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弟子的錯,”喬思則忙著認錯,態度十分誠懇:“弟子監管不當,輕尊上恕罪。”


    這事兒的確算她失職,隻能老老實實背鍋了。不過話說回來,莫寧她到底是怎麽突破重重關卡出去的?


    眾人反應各不相同,容辭麵色亦並無任何波瀾,隻是周身冰寒更甚。


    恰逢這沉寂之時,幾道身影齊齊出現在殿外,回頭一看,原來出關不久又極少露麵的仙尊夫人元矜,以及她遠從秦陽趕過來的親人們。


    “見過夫人。”


    喬思依著規矩彎身行禮,蘇顏顏第一時間迎上去:“嫂嫂,明夫人,你們來啦!”


    元矜點點頭,望了眼容辭,道:“莫姑娘找著了麽?”


    “已經派人去尋了,”容拾春歎了口氣:“也不知寧寧這次又躲去了哪裏。”


    元矜一時默然,旁人或許不知,但容辭曾親口說過,他與莫姑娘之間係有同心結,故而莫姑娘的安危,他心中大概是有數的。


    半晌,元矜提出建議:“你若不放心,便自己去瞧瞧,應當來得及。”


    “可師兄不在,青雲大會……”


    容拾春擔憂的話還未說完,便從門外傳來一個摻著笑的男聲:“夫人倒是賢惠大度得很。”


    元矜頓時蹙眉,蘇顏顏看清來人後直接不耐煩:“陵蕪真君,這是我容連內部事務,與你何幹。”


    陵蕪絲毫不見外,施施然走進來:“聽聞仙尊的小徒弟又跑了,本君特地來湊個熱鬧,不可以麽?”


    蘇顏顏瞪了容拾春一眼:“你怎麽連個消息都封不住?”


    容拾春有點委屈,陵蕪這陣子總往容連跑,對寧寧的事還特別上心,他既是師兄的朋友,便算得上容連的貴客,這是他能防得住的麽?


    “師兄,要不然……”


    容拾春實在無法,正想讚同嫂嫂的建議時,師兄忽而抬步向外,瞬時牽起嫂嫂的手,驕豔日光遙映出他冰淩眉眼:


    “都不必找了,隨她去。”


    ……


    青雲大會已經過去一半了,選拔比試等環節有條不紊進行著,容拾春身為仙尊唯一的師弟,總管宗門內務,自然占據一峰主位。


    他身旁便坐著自個兒那還沒過門的媳婦兒蘇顏顏,本以為她又會無聊之下半途開溜,誰知此時的蘇顏顏正雙手捧著臉,若有所思看著最上首的師兄和嫂嫂。


    容拾春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顏顏,你看什麽呢?”


    蘇顏顏並未因此轉移目光,隻老神在在道:“春兒,你覺不覺得師兄有點兒奇怪?”


    容拾春一愣:“哪裏奇怪,不就是師兄生氣了麽?”


    蘇顏顏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放棄言語上的描述:“我也說不清楚,就是一種直覺,覺得師兄,嫂嫂,和寧寧之間的關係沒那麽簡單。”


    尤其方才,師兄雖表麵冷淡說不管顏顏了,實則很可能並非如此,反而那高不可攀的神態,瞬間給人某種微妙的錯覺,倒是與嫂嫂相處時,雖比對其他人都耐心溫柔,卻總覺缺了點兒什麽。


    “顏顏,你想多了吧?”容拾春更加疑惑,不太理解她說的話。


    蘇顏顏翻了個白眼,就知道和這呆子沒共同語言。


    發揮一下想象,這劇情可太符合話本了:白月光回來,替身覺醒,逆襲打臉。


    不行不行,她很喜歡嫂嫂啊,當然也寵愛寧寧,好吧~還有點兒崇拜師兄……


    以前流言滿天時她都沒想這麽複雜的,畢竟現實是現實,況且都是她親近的人!


    “顏顏,你沒事吧?”容拾春見蘇顏顏一會兒噘嘴一會兒皺眉的,不由擔心道。


    蘇顏顏深呼吸:“沒事,胡思亂想而已,我去找嫂嫂了。”


    說完也不給容拾春挽留的機會,起身利落地躍下台,隻留身後無奈的叮囑:


    “記得回來……”


    而此時,與容辭一同落座主位的元矜,隻稍稍抿了一口醇露,忍不住用餘光瞟向身旁男子。


    他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淡淡評判台下各類試煉,看似並無異樣,但元矜仍然能感受到,他此時此刻隱約的不耐。


    元矜斂斂眸,回頭看了眼正談笑風生的母親,驀然就想到了今日她沒說完的那番話。


    當初容辭為求娶她,毅然隱去術法,單靠一雙腿,遠渡三山四水,一路來到名不見經傳的秦陽小城。


    豔豔兒郎,皎皎如月,不知羨煞多少懷春少女。


    那時她就藏在洛水旁,遠遠聽著他親口向父親母親承諾“愛她如命,非她不娶”,整個人如同掉進蜜罐裏一般,誠然穩重如她,也開心得徹夜未眠。


    然而如今,這些往事仿佛徹底離他們遠去,偶爾懷念起來更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再也找不到初時的熱忱。


    元矜放下玉杯,眼角被風吹得有些酸澀,正欲抬頭,隻見一個身影陡然從旁跳上來,一下抱住了她:“嫂嫂!”


    “顏顏?”元矜訝然:“你怎麽來這邊了?”


    蘇顏顏笑嘻嘻:“嫂嫂,我坐那兒也是無趣,所以就過來陪陪你啦,”說著她又伸長脖子望向容辭:


    “師兄,你不介意吧?”


    容辭輕掃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蘇顏顏便毫不見外地在元矜身旁坐了下來,嘰嘰喳喳與她一同討論下方的比試。


    “嫂嫂你瞧,輕泉上場了!”蘇顏顏忽然興奮地喊道。


    元矜是評審人員之一,自然時刻關注著台上弟子的表現,現下比試已然臨近尾聲,上場之人皆是百裏挑一的好苗子,各大長老也正擦亮眼睛找尋合眼緣的好徒弟。


    圓台中心光芒大作,白輕泉開始動手了,那行雲流水的招式功法,看得元矜也連連點頭。


    這孩子於冰源之力上天資極高,又舍得下苦功夫,與她相處時便看出來了,話不多卻十分沉穩,相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好樣的輕泉!加油!”蘇顏顏看至興起處,索性站起身來舉拳大喊:


    “漂亮!”


    最後一招旋身直接將對手整個冰封住,堪稱幹淨利落。元矜看了這麽多場,白輕泉可謂一騎絕塵。


    不必多說,此人定是各峰爭搶的對象,不過她以前聽顏顏說過,因功法相近的緣故,白輕泉一直想拜入容辭門下,若容辭能得此高徒,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果然,幾場比試下來,白輕泉連奪三甲,對麵葛長老已經迫不及待丟簽了,丟簽便是拋橄欖枝收徒的意思,若對方願意撿起,則算作收徒成功,待最後一同舉行拜師大禮。


    葛長老這一出手,其他長老也坐不住,紛紛拋下代表自個兒峰坐的竹簽,結果一時間竹簽遍地,惹得眾人紛紛驚歎不已。


    那可是容連峰長老們的竹簽啊,多少人一簽難求!


    元矜同樣給了她甲等的好成績,很是看好這個鋒芒初露的後起之秀。


    正當所有人以為試台中心少女會彎腰撿起其中一根竹簽時,卻不想她一個轉身,旋即飛向最高處。


    “弟子白輕泉,懇求拜尊上為師。”少女麵對容辭直挺挺下跪,十分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大夥似乎沒料到事情的走向,瞬間議論紛紛起來。


    白輕泉的確是難得一遇的人才,又與尊上同屬冰源之力,按理說拜入尊上門下十分合情合理,但問題是尊上當真極少收徒,除卻二十多年前由於懷念妻女收了莫寧為徒外,至今再未收過徒弟了。


    也不知這種萬裏無一的好苗子,夠不夠讓尊上破例。


    “本尊……暫不收徒。”清冷的聲音略微停頓,而後清清楚楚傳進每一個角落。


    嗯……這個答案雖令人扼腕,但也無甚意外,畢竟尊上收徒本身就是個玄學。


    “尊上,弟子誠心拜師,望尊上三思。”少女言辭清冽,不卑不亢,說完再次叩首。


    容辭這回沒再回應,隻微微蹙眉。


    盡管他很清楚此女極適合拜入他門下傳承他衣缽,但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仍是拒絕,記憶中女孩兒倔強失落的小臉始終揮之不去,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也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師兄,不然你給輕泉一個機會?”蘇顏顏到底沒忍住求情,泉泉是小一輩中她最喜歡的孩子,她私心裏當然偏袒愛護一些。


    然而容辭並未做理會,深黑瞳眸望向虔誠跪拜的身影,久久不作回應。


    蘇顏顏見師兄這邊徹底無望,隻能慘兮兮轉向一旁元矜:“嫂嫂,你幫忙勸勸吧,泉泉是真心想拜師的!”


    元矜瞧了眼跪地的少女,自然明白她是真心拜師,隻不過此事還應當由容辭抉擇,畢竟是他收徒弟。


    但說些好話亦無不可,眼看少女的天賦擺在那兒,錯過實則是容辭的損失。


    於是元矜慢慢斟酌著道:“子修,這孩子根骨俱佳,你不若再考慮考慮?”


    容辭眉宇一滯,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澀,甚至有些意味不明。


    他回憶很亂,將將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景,緊接著又不自覺想起寧兒這段時間的叛逃忤逆,目光亦逐漸沉冷下來。


    他沉默許久,終是輕啟薄唇:


    “也罷,你日後便是本尊座下弟子,起來吧。”


    白輕泉似乎沒想到這麽順利,先是一愣,向來嚴肅的小臉終於染上些喜色,跪著身子先朝容辭一拜,又對著元矜一拜:


    “弟子叩謝師尊,多謝師娘!”


    蘇顏顏比白輕泉更興奮,師兄鬆口的那一刻,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也太容易了吧,還是嫂嫂說話管用!


    蘇顏顏理所當然地這樣想著,就連元矜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她目光鬆快幾分,正欲喚白輕泉起身,卻見那人微微偏首,斂眉淡道:


    “阿衿,時候不早了,開始修契吧。”


    元矜一頓,很快高興笑道:“好啊!”


    而後滿心歡喜地將手放進他攤開的掌心裏,兩人一同向已然顯現的姻緣石上飛去。


    仙尊道侶重新修契的消息早已傳遍容連,現下他們這一動作,惹得全場或坐或站的弟子長老紛紛起立,仰頭眺望攜手立於巨石之巔的二人。


    幾乎沒有人不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天賜良緣。


    如此地般配,又如此地契合。


    所有人都以為尊上愛極了元矜仙子,苦苦等候她數百載,她就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朱砂痣,是他的心頭痛,是他的床前雪!


    就連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小徒弟,都是因為元矜仙子才收下的呢。


    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他的唯一真愛!


    於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在萬千矚目之中,他們親眼看到那漂浮於晴空之上的契約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被打回,鮮紅繁複的字體不斷消散聚集,卻偏偏無法痊愈修合,隻能在烈陽下無限地往複循環。


    有人問:“這是為何?”


    有人答:“心存雜念罷。”


    存雜念則心不堅,心不堅者何以成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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