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廣孝道:“王爺?”


    燕王吐了兩口氣,這才稍稍緩過神來,他轉眼打量一下書房,那樣子好像剛才去了哪裏似的。


    崔茗吐血之後,身體也撐不住,摔在地上。姚廣孝確認朱棣無事後才去看他,“你如何?”


    崔茗麵無血色,好像生了場大病似的,輕輕搖了搖頭。


    姚廣孝叫人將他送去客房休息。轉而問燕王,“王爺剛才看到什麽?”


    朱棣目光複雜,似憤怒,似欣喜,又似擇人欲噬,他緩緩張口道,“倘若陛下駕鶴西去,我那侄兒登基,想要削藩,我欲舉事,你說以什麽名義為好?”


    姚廣孝沒有想到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這些年他一直有攛掇朱棣爭位,但當今陛下雄才大略,他屬意皇太孫,幾個兒子有心也不敢動,現在燕王問的如此直白。姚廣孝陷入沉思。


    他這一想,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燕王換了兩盞茶,姚廣孝道:“殿下,太孫仁厚,容易受朝中奸黨擺布,我覺得,不如以靖難之名舉事。”


    朱棣猛然睜大眼,寒光湛湛,身上如有一股凶猛之意要噴湧而出。他長呼吸一口,忽然大笑不止。


    姚廣孝不明所以。


    “道衍,”他喊的親切,姚廣孝卻莫名一凜。


    “你可知我剛才看到什麽?”


    剛才?姚廣孝想,那就是剛才崔茗施展術法的時候,“看殿下的樣子,像是好事。”


    “這是第二次從你口中聽到靖難,”朱棣狂笑不止後,漸漸收斂,“老天不負。”


    姚廣孝一震,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朱棣恢複平靜,目光沉鬱,很輕地說了句什麽。


    姚廣孝沒聽清。


    阮棠卻聽得很清楚,他說的是,“崔氏秘術果然神奇……日後決不能留。”


    隨後朱棣沒什麽事,囑咐姚廣孝今日之事不要外傳,隨後他又叫來親衛,特調一隊人,令他們關注崔氏家族。


    阮棠看他在書房忙碌沒有多留,很快就出來了。朱棣此人城府極深,阮棠聽到他對崔氏的安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原來滅族之禍早早就已經埋下,並非是一時好勇鬥狠惹的,而是崔茗的秘術,讓朱棣看到了未來幾年,讓他下定決心奪位。


    阮棠到了院子裏,看著花紅柳綠心情舒展一些。


    剛才一瞬間,她已經想到,今天崔茗能夠施展術法成功,是因為她在這裏,兩人力量共鳴才做到。但燕王以靖難之役搶奪天下是六百年前已經發生過的事——到底是她知道曆史結果,所以才看到這一幕,或是還有一個可能,她此刻其實已經進入回溯的秘術中?


    阮棠想著心頭有點發寒,在時空流中的因果最難理清,她想來想去覺得沒有辦法,還是先找到崔茗。


    崔茗被帶去客房,阮棠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到處張望,見到屋子都要進去看一眼。她對中國古代庭院格局一竅不通,走著走著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又一次直接進屋。


    剛要仔細看裏麵,屏風後忽然有人低喝,“誰?”


    然後轉出一個人來。


    阮棠看到他,頓時就愣住了。


    第494章


    走出來的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公子,臉和聞璽或者說嶽城一模一樣,就是更年輕些。他頭發束起,身材高大挺拔,寬肩腿長,穿著單衣,下麵一條綢褲,看著衣服換了一半,鬆開的衣襟可以看見胸膛,肌理平坦堅實,兩行汗從頸側淌下來,順著微蜜色的肌膚深入到衣領內。


    阮棠看著有些臉紅心跳,呆呆站立在門口位置沒有反應,直到一張符紙淩空飛來,到她麵前驟然燃燒。


    阮棠嚇了一跳,然後趕緊去拍符紙,手指穿越過符紙時發現雖然符紙激活,但對她並沒有任何作用。她就不理了,朝他看去。


    年輕公子臉色陰霾冷酷,手在屏風後一抄,拔出一把匕首,大步上前就對她砍了過來,刀刃上金光一閃而過。


    “別砍別砍。”阮棠確定他能看見自己,手忙腳亂地躲避。


    刀光掠過她的身體,依舊沒事。阮棠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年紀輕輕就透著冷峻深沉的聞璽的臉。


    “你先別衝動,咱們好好聊聊。”阮棠生怕他又像要用什麽手段,趕緊說。


    他手持匕首,盯著她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


    忽然響起敲門聲,外麵有人道:“嶽將軍,王爺有請。”


    他是嶽城,阮棠沒有意外。


    門外小廝沒見回應,又說了一遍。


    嶽城神色微斂,收起匕首,道:“我換身衣服馬上就去。”說完他轉身回到屏風後。


    阮棠聽見他換衣服時衣料摩擦的聲音,心頭十分癢癢,但是剛才他什麽話都不說,直接就動手的淩厲風格還真有些攝人。阮棠想歸想,一點沒敢動,隻是眼睛四處轉,打量房間,擺設很簡單,也沒有金玉古董等貴重物件,異常簡樸。


    阮棠正想著,嶽城換了一身團雲青衣常服出來,麵無表情朝她瞥來一眼,“不管你是精怪還是鬼魅,趕緊離開,這裏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阮棠也有點著急,期期艾艾地說,“我也挺想走的,但是走不掉。”


    門外小廝許是聽見裏麵有聲音,又催促一聲。


    嶽城蹙了下眉頭,冷冷睇她一眼,推開門出去。


    門外小廝看不見阮棠,當然沒有什麽表情,隻是討好地對嶽城笑了笑,“王爺對嶽將軍真是看重。”


    阮棠其實想跟著上去聽聽燕王為什麽要找嶽城,但剛才嶽城最後一眼警告的意思很明顯。阮棠歎了口氣,待在原地沒動,看著他跟小廝離開。


    等嶽城走後,她也沒心思再去找崔茗,幹脆留在嶽城的房裏,心裏也覺得奇怪,記得當初通感中見過嶽城,他陪伴在朱允炆身邊,怎麽現在卻是在燕王手下。


    阮棠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曆史知識捋了一下,從崔茗的年紀和剛才書房裏的對話來推斷,此時太祖朱元璋還沒死,朱允炆還是太孫,燕王剛才經過崔茗的通術看到未來,堅定奪位的想法,嶽城去朱允炆的身邊,是不是和燕王的決定有關?


    她還真有些混亂了,越發懷疑此刻身處的環境。


    就這樣東想西想的小半天,外麵天色漸暗,院子各處點了燈,嶽城才從外麵回來。


    推開房門,他略有些驚訝,目光探究地看著阮棠。


    阮棠對他笑笑。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才怪,嶽城揮手就是一道驚人的靈光彈射出來。


    阮棠笑容僵在臉上。


    靈光環繞著她一圈,然後漸漸消失。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嶽城問。


    阮棠臉皺成一團,差點脫口而出“我不是東西”幸好忍住了,她長出一口氣,“我對你沒有惡意。”


    嶽城撇嘴一笑,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放置已有大半天。早就涼透了,他也不在意,喝了大半杯放下,“沒有邪氣,打扮怪異,你是天生靈物還是野畜精怪?”


    “都不是!”阮棠咬牙道,“我是人,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會到這裏。隻有你能看到聽到我。”


    嶽城不置可否,說:“那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哪裏?又有什麽人在?”


    阮棠無語,知道嶽城雖然臉上和緩,其實心裏一個字都不信她的。估計還在想著這麽把她給收拾了。


    她又歎氣,“你看我穿著,就知道可能來自一個解釋不清楚的地方吧。”


    嶽城笑了一下,寒氣森森的。


    阮棠還想解釋兩句,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嶽將軍在嗎?”


    嶽城不動聲色,瞟了下阮棠就應聲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妙齡少女,杏眼圓腮,容貌甚美,臉上含笑一看就讓人心生親近,她手裏挎著個籃,說:“王妃命我來的,嶽將軍還沒用飯吧?”


    嶽城眼風往人一掃,說:“還未曾。”


    少女麵露高興,“那正好,我從王妃小廚房拿的,還熱著呢。”說著就往房內走,擺下籃子,拿出好幾樣菜肴放在桌上,果然是還有熱氣。她一模水壺馬上說要去燒壺熱茶,轉身婷婷嫋嫋地走了。


    嶽城轉頭朝阮棠看過去。她正繞著桌子,對著一桌的菜眼饞,手去摸了下,結果穿過實物,是隻能看不能碰。阮棠心裏嗚嗚地嚎了兩聲,實在沒辦法,隻好坐到旁邊去幹瞪眼。


    嶽城看了她幾眼沒說什麽,坐著姿態有些懶洋洋的。


    送飯的少女很快拿著熱茶回來了,見嶽城還沒吃,笑道:“將軍怎麽還不用飯,可是菜色不合心意?”說完就把筷子用帕子擦幹淨,要給嶽城夾菜。


    嶽城攔住她道:“姑娘一看就不是幹這種粗活的,我自己來。”


    少女臉龐微紅,眼梢微微一抬,流露出嫵媚風情,自我介紹一句,“奴婢叫巧嬋,是王妃身邊當差的。”


    嶽城點了下頭,說好名字。


    巧嬋陪著聊了幾句,等吃完又收拾了碗筷,沒一會兒打了盆熱水來,說要給嶽城洗腳。嶽城笑了笑,安之若素地享受她的服侍。洗完後她就順勢說要留下。


    阮棠看著看著眼睛都瞪圓了,心想怎麽回事,突然就變成才子佳人的戲份了?


    看著嶽城那張英挺冷峻的臉,阮棠心頭莫名堵地慌,她在兩人麵前走來又走去,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巧嬋看不見她,對嶽城麵露嬌羞。


    嶽城眼前卻隻見人影竄來竄去,活像鬧鬼,他城府再深,此刻臉上都有些露出來,冷冷看向阮棠。


    阮棠沒好氣地說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啊,兄弟,你腦子清不清楚。”


    第495章


    嶽城臉色發黑。


    巧蟬垂著眼,雙頰泛紅,身子朝嶽城這邊傾了過來。突然被嶽城扶住,“巧蟬姑娘,天色已晚,還是趕緊回去吧。”


    血色一下從臉上褪去,巧蟬眨了兩下眼,怯怯地問:“將軍,奴婢可是有什麽錯處?”


    嶽城手上使了個巧勁,把巧蟬帶著往外走了兩步,“哪裏都沒有做錯,隻是我明日還要早起練武,何況姑娘若是留在此處,與你清名有損。”


    巧蟬一時語塞,也不知道這位嶽將軍是真不明白還是什麽其他原因,在門前她斂衽道:“嶽將軍,奴婢是受了王妃之命,若是……”


    嶽城道:“王妃那裏自有我擔待,姑娘更該為自己考慮一二。”


    巧蟬愣住,然後又拜了拜,這才離開。


    阮棠見人走了,坐到桌前,喝不到茶就聞了聞。


    嶽城關上門回來,坐到桌子另一邊,麵色陰霾地看著她,一雙眼又黑又沉,喜怒難辨。


    阮棠看著他臉色,心裏就有些打鼓,“怎麽了?”


    “誰派你來的?”嶽城語氣平板地問道。


    阮棠暗自嘀咕真是多疑,嘴巴很老實,“真沒有人派,我就是陰差陽錯才在這裏,你就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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