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讓江昭頓時生出危機感,連忙擠出幾分笑,應和道:「是,伊禾要比寡人大一些。」


    「那你是該叫她表姐?」伊束不講道理,瞧見江昭這窩囊樣子就心生煩躁,故意要打壓他幾分。


    江昭點點頭,也不與伊禾對視,便脆生生喚了一句表姐。自打他與伊束和解,伊束就越發不可理喻起來,處處挑他的錯處,打壓他,起初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可時日一長,他便失了自信,會時時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做好這一國之君。


    他也曾向公叔說過此事,可江子羿隻是說,「你要聽太後的話」就不再過問此事。


    這樣有意無意的偏袒讓他一度懷疑江子羿是否不再忠心於他。


    話音未落,他正要接話,卻見伊束擺擺手,對伊禾吩咐道:「你先去吧,讓姑姑與皇帝說幾句貼心話。」便將她打發下去。


    伊禾心中滿是憤懣,卻迫於無奈隻得做福離去,她三步一回頭,隻見江昭對伊束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全然沒有做皇帝的樣子。


    話入正題,隻聽伊束笑道:「昭兒,你可知道今日欽天監上了摺子,說什麽北極四隱現,催你立後呢。」帶著幾分試探。


    江昭眯眼笑著,扶著她一路向前,隻嘆這欽天監倒是手快,今日就做成了此事,嘴上卻道:「小娘是如何想的?」他如今根基不穩,隻能放低身量才能少受委屈。


    這三年來,江昭已將伏小做低的學問深諳於心。


    「娘就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伊束又不動聲色將這問題拋還給他。


    卻不料這燙手山芋又被扔了回來,「全憑小娘做主。」江昭並無半分遲疑就將此話脫口而出,他怕晚上一刻,又要惹太後不悅了。


    伊束歪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影,卻直叫江昭背心發涼,他隻能應以笑臉,不知何時起,伊束已將他的手攥的很緊,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嘆道:「你年紀雖小,卻也該考慮此事了,立後關乎國運,娘也不敢駁回。」這話倒是將她的責任推脫得幹幹淨淨。


    「孩兒明白,小娘都是為了我好。」


    江昭應了下來,又聽伊束問:「你可曾聽過,娶妻娶德,納妾納色?」


    既然要將選後之權攥在自己手中,那便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能否將他完全捏在手裏,全看皇後是誰了,也不知伊尹挑好了人沒有。


    她對皇後的要求很是簡單,中人之姿,性情單純即可,表麵是為挑選賢後,實則是利於她操控罷了,再者說,她可不願身居太後之位了,還受兒媳婦的氣。


    伊束暗自想著,伊禾是不能讓她入宮的,她的出身終究放不上檯麵,可她心悅江昭,不讓她參加選秀,又像對她不夠公平,但今日已對江昭暗示至此,他應該是懂了罷?吳憂倒還行,生得可愛,膽子又小,利於操控。


    最重要的是,若伊禾入宮,自己和伊尹豈非被江昭捏住了七寸?


    那任人擺布的滋味,她可不想再試一回了。


    「小娘的意思孩兒都明白。」江昭應和著她,很是恭敬,他隻道,既然玩手腕玩不過你,那咱們便看看,誰更狠心。


    天色漸暗,星子升到深藍的夜幕中,母子二人分道揚鑣,江昭將將要走,就被伊束叫住,深深的望定他一陣,忍不住的叮囑道:「二八月,多添衣;夜深了,便熄燈歇息,切勿太過勞累。」滿是愛憐之意,平日裏她還未覺得,今日近看,這江昭著實羸弱了些。


    江昭心裏生出一陣暖意,便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而後行禮,卻行回到長安宮繼續查閱典籍,好在今日伊束並未問起江疾之事,否則他定然會露出破綻。


    安靜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王玉就從殿外疾步而來,二話沒說,徑直跪倒在江昭桌前,呈上今日最後一道摺子,封皮上寫的是江疾的名。


    深夜呈遞摺子,想必不是什麽好事,江昭心頭一緊,又揪心起來,眼中因伊束的關心而浮上的那一星半點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他鼓足勇氣,接過摺子,復擺擺手,遣散宮人。


    夜風撩起簷上的銅鈴,二物相遇撞出泠泠水聲,攝人心魂,香爐中升起裊裊紫煙,氤氳著水汽,一室落針可聞,孤燈照壁,隻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蜷在龍椅中。


    王玉照例蹲守在殿外,半晌,自殿中傳出一道喑啞的低泣,隨風聲飄得很遠,沉而密的斜織著,似一張無形的網,漸漸收攏,令人心痛。


    王玉與管事姑姑相視一眼,眼中全是不忍,這幾年來,皇帝過得太過委屈,可他們不過是兩根奴才秧子,哪有說話的餘地?遂不多言語,隻是嘆了口氣,又埋下了頭。


    原本朗月高掛,星羅密布的夜空,一眨眼就被烏雲遮蔽,毫無預兆的下起暴雨,雨線交織著爭先恐後的落地,極少數重重的砸在油紙傘麵,很脆很響。


    點將台街,江疾撐著傘,不敢太過靠近項琪,淋濕了大半個身子,項琪伸手接下幾滴雨水,溫聲道:「真好聽。」


    齊地靠海,每一場雨都下得暢快淋漓,她愛雨天,亦愛聽雨水滑過屋簷的聲響,自她來北地後,倒鮮少見如此大雨。


    此情此景,讓她憶起從前在鄴城,她與齊虞出街遇雨,二人一同擠在傘下,齊虞說,「傘裏一個世界,傘外一個世界。」


    彼時她輕嗤一聲,暗嘲齊虞說話故作玄虛,如今她倒真切的體味到那話不假,此刻她與江疾,正置身兩個不同的世界,觸手可及卻又可作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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