晚間洗漱過後,顧令顏看了會書後便準備睡下,杜夫人那邊卻派人送了個小匣子過來,說是太子剛剛專程命人送來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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