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遠猛然抬起頭,“閉嘴。”


    對方沉默良久,又說:“你最隱秘的心理已經被我發現,還在這裏掙紮有什麽用呢?縱然你比別人精神強大,對我來說也隻是消化的時間更長點而已。”


    林誌遠重重喘息著,眼前的空間複製了他記憶中最黑暗的那段時間,痛苦也是直達靈魂深處,即使他知道一切都是虛幻,但忍被困在這裏無法掙脫。


    耳邊的聲音一直不斷的響起,有時是誘惑,有時是威脅,而他毫無回應,不知過了多久,對方終於露出些許疲憊。


    “到底要怎麽樣你才放棄?”


    林誌遠半個身體躺在血泊中,血液全是他身上流出的,身體還在不斷地受傷和愈合重複著。他仰起頭,像是看著正前方,“我為什麽要放棄,當年這些傷害不能弄死我,今天不過重新體會一遍,也毀不了我。你要是能吞了我,還囉囉嗦嗦幹什麽,直接來吧。”


    對方沉默不語。


    身上的傷口突然停止不再加深,林誌遠笑了,笑的很厲害,半個身體都卷起來。


    “笑什麽?”對方冰冷地問。


    林誌遠說:“我笑你原來也隻是個苟延殘喘,朝不保夕而已。”


    房間內刮起一股淩厲的血風,割得他皮膚皸裂。林誌遠臉上的笑容卻依然如故。


    “被我猜中了,之前那些被你吞噬的靈魂,也是被你唬倒的吧,他們不知道,隻要自己不放棄,身體就沒那麽容易被奪走。”


    對方說:“你說的是那些一天到晚隻追求快樂,從沒任何磨煉的靈魂,就算知道‘自我’的重要性,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林誌遠說:“我沒關係,有的是時間,咱們可以慢慢耗下去。”


    對方大怒,房間裏出現了憧憧人影,都是記憶裏的金家人,他們麵目模糊,但行為狠戾,甚至比記憶中更為殘酷,不斷地摧殘著林誌遠。


    對方在他奄奄一息時耳語,“重複經曆最痛苦的回憶,你不怕自己先崩潰嗎?”


    林誌遠渾身是傷,眼睛隻剩兩個窟窿,傷口的肉芽和眼球還在緩慢生長,他吐出一口血水,氣息虛弱的好像遊絲,但語氣卻很堅定,“你錯了,以前的痛苦給我的是力量。”


    對方再次沉默。


    精神的空間內一片寂靜。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感覺,似乎是一瞬,又好像度過了極為漫長的歲月。


    那個聲音這次變地極為平靜。


    “我們談談。”他的話音裏隱隱透著無奈。


    此時的林誌遠坐在公園偏僻角落的長椅上,他好像已經坐了許久,但周圍沒什麽人,因此沒有人能發現他的異常。他的臉上時而露出陰狠,時而又變得斯文,自言自語許久,就連語氣也時常變換,就像一個身體裏有兩個靈魂似的。過了許久,他的表情終於穩定下來。


    兩人達成一種平衡的狀態和協議。


    林誌遠已看清,在他身體裏的是一個須發都斑白的老者,靈體強大的不可思議。幾乎是他見過的人中最強大的。


    老者冷笑著說:“如果不是你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更多的破壞,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吞了你。”


    林誌遠回:“就像你之前那樣,把無法融合的靈放到影子裏,不是最後也沒能全部控製嗎?”


    老者臉色鐵青,“你居然也能看到我的記憶?”


    “隻有一點,還是最近的,”林誌遠說,“我們彼此都在一個身體裏,能感受到些東西不是很正常嗎?”


    老者麵色不虞,但也沒再糾纏這個問題。


    林誌遠從椅子上突然站起身,抬頭望向遠方,“有人在用很奇特的秘術追蹤我。”


    身體裏的林誌遠平靜無波,也沒發表任何意見。


    老者已經控製了林誌遠的身體,朝前走著,“你的身體,就像得了癌症的普通人,沒多少日子了,必須馬上找到續命的辦法。我剛才讀到你接觸過赤泉。”


    林誌遠眉心一跳,“赤泉並不能續命吧。”


    老者說:“一般的當然不行,但是有好幾份就不一樣了。”


    林誌遠嗤道,“一份都是難得之寶,哪裏去弄好幾份。”


    老者朗朗一笑,“虧你還修習方士之術,嗬嗬,不死族的傳承已經斷絕了,難怪你不知道,赤泉是可以製造的,隻要培育出更多的長生不死人,製作赤泉就不難。”


    林誌遠研究了長生人的體質和赤泉很多年,聽到他這樣說,心下某個想法急需應證,“長生不死五百年的生命周期,你的意思是可以通過培育不死人來延續?”


    “所謂不死,就是生命力遠超常人,能夠對身體自愈,抵抗老化。像你這樣,消耗太多生命力,五百年也活不到,這就是長生的根本。所以,到了五百年,再補充生命力自然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林誌遠目光微動,“據我所知,第二次喝赤泉,就沒有第一次那種效力。”


    老者沉吟一下,“我發現,幾百年過去了,現在的科學很有趣,按照現在的分析,應該是身體裏有了抗體,所以第二次的效果比不上第一次。不過,這些事在不死族不是什麽隱秘,一般的赤泉水不行,在不死樹下的赤泉就不一樣了。500年壽數到了,在不死樹下飲一口赤泉,就能續命。”


    林誌遠“嗬”地笑了一聲,“不死樹早就已經不見。”


    老者說:“你可曾見過不死樹?”


    林誌遠搖頭。


    老者說:“所以你根本不明白,不死樹下的赤泉和你曾經見過的赤泉到底區別在哪——是濃度,隻要將幾份赤泉濃縮,一樣可以有續命的效果。”


    林誌遠說:“這世上可能已經不存在赤泉。”


    老者大笑,“隻要有長生人,就有赤泉,你以為赤泉是什麽,就是長生人的生命精華啊。”


    林誌遠心頭大震,這一瞬間,之前所有的疑惑全部解開了。就算有過心理準備,他仍不禁脊背一寒。


    長生不死,原來就是吞噬長生人而得來的。


    老者說:“現在明白了吧,現在應該快點去找幾個長生人,取他們的生命精華,來延續你的命。”


    林誌遠久久無語,半晌才咬牙說出,“這是吃人。”


    “這是不死族的秘密。”老者森森地道。


    第237章


    林誌遠此時的心情在震驚之餘,還有一種從心底泛起的生理厭惡,所謂生命精華,被取走後,無論什麽生物都會徹底死去,說到底,這是汲取他人生命的行為。林誌遠的一生,從個人來說經曆過欺騙,背叛,欺侮,從國家來過,局勢動蕩,人如草芥的時代也經曆過,但他打從心裏,從不認為隨意奪取別人的生命是件平常的事情。


    他陷入沉默,忽然想到剛才老者提起的有人在追蹤他,不由產生了一些期待。


    就在此時,阮棠在耀眼的光亮後,忽然置身在一片水澤中。


    通感是全方位的感知,包括五感和直覺。她往四周望去,望不到邊際的水,遠遠看著像大海,但實際水深隻沒到腳踝位置。


    天空碧藍如洗,沒有風,沒有雲,沒有太陽,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水。


    她有些茫然,這是通感裏從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以前的幾次,她都是突然被拉進某人的記憶或者是精神領域中,而現在,她也弄不清周圍的環境到底算是什麽。


    久城的會議室內,張佳原滿頭大汗地睜開眼,驚訝地說:“失敗了。”


    在他左後位置的阮棠像是突然失去知覺,身體軟倒。


    聞璽動作飛快地伸手攬住她。


    張佳原彎下身體檢查符陣,嘴裏輕輕念叨,“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是陣的問題。”聞璽說。


    張佳原搖頭,“沒道理,都正常的怎麽會出錯。”


    聞璽說:“你太過相信天賦了。”


    “自從我有靈感天賦以來,從來沒有失敗過,”張佳原臉色微沉,口氣很嚴肅,“你也說過,這種先天得來的天賦,限製那麽大,力量等級會很高。”


    聞璽眉頭微蹙,“再高的等級,也隻是個人的力量,不是天地法則,隻要是力量,就有克製的方法,這次的對手不是一般人,流傳的方士術法在他麵前都是班門弄斧。”他頓了一下,低頭看一眼阮棠,目光沉沉的,“她在哪?”


    張佳原頭發兩側都是白發,原本是博學儒雅的教授氣度,現在腦門上全是細密的汗,倒顯出幾分老態來,他邊思索著說,“剛才我剛占卜到大致的方位,就有股力量對衝過來,這個小姑娘好像被拉進去了。”


    聞璽眉頭皺的更緊,“是陷阱。”


    張佳原原本胸有成竹,此時卻有些亂,“怎麽辦,那是精神領域,萬一弄的不好,這小姑娘不會被困在裏麵出不來吧。”


    聞璽一手抱著阮棠,一手摸在她的手腕上,在觸碰到雲影繩時,繩索上金色的微光慢慢流動,他說:“我去找她。”


    張佳原神情極為意外,“這不是最好的辦法,現在最穩的,應該是給這個小姑娘找個醫療好的環境,保證身體不出問題,然後在風水界找具有能解開精神領域天賦的人來想辦法。”


    聞璽目光微冷地掃他一眼,“現在風水界哪還有具有精神領域天賦的人,她就是通感天賦最好的。”


    張佳原手擦了一下額頭,“我對這方麵沒有天賦,但是知道精神領域不同別的,可能外麵隻是一秒,裏麵已經經曆了一生,一個弄不好,會被精神壓迫地崩潰了,肉體才漸漸衰亡,你就算再有能力,隻要進入別人所設的領域裏,一個弄不好把自己也搭進去。”


    聞璽語氣平靜地說:“先試試,兩個小時,如果成功了,你可以繼續卜卦,失敗了,你就按剛才說的,把我們送醫院。”


    張佳原看他神色冷峻,沒留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再勸什麽。


    聞璽就保持著現在抱人的姿勢,手掌中浮出濛濛金光,握住阮棠手腕上的雲影繩上。


    阮棠在水上走了很久,周圍的環境一點都沒變,好像她剛才走的那麽多路全是白費。


    心裏浮起不妙的感覺,她朝著前方大喊一聲,聲音在空曠的環境裏顯得那麽渺小,很快就消散了。


    阮棠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困在一個特別的地方。不是所有的囚困的環境都是逼仄的,像這樣一個空曠得無邊無際的環境,也是一種困。


    她也不白費力氣走路,幹脆就原地站著,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主要是盡力回想,以前有沒有誰提過這個情況該怎麽辦。


    全世界隻剩自己一個人的感覺並不好好受,才那麽一小會兒,她就被寂靜和荒蕪給逼的有些煩躁。


    所謂平靜而絕望,大概就是眼前這樣。


    阮棠苦思冥想,還真記起以前的事來,張誠曾提過,被困在精神領域,尤其是別人預先設下的精神囚籠是很可怕的,個中高手能運用精神力量,逼地對手直接崩潰。


    她覺得自己可能現在就是這麽個處境了。


    人性脆弱,太多的人經不住內心的煎熬,阮棠覺得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堅毅能經曆考驗的人,此時唯一能用的優點大概就是樂觀開朗,一時半會還不至於馬上就崩潰。


    她幹脆躺平,泡在水裏看天空。盡力讓自己保持心情平靜,而不是被逼瘋。


    周圍太過寂靜,她哼著最近很喜歡的一首歌——左手指月,音高的地方上不去,那就主動降個調,反正隻有自己聽到。


    自娛自樂了一會兒,阮棠翻身坐起來,琢磨著新的娛樂方式。


    時間的觀念都模糊了,不知道多了多長時間。


    天際一頭,金色的光亮一閃而過,阮棠看到有個人影踏著水麵走近,她有點不敢置信,然後驚喜地朝人影位置跑過去。


    聞璽飛掠過水麵走來,看到阮棠的時候,狠狠吃了一驚。她的背後有一座小小的冰屋,還有冰橋,水麵上冰結出的大片花朵。


    “這是……”他感覺到這片領域中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


    阮棠憋壞了,見到他高興地眼睛都在發光,還不忘顯擺,“這是我研究出來的,這裏隻有水,我就想著要是有點其他變化就好了,被我盯著盯著,突然這水就能控製了。不過控製的範圍不大。聞總,看過冰雪奇緣嗎?”


    她左手一揮,右手一揮,水柱飆起,凝成了冰柱。


    阮棠還自動唱著:“letitgo,letit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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