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德倫給兩個侄女婿的見麵禮之一。早在他們出發前它已經在路上,從英國途徑香港,再通過漫長的報關手續先到達海市。另一件是收錄兩用機。安友倫讓安景雲先挑, 安景雲選了自行車。


    收錄機雖然更貴, 但哪有自行車實用。


    其他有各式各樣的衣物。白色連帽拉鏈衫, 淡粉灰的兔絨毛衣,幾何圖形的彈力襯衫,窄領短袖衫,深紫色的大喇叭褲,煙灰色直筒褲,格子大擺裙,黑色小圓頭皮鞋,大紅尖頭皮鞋。


    鄰居們嘖嘖稱奇。


    “褲縫可以切豆腐了。”說的是大喇叭褲。


    徐蓁上下一新,粉紅t恤,深藍牛仔背心裙,白運動鞋。


    “洋氣喲!”沈家伯母讚道。


    徐蓁得意地看向安歌,三天來她跟著長輩們大開眼界,喝一種叫咖啡的東西,吃小蛋糕。進出小轎車,下車時有穿製服的門童開門,他們還會用手擋她頭上,防止她的頭碰到車頂。


    叔公給她兩張綠油油的鈔票,媽媽說那叫美金,一張抵好多大團結。媽媽還說,如果她去美國,可以住叔公家的別墅。叔公家有好幾輛車,有司機,家裏傭人還分燒飯、搞衛生、帶孩子的。雖然她現在聽不懂他們的話,但媽媽也說了,去了就能學會。有兩次她覺得表弟在笑話自己,不過媽媽說,叔公家是叔公做主,不用理會熊孩子。


    安歌沒注意到徐蓁。徐正則給看熱鬧的孩子們分完水果軟糖,把她拉到身邊,悄悄塞給她一顆瑞士蓮巧克力夾心球。她忙於品嚐這久違的好滋味。


    “姆媽你是不是老花?”沈曼不客氣地說,“徐蓁皮膚黑,根本不適合穿粉紅。”


    徐蓁一噎,忍不住回嘴道,“要你管。”


    沈曼抬眼上下打量她,笑眯眯地說,“依我看隻有毛毛才能這麽穿,她才叫洋氣。”


    徐蓁剛要還擊,沈家伯母一把把沈曼拉到身後,“景雲你們累了,好好休息,我們回去了。”等出了徐家她才教訓女兒,“到底怎麽教你才學得會,你看你姐姐就不得罪人。”


    沈曼冷笑,“你覺得好看?馬桶頭、黑皮膚。”


    沈家伯母真心覺得小女兒沒治了,低聲喝道,“閉嘴。”


    等外頭人散掉,安景雲才拿出另一樣好東西,派克金筆。安德倫按著人頭,從徐正則、安景雲到孩子們,每人一枝。


    “我幫你們收好。”她叮囑道,“明天吃飯時記得跟叔公說謝謝。”


    第二天的掃墓孩子們沒參與,晚上才見到闊氣的叔公。


    安德倫在本地老字號訂了兩桌,一桌大人坐,另一桌是孩子們。


    安娜粘著安歌,一個勁跟她講鳳飛飛龍飄飄。昨晚李勇拿到收錄兩用機後,連夜折騰借卡帶翻錄,聽翻錄的磁帶,直到淩晨才睡。


    安德倫一行住在招待所。安德倫年紀大了,晚上沒睡好,早上掃墓又哭了場,有些精力不濟。整桌人見他麵色疲憊,都壓低了聲音說話。


    安德倫意識到自己影響了氣氛,這會聽見安娜嘰嘰喳喳,招手叫她過去。


    安娜天生不怯場,親親熱熱叫叔公,還自告奮勇要給大家表演一個新學的歌。


    她唱的是“愛你在心口難開”:


    “哦… 吔… 愛你在心口難開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哦… 愛你在心口難開


    哦… 吔… 一天見不到你來


    就好像身邊少了什麽……”


    這歌是英文歌曲“more than i can say”,旋律簡單,傳唱度又高,基本誰都會哼幾句。頓時氣氛隨之一變,大家一起給安娜打拍子。


    徐蓁一邊跟著打拍子,一邊不以為然,什麽亂七八糟的,愛不愛的,哪是小孩子應該聽的。而徐蘅趁別人不注意,把一碟糖漬腰果搬到麵前大吃特吃。徐蓁連忙在桌下悄悄踢她一腳,把那碟腰果又放了回去。因為少得明顯,她用筷子撥了撥,盡量讓它看上去像一碟。


    忙完這些,安娜剛好唱完,徐蓁跟著大家鼓掌,發現另一桌上表弟在對她笑。她大窘,臉漲到黑裏透赤,低頭喝桔子水,連安景雲的呼喚都沒聽到。


    安娜跑回來,“大姐姐,叔公要給咱們發見麵禮。”


    徐蓁連忙放下杯子,誰知在這當口被剛喝的桔子水嗆了下。她怕長輩等,一邊咳、一邊招呼妹妹們一起過去。


    走到叔公跟前,徐蓁發現自家母親臉色難看,頓時記起安景雲叮囑過的,“三表舅三舅媽是醫生,最討厭別人在麵前咳嗽打噴嚏”。她心下一緊,看向三表舅三舅媽,果然他倆在低聲交談。


    也許正在嫌她?


    徐蓁大腦一片空白,忘了早就準備的話,倒是安娜笑嘻嘻地跟這桌唯一的孩子搭訕,“你是叔公家的大堂哥嗎?怎麽不和我們坐一起?”


    對方回答了兩句,安娜坦誠地搖頭,“聽不懂。”


    對方又換了種語言,見安娜還是一臉茫然,無奈地攤手搖頭。


    “他說他聽不懂我們的話。”安歌翻譯道,“問你會不會說粵語?”


    安友倫怕徐蓁尷尬,早就想轉移話題,見安歌這麽說便問道,“毛毛你聽得懂英語?”


    安歌點頭,“五阿姨上課時我跟著學了點。”


    這下連安德倫也是眼睛一亮。他願意在家鄉做投資,有心讓大兒子打理這攤,但他妻子是香港過去的,周圍環境又是講粵語的居多,導致兒女孫輩隻會英語和粵語,如果自家親戚懂英語就好了。


    安友倫和衛淑真早已離婚,雖然保持來往,但衛采雲姐弟仨是彼此默認不提的存在,包括老太太也沒有出席今天的場合。安景雲打岔道,“別鬧了,阿五也就是去過廣州,哪裏會講英語。”


    聽到廣州,安德倫笑著用粵語問安歌,“你識唔識講白話?”白話是粵語的俗稱。


    “識少少,但係講得不正。”安歌答。會講一點點,但是口音不正,這是一句常用的自謙。對安歌來說確實謙虛了,夢裏因為工作的關係,她可以多種語言無縫切換。


    安德倫哈哈大笑,“可以了。”一邊叫長孫出來,“這下可以跟你表姐表妹坐一起了,好好聊,學點家鄉話。”至於孩子提到的“五阿姨”,他察言觀色,估計跟兄長失敗的婚姻有關,倒不急於此時。


    安德倫和妻子拿出準備好的紅包,每個孩子兩份挨個發。輪到安歌,他又問道,“上學了嗎?”


    安娜從剛才就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安歌,此刻見問,立馬挺胸驕傲地搶著說,“毛毛可牛了,她跳級讀的四年級!”


    安德倫對大侄女的打算心知肚明,也接受這點要求,畢竟是他虧欠的。但跟安歌相比,徐蓁可以說有些資質平平,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安歌姓安。


    “這麽厲害!”安德倫笑道,“能不能麻煩你做翻譯,”他指著孫子,“到時候幫這個連點菜都不會的小笨蛋介紹杭城風景?”


    徐蓁從剛才就覺得不妙,到此刻一顆心早已不停下墜,空蕩蕩地不知身在何處。


    幸好堂弟安峻茂挑眉吐出來一長串洋文,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懂,但也許-安歌也聽不懂。


    可惜讓徐蓁失望了,安歌笑著回了一串洋文,安峻茂嘴角上翹,安德倫這邊的長輩們大笑。安友倫多年沒用英語,聽懂了幾個單詞,而景雲信雲姐妹、徐正則李勇這對連襟完全不明白,隻能跟著微笑。


    安景雲生怕安歌答應邀請去杭城,擠掉徐蓁的份額,但礙著徐正則給她使的眼色,始終沒找到機會確認。


    她不停琢磨剛才的話語,回到家趕緊問安歌。


    “你們聊什麽了?”


    安歌已經洗過臉,額發濕了後變成一個個打著卷的圈貼在腦門上,顯得眉眼格外清澄。


    “媽媽,我們聊了很多,不記得了。”後來安峻茂跟她們坐在一起。


    安景雲咬住後槽牙,“最早的……”


    “媽-”徐蘅哭唧唧跑出來嚷道,“我肚子痛!”


    徐蘅腸胃不好,吃多了就會作痛,安景雲頭都大了,“叫你不要嘴饞!”


    一個兩個都是討債鬼,她抓住安歌,“快說,最早你們說了什麽?”


    昏暗中她覺得小女兒眼神複雜,可也就是一瞬。安歌笑道,“他說的大意是有教養的人不會用言語的便利抱怨別人。”


    “你怎麽回答叔公的?”安景雲更想知道的是安歌的答複。


    徐蘅扯著安景雲的胳膊,“媽媽我痛啊-”


    安歌從安景雲的手中掙脫,“我說我要上學。”


    “你不止說了一句。”


    “我說,在我們的文化中,長輩喜歡用貌似嫌棄的語氣表達對心愛後輩的喜歡,因為大家都知道,虎父無犬子。媽媽,你滿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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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的訂閱,麽麽噠!


    謝謝小魚幹之王的地雷!


    第五十六章 活回去了


    安歌回到房間, 看到老太太擔憂的注視。


    她搖頭示意無事,過去“沒收”老太太的鉤針和線。


    東城的外貿服裝業小荷已露尖尖角,自有膽大的人談妥出口合同,批來原材料,分件轉發給街頭巷尾婦女同誌, 隻要手巧, 就能掙一份加工費。


    老太太做的是把真絲線鉤成一朵朵花,發包人收回去再加工做成開衫,出口賺外匯, 或者掛在友誼商店掙外匯券。


    這種活需要一定技術,不過錢比糊紙盒多,但不是常年有, 得看訂單情況。可以說忙起來忙煞, 空時需要另外找活,不然喝西北風。好在本地毛紡業也發達,還可以“做毛衣”。李勇是其中好手, 比普通女性還能幹, 一晚飛針走線能做兩件。


    線筐裏有厚厚一疊已完工的鉤針花,安歌懂老太太的心,也不多說什麽, 隻把她按在座位上,替她按摩眼睛周圍的穴道, 再敲背、捏脖子放鬆頸椎。


    外頭徐蘅的呼痛沒停過, 安景雲匆匆找藥、灌藥, 徐蓁給她打下手。


    徐正則一直待命,怕萬一需要送醫院。


    等徐蘅漸漸緩和,他放心不下小女兒,進屋見一老一小靜謐祥和才鬆了口氣。


    “姐姐沒有毛毛能幹,所以媽媽替姐姐多操心,不是不疼毛毛。”他艱難地向孩子解釋。


    孩子不像平時的一貫溫和,語氣咄咄逼人,“爸爸,為什麽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對?”


    徐正則不得不承認妻子過了,無聲點頭。


    第三個仍然是女兒,妻子的失望遠超過他的;沒多久他又重度燒傷。獨自拖著三個孩子,一個有病,一個嗷嗷待哺,不但指望不上丈夫,還可能做寡婦。對安景雲來說,小女兒簡直跟“諸事不順”掛上了鉤。


    她甚至悄悄把安歌八字送去測算,看這孩子是不是克父的命格,送回來的“撐黃傘做大官”也沒讓她開顏。


    “為什麽不跟媽媽說?你怕跟她爭吵影響感情?”


    “毛毛……”一個家庭夫妻兩人總得一個人強勢一個人弱勢,若是兩人都好強,徐正則從父母的婚姻中早就明白,多半三天一大吵、小吵天天有,最終分手了事。


    安景雲容易焦慮,生了徐蘅後益發明顯,有時徐正則不明白她幹嗎那麽在意,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可每當談及,安景雲便淚汪汪說他不懂當媽的心,為免小家庭重蹈父母的覆轍,徐正則不想跟她爭執。


    這些怎麽跟孩子說,孩子又怎麽能理解父母想保持家庭穩定的努力。


    安歌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


    -總是忍,積累到一定程度爆發,爆發完又後悔,漸漸的,生活充滿戾氣。


    “爸爸,沒有人能一輩子讓著別人,越是怕事,事情越是找上來。”


    跟妻子是這樣,跟兩個姐姐也是這樣。


    徐正則覺得自己享受了重男輕女的待遇,對兩個姐姐抱著歉疚的心理,縱得她倆向弟弟家伸手成了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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