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著,他從椅中起身,對小廝吩咐道:「備馬進宮。」


    此時的高泉宮中,吳斐然已至伊禾身旁,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何開口,遂尋了個位置在她身旁坐下,靜靜的陪伴著她,看著她。


    伊禾坐在地上,將頭埋到雙膝之間,用手緊緊環住自己,似在這偌大的宮城中尋找一個對自己而言,完完全全安全,與外界隔離的自由地。


    在江昭的賜婚聖旨來到的前一刻,她心裏還盼望著姑姑有一日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能允許她入宮和江昭相伴終身,她是多麽天真啊!直到聖旨被王玉念出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他們的兩小無猜,兩情相悅,都隻存在於她的腦海。


    於江昭而言,她不過是一枚能夠擊潰父親與姑姑的棋子罷了。


    她心裏又酸又澀,卻不能言語,隻能恨透自己,看了幾本勞什子《牡丹亭》、《鏡花緣》就當真以為自己也能像話本子裏的男女主人公一般,通過一番努力爭取到自己的幸福。


    想到此處,伊禾更加痛哭流涕,她深恨自己離經叛道,不肯聽從姑姑的安排,原來這世上對她好的,從來就隻有父親和姑姑,如今自己要嫁給禦史之子,這下半輩子,可見是毀了。


    伊禾暗自想著,江昭的心,即便是塊兒冰,也該被捂化了吧?難道真是石頭做的?這麽些年了,不熱也不化,一如從前。


    吳斐然從腰間掏出一塊方帕,用手拍了拍伊禾的肩膀,溫聲道:「伊禾,別要哭了。」他實在不知如何才能安撫她已千瘡百孔的心。


    伊禾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她抬起頭,一雙眼布滿血絲,臉上紅彤彤的像是眼淚淌過的皮膚都脫了一層皮,令人心中不忍。


    「表哥。」伊禾喚吳斐然一聲,遂抱著雙臂,將頭側放在上頭側臉去問他:「你也要怪我識人不明嗎?」說著,伊禾吸了吸鼻子,克製自己的眼淚不再奪眶而出。


    吳斐然見狀,心疼不已,遂連連擺手,道:「不是的,太後讓我來勸勸你。」話畢,他就發起愁來,「我不比你好到哪裏,這話我也勸不出口呢。」他說完,呆愣的笑了笑,似在自嘲。


    伊禾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從前就心悅項家小姐......」說到這裏,她似乎明白了吳斐然的處境,又埋下頭去,低低的抽泣起來。


    「妹妹,你不必自苦。」吳斐然在腦中細細想著從前他與江新相處的點滴。


    江新有體麵的出身,得體的皮囊,性子雖然紈絝一些,可也算得是這京城勛貴子弟中的佼佼者,平時為人處世極有條理,隻有一點不好,他愛喝酒,曾酒後誤事,遭到太後斥責。


    若要說他與伊禾成親的不好之處,那便是他的父親痛恨伊石,他的身後是江氏旁支,他從未偏向後黨,想必往後也不會被後黨拉攏。


    兩黨呈水火之勢,他並沒有能力安然斡旋其中,這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天塹,無法越過亦無法填平。


    吳斐然想到此處,隻撿好聽的話說給伊禾聽。


    「這江新我曾在春闈時見過,寫得一手好策論,是當年的探花,也算得年輕有為。」這是江新的真實情況,可他一一說完,伊禾就抬著淚眼問他:「哥哥怎麽不說他性情跋扈,生性風流,曾與上林苑一個清吟小班的姑娘做花頭,而今已經將人納為侍妾。」


    伊禾從前因為母親的出身而被眾人欺辱,她心裏恨透了這世間所有的秦樓楚館,她無數次的想過,若是中北變法能夠取締這些場所,那將會有多好。


    所以江新這號人,是她從心底就無法接受的。


    吳斐然被她問得愣住,正想反問她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便想到她父親母親的結合,遂埋下頭,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再說話。


    旁人都道伊尹父女相像,可他卻覺得這二人正是兩個極端,父親愛身份低微之人,女兒卻愛這世間身份最尊貴之人。


    真是可嘆可笑。


    吳斐然想到此處,忽而從正殿傳來宮人內侍請安的聲音:「參見信陽君。」眾人低呼。


    江子羿一入殿中,之桃就探著頭迎了出去,將他引進內殿,而後領著一眾當值的宮人退出殿去,留他們二人獨處。


    伊束方才想到伊禾的婚事就嘔吐不止,此刻正半躺在榻上休息並平復心情,一聽到江子羿來,她才恍惚想起,江子羿已許久沒來過高泉宮了,不知怎的,她從心底生出許多話,想要一吐為快。


    「不必起床。」江子羿見她起身,連忙迎了上去,讓她又躺回床上。隻見伊束捏著帕子,捂在嘴邊,忍不住咳嗽起來。他連忙端起桌上的清湯,吹了吹,道:「潤潤嗓子吧。」言談舉止見對她很是關心。


    伊束別過頭去,不肯喝下,江子羿的手僵在空中,眼光卻被她手裏那方手帕吸引了去,遂放下湯碗,問道:「可否給我看看?」說著就去拿手帕。


    「怎麽?」伊束滿腹狐疑,當年東嶽廟前擦身而過,他連自己的臉都不記得,難不成還記得這方手帕?


    江子羿接過,隻頷首笑著說:「有幾分眼熟。」就又將帕子遞還給她,並未表現出要追憶往事的意思,伊束在心裏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牽掛他的日日夜夜,對照今日之情狀,終究覺得自己是被上天垂憐的。


    「現在可好些了?」江子羿溫聲詢問。


    伊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隻答:「好多了。」而後自顧自起身,坐直了身子,對他道:「我想起來走一走。」此時情態全然不像往常那般強勢,反而添了幾分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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