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就在籠子裏,看著這個像刺蝟一樣豎起自己身上每一根刺,說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話威脅著這群窮凶極惡的奴隸商人,瑞瑞突然想起了那個在她要偷偷逃走時輕輕按住自己手的妖精。原本應當流光溢彩的雙瞳隻剩下黯淡,她的手冷得像冰,看著瑞瑞像是看著想要去挑戰群狼的小羊羔,然後輕輕的搖頭。


    瑞瑞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


    反抗意味著創傷、鮮血、痛苦,這群人窮凶極惡,矯正貨物的手段層出不窮,失去了靈魂的人是無法宇宙與對抗的。可是困獸猶鬥,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勸說尚有鬥誌的人“接受這樣悲慘的生活,隻要再熬一段時間,我們總會解脫的”。


    死亡都成了奢望,最終能等待的不過也是一瞬的解脫。這樣的話無論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他人都太過殘忍了。


    那個小女孩奄奄一息的時候靠在瑞瑞的肩膀上,不停地說著她後悔了。後悔與父母的爭吵,後悔與姐妹的爭鋒,後悔貿然離開家,後悔聽信了壞人的讒言,後悔自己不夠強大和聰明。


    “姐姐,我想回家。”


    她艱難的呼出最後一口氣,雖然人類的感官很遲鈍,但是瑞瑞就是感覺,在那個瞬間,她的體溫消失了。


    成為奴隸之後靈魂就不再屬於自己,因此也沒有死神的使者來為她引渡,她隻能在這裏孤獨的冰冷。


    伸手和尚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時,瑞瑞也忘記自己是否顫抖了。也許是因為塞壬小姐死前對於回家的渴望引起了瑞瑞的共鳴,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思念起自己的故鄉來。


    這種時候想起來的一切事物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曾經那總是被她抱怨“裏麵智障太多了,我可以跳級嗎”的學校變得可愛了起來,裏麵的同學們也從聒噪變成了熱鬧,遞給自己的那些除了困擾和麻煩什麽也帶不來的小紙條都變得那麽有青春的氣息。


    我也有點想回家了。


    她想。


    在眼中的酸澀感變得更加嚴重之前,瑞瑞清了清嗓子。


    她已經決定了,要與這個世界鬥爭到底,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壓彎自己的脊梁。她絕不會敗在這區區苦難之下,無論是現在的,還是未來即將遭遇的未知,瑞瑞都早已在暗無天日的牢籠當中下定了決心,要英勇迎戰。


    她的信仰已經在磨難中淬煉的堅韌,這一生都無法在信仰神明,也絕無可能成為虔誠的信徒,但是有什麽關係呢?


    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什麽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嘈雜的叫賣聲還在耳邊,一個菌人悄悄地提醒瑞瑞,如果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被賣掉,可能會直接被當做食材處理。瑞瑞心中感謝她在這種時候仍然原已提醒自己,但事實上她覺得是不是被當做食材其實不太重要,並不是說求生欲在此刻就消失了,隻是她......怎麽說,她覺得像推銷產品一樣努力地推銷自己,這......還有點像在她的世界裏那些在大街上發傳單的人。


    看到可能辦卡的就熱情洋溢的迎上去,使勁渾身解數的介紹自己產品的優越性能,怎麽看都和現在有異曲同工之妙。


    瑞瑞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可不想把自己當傳單一樣發出去。


    既然自己已經打定了這樣的主意。她想。


    她輕輕地為塞壬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


    那不如來唱一首歌吧。


    ·


    其實說實話瑞瑞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吸血鬼買下來。路德維希是在她振奮人心的演唱開始後沒多久出現的,他一直停在籠子之前,直到自己一曲結束之後才出聲。他們兩個人之間也不過是簡單的交談了兩句,她隻是告訴對方,這是能夠給人帶來力量的歌曲。


    “是嗎?”路德維希繼續溫和的詢問,“可是我沒有感受到增幅的力量啊。”


    因為這首歌曲給人帶來的力量是堅定如鋼的信念,這是是來自心靈的力量。因為這首歌曲謳歌的並不是神明或者超自然的力量,謳歌的是和我一樣的平凡人類,所以你無法理解也挺正常的。


    不過這個說出來估計他不會理解,而且這種時候也沒必要,所以瑞瑞笑了笑,將目光意向了別處。


    “但是我喜歡你的歌聲。”她聽見路德維希繼續說:“跟我走吧,歌者。”


    永夜之都是夜神的宮殿,在這裏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血族。被哥布林拽著領子拉出來之前,瑞瑞率先將塞壬靠在了籠子上,不至於在她離開之後她便倒在地上。


    其他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她,或憐憫、或羨慕、或冷漠,隻剩下半條尾巴的狐人向她握了握拳,隨後閉上眼睛,將臉別到了另一邊。


    “現在你屬於我了。”路德維希說。


    沒有介紹,沒有寒暄,著兩個人都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但是路德維希看起來很高興。他熱情地給瑞瑞介紹著這座城市,帶著一股奇怪的驕傲。這場原本應該是互動式的解說成了一場獨角戲,但是路德維希並不在意,他也不用擔心瑞瑞是否會逃跑,於是隻是自顧自的向前走。


    他個子很高,腿也很長,雖然同是人形讓瑞瑞覺得有一絲熟悉和安全感,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真的代表著安全——事實上瑞瑞覺得這個世界上估計就沒有那個生物真正能符合自己對於安全的標準,就連她的好朋友巨大鼴鼠都要再好好斟酌一番。


    “現在我們要回家了。”停在一座巨大的城堡之前,路德維希這樣說道:“走吧,我們走進去吧。”


    雖然這樣說著,但是他一動不動還有些期待的看著瑞瑞,仿佛就等著看她邁步上前準備進入城堡。可是瑞瑞顯然沒有那個精力去照顧這個所謂的主人,於是他們兩個王八看綠豆,幹瞪眼了半天之後,路德維希有點疑惑。他問瑞瑞:“你不想進去看看嗎?裏麵有很舒適的床鋪和美味的食物哦,還可以清洗自己,換衣服。”


    哦。


    瑞瑞當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場麵一下就這麽僵持住了。


    最終路德維希敗下陣來,他精靈一般的長耳朵都因為這個原因耷拉著,沒什麽精神的說:“好吧,這裏確實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到我這裏來,我們要回去了。”


    瑞瑞覺得空間似乎扭曲了一下,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受,就像是......她不知道,但是隻是一晃眼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就消失了,城市當中似乎隻剩下了自己和麵前的血族。他漂亮的眼睛裏正含著笑意,誇張的向瑞瑞行了一個禮。


    “無論你曾經在那裏漂泊,小姐。”他說:“現在,你到家了。”


    第68章 067   追思(四)


    想想中的可怕遭遇並沒有發生, 倒不如說,現在的生活和瑞瑞渴望的平靜生活是最接近的。


    路德維希確實說得不錯,這座城堡當中有舒適的床鋪, 美味的食物,可以清晰自己, 還可以換幹淨的衣服。她有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沒有衣服, 所以路德維希翻出了很多他小時候的衣服給瑞瑞。


    “保存的還可以,你應該穿得上...哦好吧,袖子還是有點長, 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挺合身的,送給你了。”


    他看起來很高興,看著瑞瑞有點濕漉漉的頭發,有翻箱倒櫃了一會兒,找到了一條毛巾。他舉著毛巾看起來興致勃勃:“你想要我幫你擦頭發嗎?”


    瑞瑞:“不用了謝謝,我的脖子和骨頭都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會折斷,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是睡到自然醒,給自己準備早飯, 收昨天晚上睡覺之前晾出去的衣服,稍微打掃一下自己的房間, 閑著,吃飯, 閑著, 吃飯,換洗衣服,睡覺。


    安逸到讓人有點不敢相信。


    這種安逸總是讓瑞瑞忍不住想起《糖果屋》那個童話故事, 女巫好吃好喝的養著兩兄妹就是為了要把他們兩個吃掉——其實現在這樣也沒差。


    血族是要吃飯的,路德維希買瑞瑞回來,很大程度上也是帶了一個移動血袋,更讓人驚喜的是這種口味讓他覺得非常喜歡,所以瑞瑞需要定期義務獻血。隻是因為人類的體質實在是羸弱,第一次喝到這種口味的路德維希比較激動,進食速度較快導致瑞瑞當場失血休克,能活過來覺得自己真是生命力頑強。


    路德維希很困惑:“為什麽你會昏迷?”


    瑞瑞:“因為你喝了我太多的血。我是一個人類,失血太多不僅會昏迷,還會死掉。”


    路德維希更加困惑了。


    他不知道是抱歉、震驚還是安慰,反正他拍了拍瑞瑞的被子,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路德維希:“我明天來看你。現在你的傷口還沒有好,味道已經到處都是了,可是我再進食的話可能你就會死了,所以我明天再來看你吧。”


    瑞瑞:“你明天再進食的話我可能也會死的。”


    ·


    出門的時候路德維希看起來像是討不到零食的大狗狗,整個人都有點耷拉著。


    躺在床上,虛弱的瑞瑞眼前一陣陣的花。這裏沒有辦法給她輸血,無法補充血液隻能通過自己來慢慢調養這種感覺是在是太糟糕了,而且因為失血太多她總是覺得有點缺氧,嘴唇和指甲都是烏的。


    但是她卻覺得自己的腦袋非常清醒。


    這裏生活了一段時間後,瑞瑞似乎明白為什麽路德維希要將她帶到這裏來了。


    這座永夜之都空空如也,城堡確實非常巨大,站在窗邊向遠眺望,建築排列有序看起來就非常繁榮——但是非常空。


    這裏隻有路德維希和她兩個人,除了你就是我,想要找別人說話根本不可能。而且這似乎並不是暫時的情況,之前路德維希非常熱情地帶她參觀城堡內部結構的時候,在一扇門前非常雀躍的深呼吸了兩下。


    “我一直都想帶人來參觀參觀這裏,這個房間我布置了好久呢!”他說:“那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他伸手去拉著瑞瑞的手,可是在握住手指的時候瑞瑞突然小聲慘叫,他鬆開手,看見瑞瑞的皮膚上清晰的淤青,有點愣住。


    “你怎麽了?”他奇怪的說:“碰觸你的時候你的皮膚會出現花紋嗎?”


    “不是的,這是淤青,這個代表我受傷了。”瑞瑞往遠躲了一步:“我的皮膚、骨骼、肌肉、內髒,全身都非常脆弱,而且沒有可再生性,所以如果你希望我不要那麽快死掉,在觸碰我的時候一定要非常注意。”


    路德維希點頭答應。


    他看著瑞瑞的淤青還是有點好奇,他伸出手之在空中點了點:“會痛嗎?”


    瑞瑞:“非常痛。”


    路德維希:“好吧,我會注意的。”


    他打開了那扇大門。


    這裏與城堡整體的風格有點格格不入。這裏並不是冷淡風,也沒有井井有條感——這是一間書房。所有的書架都和屋頂齊平,上麵塞的滿滿當當,一眼看過去幾乎讓人的密集恐懼症發作了。地上也用書本搭起了一座迷你的城堡,上麵還插了一個做工精細的小旗子。


    瑞瑞有點怔住。


    “怎麽樣?”路德維希催促她:“這裏很厲害吧?我很喜歡這裏!”


    “路德維希。”


    “怎麽了?”


    瑞瑞心中有了一個猜想:“這裏的書,你全部都看過嗎?”


    “是的,我全部都看過,好多遍。”他說。


    “這裏......”她深呼吸了一次:“這裏,隻有你一個人嗎?”


    撲通,撲通,撲通


    瑞瑞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潛意識之中她似乎詢問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問題,以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身份,這個問題似乎已經逾越到很可能會危及生命的地步了!可是瑞瑞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麽,也許是因為路德維希表現出的熱情友好,也許是他給她提供了一個看起來還算安全舒適的住所,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問題已經出口了。


    腳步聲在向她靠近。


    路德維希伸出手,看起來是想要拍打她的肩膀一下,那隻手已經揚了起來,如果就這樣普通的落下,瑞瑞覺得也許自己的肩膀直接就脫臼了。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後槽牙,屏住呼吸的時候閉上了眼睛,可是預想當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路德維希的手,小心翼翼的,輕輕地觸碰在她的肩膀上。


    “是的。”路德維希說:“這裏是另一個永夜之都,原本隻有我一個人。”


    “但是現在不是了。現在有我們兩個。”他看向瑞瑞,高興地:“我不會讓你這麽早就死掉的。”


    孤獨的威力太過強大,可怕到就算是長生種也難以招架。路德維希年紀並不大,在血族之中來說差不多是個剛剛脫離了幼兒期的小朋友。瑞瑞思索著,他似乎和之前在路上碰見的血族們都不相同,那些血族沒有像精靈一樣的耳朵。


    這是混血?是變種?


    瑞瑞不清楚。


    當時他們兩個在道路上逆著人群向前走,可是卻沒有與任何人發生身體上的剮蹭碰撞,之前瑞瑞以為是因為他們行走的比較小心,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來往行人好像都是下意識的忽略了兩個人,腳下的路發生了歪斜,自然而然的就在中間空出了一篇空地。


    他們的目光沒有在兩人當中的任何一人身上停留,又是匆匆掃過,好像隻是穿過了他們,看著別的地方。


    這大約是路德維希的魔法吧?


    瑞瑞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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