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晚飯前的時間,安歌連忙做了個簡單的土方預算表,還畫了張草圖。雖然衛采雲不懂工程,但安歌寫得簡明扼要,把幾項大的成本列得很清楚,毛利十分透明。


    錢肯定要賺的,沒利潤沒有做的必要;但虛報高價就沒意思了。


    衛采雲邊看邊讚,“工程部那邊已經找過兩家單位,方案也做好了,被小老板駁回去,讓我找你商量,看你有沒有興趣接。”


    老國營單位的特色,報價高、工期長、拿到錢才開工。


    這邊是安峻茂不滿意,那邊也是沒辦法。國營單位負擔重,在職職工的工資、生老病死等福利之外,還要承擔職工家屬的,從孩子的托兒費到老人的喪葬費,層層都是錢。到頭來,這些成本費用都加在產品上。


    土建公司人少設備多,已經算好的。像紡織廠退休職工跟在職職工一樣多,每個月需要報銷的醫藥費讓廠裏入不敷出。偏偏國營單位論資排輩,越是幹部越是上班一杯茶一張報紙還拿著高工資,工人級別低、拿得少幹得多,幹勁自然不足。


    過於臃腫的乙方,達不到甲方的“要快、要省”的要求;乙方也看不上這種小工程,寧可不做也不願掙小錢。於是,靈活輕便的小工程隊得到了生存發展的空間。


    安歌不知道現在市場上有幾支小施工隊,不過肯定已經有了,隻不過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各自有自己的關係戶。對,現在安景雲的臨時工小隊,就是依仗關係在小打小鬧。


    從安景雲到二貴、夏芳,臨時工小隊裏的每個隊員,靠自己的體力和時間掙到一份收入,錢也不算少,已經很滿足,誰也沒想到再進一步。接下更多的活、到外頭爭別的生意,需要更多的體力、時間、金錢,那樣代價太大,一時間他們還接受不了。


    “五阿姨,毛毛,吃飯了-”徐蘅敲著門大聲叫道。她聞著香味,看著桌上的好菜,早就口水淌個不停。


    衛采雲放下預算草表,伸了個懶腰,“先吃飯。”


    小王出手,家常菜也做得好。栗子生炒童子雞;清蒸白絲魚,為了照顧老太太的胃口,加了火腿片一起蒸,鹹香鮮嫩。蔬菜是蛋黃南瓜、涼拌藕絲、青椒炒香幹-這三隻徐蘅統統不想吃。還有一大鍋小排蘿卜湯,也是因為等湯多花了時間,蘿卜、小排要過水,爐灶不夠用。


    衛采雲把小胖墩從老太太手裏接過來,嗔了一句小王,“慢得來,用慣店裏的灶,家裏的不湊手了?”小王嘿嘿地笑,想抱孩子被衛采雲攔住,“你辛苦了,我抱著他一樣吃。”小王的點心店每天淩晨起,做完午市休息,下午晚上多是他帶孩子。


    老太太有陣子沒見小胖墩,吃飯時看他啊啊地伸著手也要吃,忍不住想抱他先到旁邊玩,免得孩子眼饞卻吃不著。衛采雲不答應,一本正經跟他打商量,“小胖墩,這些你還不能吃,想吃就快點長大。”


    這麽一點大的孩子哪裏聽得懂,樂得徐蓁哈哈笑。徐蘅跟著笑了兩聲,飯粒嗆到氣管裏,又打噴嚏又咳嗽,好不容易把飯粒咳出來才算太平。馮超拿了掃帚,幫她把咳出來的飯菜掃掉,又倒了半杯溫水給她。衛采雲道歉說,“是我不好,食不語,現在不說話了,我們專心吃飯!”


    就在徐蘅折騰的當口,小王已經吃好飯,把孩子接過去,“你們慢慢吃,我帶他到樓下玩。”衛采雲隨他,隻是叮囑道,“早點回來。”小王把懷裏的小胖墩輕輕一搖,孩子咯咯笑出聲,“咱們走,讓你媽定心吃頓飯。”


    話雖這麽說,等小王和孩子出了門,老太太還是催著衛采雲趕緊吃飯,“別讓孩子餓著。”衛采雲撒嬌道,“阿婆,有了小胖墩你就向著他不疼我了。”老太太哭笑不得,拿筷子輕輕打了下她的手背,“啥年紀了還做嗲。”


    徐蓁不敢再招徐蘅,抿著嘴偷偷地笑。安歌也是笑,她原先以為自己會吃小表弟的醋,就像夢裏,對老太太照顧表妹的事特別介意。但可能這回年齡相差大,居然還好。


    晚上安歌做完當天的預複習,又想起得找人去談租借挖機。可以叫上二貴,他經常幫安景雲跑腿送文件,跟土建公司的人熟。但二貴是“打一拳哼一聲”的性格,跑個腿還行,談事情還是別指望。安歌自己會談,可別人不會聽,沒辦法,不光年紀小的問題,而是這個行當本身對女性不友好。小王肯定不行,衛采雲說過他們夫婦倆不碰外包業務,她現在也是替安峻茂傳話。而李勇呢,安歌不願意每件生意都跟他有關聯。


    想來想去沒合適的人選。


    有了,她刷牙的時候想到有個人既可靠又能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請馮超幫忙。他個子高大,頭腦好,話不多,沉穩可信。雖然年紀小了點,但夢裏他學做生意的時候也才初中畢業。第二天上學的路上,安歌和馮超商量了個章程,就等晚上約上二貴去找人。


    可能是心裏掛著事,這天課間休息,坐在後排的女生江燕叫安歌的時候,安歌一臉茫然,“什麽,你家親戚找你?陪你去宿舍?”


    江燕連忙捂住安歌的嘴,“不是親戚,是那個!”


    安歌反應過來,頓時臉紅了,咳咳咳……怎麽這麽婉轉,不就是生理期麽。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中的校園很有年頭, 教學樓是整整齊齊的六排, 其他辦公樓、圖書館、實驗樓東一幢西一幢, 沒有專門的規劃。女生宿舍更別出心裁,緊貼著教學樓,這有曆史原因。


    八零年出頭的時候, 某個晚上有流氓翻圍牆進校, 把一個女學生拖到樹林強行占有了。這事發生以後,受害女生想不開精神失常了,流氓遇上嚴打, 很快被槍決。校方吸取教訓加強保衛工作,把女生宿舍搬到校園中心。從教學樓穿過花圃的小道就到,隻消一兩分鍾。


    江燕拉著安歌, 進宿舍後她翻出衛生巾,先去上廁所。宿舍裏有別的同學在,拉出椅子讓安歌坐, 還抓了好幾把從家裏帶出來的毛豆莢請安歌吃。這堂課的課間休息,學校給學生預留了吃點心的時間, 總長有二十分鍾。農村孩子生活費有限, 舍不得去小賣部買零食, 不是吃學校發的麵包,就是拿毛豆充饑。


    過了會,江燕從廁所回來, 走路姿勢很別扭, 招得宿舍裏的人都笑了起來。沒辦法, 最早的衛生巾沒小翅膀,吸水性也沒更新換代的好,特別容易側漏,不小心不行。


    女孩子湊在一起難免講秘密的話題,江燕倒了半杯熱水,一邊喝一邊告訴室友,“她還沒來呢,還是小孩子。”


    立馬有數道目光同時投向安歌的胸口,安歌:咳咳咳,同學們,你們的好奇心太直接了。


    “‘倒黴’晚點來才好。我就是‘來了’之後才變笨的,以前我做數學蠻靈的。”一個同學一說,其他同學跟著感慨,“以前別人說女生進高中成績會退步,我不信,現在真覺得了。不管怎麽做題,數理化的思路就是跟不上老師。”


    安歌聽著她們總結,班上數學最神是後排的“睡神”,方輝物理最好,鄭誌遠化學最強,簡直忍無可忍哪,“喂喂喂最好的不是我嗎?!”太過分了吧。


    “可是你遲早要來那個。”


    安歌,“……”


    “再說你平時做那麽多練習,他們肯定沒你認真。男生麽,等認真了就能追上來。”


    安歌,“……”


    年輕人,你們的叛逆心在哪裏?別人說什麽就什麽了嗎?


    “不服氣有什麽用,事實勝於雄辯。”這裏江燕跟安歌最熟,“數理化拉分太厲害,除了你年級前十其他九個都是男生,沒辦法不服氣。”


    “那就多花點時間在數理化上麵。”


    江燕用肩頭輕輕撞安歌一下,“學你抄曆史作業啊?”她不止一次兩次看到安歌和方輝分工做文科作業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學習方法。像語文曆史政治,對我來說上課認真聽講,考前臨時抱佛腳就行。數理化不一樣,需要相當的做題量才能提高解題速度,尤其我們學校講課太快,很多得在做題中靠自己領會。時間的總量是一定的,這兒花得多那兒就少。”


    安歌看看她們。都是老實孩子啊,這年頭也不興補習,各自坑哧坑哧摸索經驗。偏偏一中的作風是培養學生的自學能力,雖說作業多,但老師不會盯著一項項詳細講解,不會的題就很可能始終不會。


    “準備一個錯題本,記下每次的錯題,搞清其中考到的知識麵,爭取下次不錯。一次不行兩次,以後錯的就越來越少了。”


    “每周的體育鍛煉課,不能呆教室,就在操場邊背單詞、背課文,不用不好意思,成績要緊。”安歌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女臉皮薄,又把學校的要求看得重,覺得體育鍛煉課就該運動。學校的出發點好,但人的精力真的有限。這個時候一中在全省排名前三,慢慢的被題海戰術的學校追過了,後來經常徘徊在第九、第十。


    安歌的話說到別人心裏。


    “是啊,你們城裏的考不上大學可以分配工作。我們農村的,特別我們女生,讀了高中就沒退路了,必須考上大學。要是沒考上,還不如讀中專,中專是幹部編製,包分配。高中生回農村就是農民,還是農村戶口。”


    “就是,對象都不好找。我初中同學已經在訂親,等我讀完高中成老女人了。”


    “黃嘉梅,你想得真遠。你不是和程希在談戀愛,不用擔心找不到對象。”


    黃嘉梅急了,“別胡說,我可不敢早戀,被老班知道就慘了。”


    “那天我們全看見了,程希幫你打早飯-”話沒說完,黃嘉梅捂住了說話女同學的嘴,央求道,“真的不是,他跟我一個鄉,一起上城的。那天他看我排在後麵,想幫我省點時間。”


    “那麽膽小幹嗎,老班自己也在談對象。上星期天我沒回家,去新華書店買書,看見老班打扮得油頭粉麵,戴了個金戒指,跟一個年輕的女同誌軋馬路。”另一個女同學不以為然,“你要是成績像安歌那樣好,老班肯定什麽都不管,還讓你們坐一起。”


    這時候安歌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和方輝沒早戀,我們隻是從小一起長大。”


    江燕、黃嘉梅她們笑得擠眉弄眼,“對,你們沒早戀,就是他在追求你。那個,幾班的,馮超,也在追求你。青梅竹馬,好啊。”安歌剛張口要說話,她們又說,“放心,老班不會管你們,我們也不會說出去。”


    說到早戀,剛才沉鬱的氣氛一掃而光,有人講了一個驚天大消息,“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叫沈曼的,她給何明軒寫了情書。”


    “她啊,不是有職校的男生經常在校門口等她放學?”


    “看她平時的打扮就知道了。她讀的初中有名的,專出小阿飛。”


    安歌,“……沈曼是我家老鄰居,你們別這麽說她。別人追求她、她追求別人都沒錯。”


    江燕一把攬住安歌,“那麽方輝跟你是不是一對?”


    “現在不是。”


    敏感的女孩子們頓時聽出話外之音,“那你是喜歡他的?”


    安歌指指牆上的鍾,“快上課了。”


    果然一看時間大家來不及管她的感情了,飛快地收拾好宿舍,拔腿往外跑。


    江燕和安歌一起走,邊走她想起一件事,“安歌,你真的有個姐姐是弱智?”


    “還沒到弱智的程度,主要是眼睛,”安歌指指喉嚨,“還有這裏,有缺陷。”


    江燕猶豫一下,“班上有認識你家的同學,說她很暴力,經常打人,還說……”還說安歌兩麵派,和男同學打過架,也有點瘋子的傾向,就是收得比較好。


    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想提醒安歌。


    “沒事,隨別人怎麽講。”安歌並不在意,“我剛說過,時間有限,得花在需要的地方。”對真正的少年人來說,可能會氣憤傷心,想找出閑言碎語的來源。對她,嗬嗬,在學校她隻想當個好學霸。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裏。還沒等放學, 安歌在宿舍聊的幾句閑話已經傳遍高一年級。


    實驗興趣課結束後, 安歌走出實驗樓,一眼看見了徐蓁。她坐在石凳上, 膝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馮超站在旁邊,跟站崗的衛兵似的,不過他也握著本書,無聲背單詞中。


    實驗課放在正常教學的課後, 按理徐蓁這會早該到家了。安歌走過去,在她肩上一拍,“天都黑了,傷眼睛。”


    徐蓁條件反射地跳起來, “啊……你還知道……還不是為了你!你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都敢說?!”


    她跟炮仗似的一點就著,馮超趕緊攔,“走吧,再晚阿太要擔心了。”


    徐蓁氣鼓鼓地瞪安歌,但也知道校園不是說話的地方,硬憋到回家的路上才又開口教訓安歌,“你傻了啊, 人言可畏, 懂不懂?”她原是推著車在走, 此刻心情焦灼, 把車塞給馮超, 拉著安歌快步走在前麵,壓低聲音道,“你看看你,胡說些什麽,別人怎麽看你啊!”


    “……”


    見安歌不吱聲,徐蓁回頭看了看,發現馮超識相地遠遠跟在後麵。她滿意地扭回頭,繼續教訓妹妹,“女孩子要矜持,就算喜歡也得讓方輝先挑明,怎麽能夠由你先說,別人還以為是你貼著他。”


    徐蓁越說越來火,心煩意亂地擺手,“哎哎錯了,學生不能早戀,你再這麽胡鬧,老師肯定找家長談話。爺爺住院,爸爸媽媽不在家,哎你……就不能別添亂嗎?”


    安歌啼笑皆非,“你到底擔心哪個多一點,我,還是怕爸媽怪你?”


    徐蓁氣道,“有什麽區別,不都一回事。”


    “區別可大了。要是擔心我,盡管放心,別人說的話影響不了我。”安歌望向前方,這時候還沒有光汙染,夜空格外純淨。


    孩子話。徐蓁搶白道,“你覺得不影響就不影響了?品德不好,班幹部評不上,三好學生沒份,升學都成問題。你不是想當飛行員?隻要學校往檔案裏加句話,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被篩下來的!”


    徐蓁跟著父母長大,這樣的事聽得多了。特殊年代,開會選壞分子,有人忍不住去上了個廁所,就被忍住沒走的人一致推選上了。有什麽辦法,規定得選出一個,當麵不好開口,怕結仇,最後變成了:誰不在場誰倒黴,每個人都練出了“紮定會場不挪位”的強大膀胱。


    大家都能忍,可名額放在那裏,總得選一個出來,那就看人緣。像安景雲成分不好,更是早就習慣萬萬不能得罪人,否則禍害無窮。


    安歌懂,雖然她出生時那場混亂已經結束,然而從小到大受了近三十年壓製的安景雲怎麽可能一下子轉過彎,總是要求她“做事先做人,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不是不明白,是世界變化太快。父母那輩人如同上了高速行駛的列車,能夠調整過來的人極少,大部分落入了趕不上趟的迷茫。


    小妹表情凝重,聽進去了吧?徐蓁鬆口氣,“知道就好,我是為你好,以後說話多動動腦子。”不過這口氣鬆了也就個把小時,安歌和馮超到家匆匆扒了碗飯又要出去。徐蓁知道老太太隻會幫安歌撐腰,壞人隻能自己做。她豎起眉毛,“爸媽不在家,你一個小姑娘晚上往外趕什麽,家裏短你吃還是短你穿了?我們家是幹部,要起帶頭作用,別老想著錢錢錢!”


    安歌不爭執,也不討饒。


    徐蓁一時間也不知道拿沉默抵抗的安歌怎麽辦,學著安景雲發脾氣的樣子衝她說,“翅膀硬了啊,出去了別回來。”語音剛落,老太太果然來下她麵子,發話道,“毛毛你要辦事早點出門,辦完早點回來。小超,辛苦你照顧毛毛。”


    安歌和馮超溜之大吉。他倆叫上了二貴,安歌又去買了一條煙,藏在書包裏,一起去了土建公司的趙主任家。趙主任十六歲參軍,當了三十年工兵,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退伍後被安排進了土建公司。他知道老徐局生病住院,安景雲這陣子忙不開,雖然來的是三個毛孩子,但也像對待大人似的給他們泡了茶。


    “這個以前也沒先例,挖機、吊機都是國家的,做的都是國家工程。怎麽借呢?”聽安歌說完,他皺起眉頭有點為難。掛在土建公司的三產是有,但都自己接點小工程,動不著大型機械。


    “趙伯伯,我做了個方案你看行不行。”安歌早有準備,掏出做好的核算表。土建公司做工程的毛利率是有定額的,設備的折舊帳上也查得到;人員麽,當然也按同樣的毛利率算租借費。安歌補充道,“另外,每天再給加工費。這個,表上就不列了。”


    這筆錢就是給私人的補貼了。


    趙主任本來低著頭在看表格,聞言抬頭看向安歌。小姑娘不慌不忙,抿著嘴笑得甜甜的。


    人家的孩子-趙主任早就聽說安景雲有個神童女兒,沒想到除了讀書厲害之外,人情世故也來得。土建公司經常幫熟人幹活,但那些都是單位、私人之間的人情往來,沒有經濟收入,職工積極性不高。有了給到個人的補貼就不同了,誰家不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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