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媽媽走啦,明天再來跟你玩哈!”莫聽雲懟完宋唐,又笑嘻嘻地去揉貓崽毛茸茸的頭,毛都給揉亂成一團。


    可憐十月才三個多月大,就要承受這一切, 它還不能反抗——流浪貓可能天生就會懂事一點, 怕自己不聽話人家就不要了。


    宋唐送她走以後, 又在店裏待了一會兒, 時間已經到晚上十點了,他準備回去。


    要關燈的時候,聽見一聲喵喵的聲音,回頭一看,十月正站在收銀台上,眼巴巴地看著他。


    宋唐心裏一軟,放下關燈的手,轉身走回去,把它抱起來摸了摸,溫聲問它:“怎麽了呢?你舍不得我走麽?”


    十月喵了聲,爪子扒著他的衣襟,把頭埋進他懷裏。


    宋唐以前沒怎麽養過小動物,因為家裏沒有人會照顧它們,唯一養過的,是發掘工地上用來看守的小狗。


    一個項目,他們可能要持續好幾年,去到那兒以後,為了看守文物,就會跟當地的老鄉商量,抱一隻小狗回來,一般都才幾個月大,肉呼呼的,看起來憨憨呆呆的,養著養著就大了,變得凶狠又忠誠。


    宋拓在研究所裏養著一隻狼狗和土狗雜交生下來的狗子,取名叫拂秣,“拂秣”是唐朝時外邦進貢的一種狗,唐代周昉作《簪花仕女圖》,裏麵就畫了兩隻毛色黑白相間、脖子上還係著紅絲帶的小狗,正做出張嘴擺尾和撲跳的姿態,十分活潑可愛,藏界曆來認為,這兩隻小狗就是唐代的“拂秣狗”。


    那隻狗是宋拓跟老鄉買來的,養在工地上做看守犬,後來發掘工作結束,狗也大了,舍不得送人,就帶回了研究所養著,下一次去野外工作,就帶著一起去。


    以前宋唐甚至還想過,宋拓對條狗,看著都比對他這個親兒子上心。


    算一算,拂秣也已經五六歲了,宋唐想到那隻大狗,看十月的目光就更柔和了,“你的名字是你媽媽隨便起的,沒有你狗哥的有文化,你難過不難過?”


    “倒也不用難過,簡簡單單的挺好的。”他說了兩句,看它還鑽自己懷裏不肯出來,就又問它,“你是不是不想留在這邊?那你……跟我回去?”


    要是回去了,就真的成家貓了。


    十月什麽都不懂,就是黏人,不肯自己留在店裏住,宋唐歎口氣,那就帶著吧,“我看你媽媽挺喜歡你的,要是她知道你回家了,應該挺高興。”


    可是家裏什麽都沒有,還得去寵物醫院現買,這個點找個24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實在不容易。


    宋唐又覺得它麻煩了,“你說你,小不點一個,怎麽要買這麽多東西?”


    他想了想,“要不然就先買明天就要用的吧,剩下玩具什麽的,讓你媽媽買。”


    十月趴在副駕駛上,老老實實的,把臉埋在爪子上,耳朵動了動。


    哎呀,這個爸爸怎麽話好多,以前都沒有發現呢。


    如宋唐所料,莫聽雲的確很高興十月變成了家貓。


    臨睡前宋唐跟她煲電話粥,說起把十月帶回家的事,她立即開始興致勃勃地計劃起來,“我待會兒就下單買貓窩貓爬架,對了貓砂盆你買了嗎?它吃哪個牌子的貓糧?”


    “食品烘幹機要不要買一個?買個二手的就行,平時給它做點肉幹當零食,三月就這樣,它可喜歡了。”


    “說到三月,我得給它買網球了,上回買了幾十個,奶奶說帶它出去玩一次就弄不見一個,真是讓人頭疼……”


    她嘀嘀咕咕的,說起這些事來簡直停不下來,宋唐其實並不怎麽愛養小貓小狗,會跟十月湊在一起,也全是因為一時的憐憫。


    他那會兒看它,小小一隻在到處找吃的,看見人吃東西就湊過去,莫名就想起小時候沒大人管的自己。


    但莫聽雲不是,她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活物,覺得它們溫暖又單純,不像人一樣複雜,三月是這樣,十月也是。


    所以盡管宋唐其實對小貓小狗的玩具都沒什麽興趣,但他絕對不會出言掃興,甚至還會給莫聽雲出出主意,“要不然買個便宜點的?反正玩不了多久就會丟,隻要不含有對它身體有害的物質,便宜點也可以吧?”


    莫聽雲歎氣,“……也是,買那麽貴的做什麽,給它買便宜的,多買幾個,丟了也不心疼。”


    “行啦,這些東西明天再考慮吧,你趕緊睡,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他溫聲勸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可是掛斷電話之後,他自己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想起白天父親突然打來的電話,雖然沒有道歉什麽的,但語氣聽起來已經軟了不少,宋唐心想,就這樣吧,他也不敢指望宋拓能放得下當爹的麵子像爺爺那樣了。


    轉念又想著天快冷了,得買點東西寄回去,明天還得給家裏頭的阿姨打個電話,拜托她多看著點老爺子……


    一件件事從心頭湧出,堆積在腦海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反正等他再醒過來,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


    他開門出去,看見十月一聲不吭地蹲在門口,乖巧得很,看他出來了,就喵一聲打個招呼。


    宋唐去看它的貓砂盆,發現裏頭已經有東西了,於是回頭誇了它一句:“不錯,挺聰明的。”


    希望它能一直讓人省心下去吧。


    宋唐因為十月的省心,覺得一天有了個相當美好的開始,可莫聽雲卻不是。


    她快要被病人給弄得沒脾氣了,忍不住跟楊丹抱怨:“你說這種人怎麽回事啊,昨天才住進來,今天就鬧著出院,跟她說了她這個肌瘤比較大,要手術治療,結果她跟我說她親戚說了,這個不用治療,等生了孩子就好了,而且百度到網上也這麽說的。”


    “這什麽狗屁親戚啊,到底懂不懂啊,還百度呢,是不是沒看完啊?我不信百度寫的這麽輕飄飄,百度不都癌症起步的嗎?!”


    楊丹笑著搖搖頭,也覺得無奈,“那有什麽辦法,有些人就是這麽固執,他們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莫聽雲一邊歎氣一邊開出院,讓許可拿拒絕治療的溝通單去給病人簽字,“她要是不肯簽,你就跟她說,想出院就簽字,不簽就不能出院,在醫院多待一天就算不治療也要給一天的錢,讓她看著辦吧。”


    病人多事情也多,這個病人出院,就空出了一張床,住院總來問能不能打電話叫另一個病人過來住院,“我這裏的條子都快滿了,你們還有誰病人出院有床的,趕緊給我啊求求各位姐姐了!”


    “我剛剛出了三個。”楊沐桐聞言忙接了句。


    住院總立馬笑起來,“謝謝桐姐,一會兒就給你分三個新的啊!”


    楊沐桐一噎:“……”不是很想要。


    莫聽雲擱一旁直樂,快要笑出鵝叫來了,“一會兒門診又收上來,今天誰值班啊,真的是……生意興隆嘖嘖嘖。”


    “不開張心裏發慌,這生意太好,心裏也發慌。”有同事接著她的話吐槽道。


    又有另一個同事接話道:“怎麽可能不開張,全天下就數女人病最麻煩,不說別的,你要是能把痛經這一項學精通了,這輩子絕對就不愁了。”


    這麽說著話,時間就到了下午,莫聽雲休息好了,拿上聽診器,帶著許可匆忙從住院部下來,去了門診。


    一下午都是些常見病,還有好些個是來複診的,她也不是主任那樣的專家,不可能每次門診都遇到疑難雜症。


    到了下午五點左右,進來一個新病人,莫聽雲低頭喝水,餘光瞥見有人進來,就忙說了句:“請坐。”


    等抬起頭,才看見曾菲熟悉的臉孔出現在麵前,她愣了愣,“……曾菲姐?”


    說著看一眼坐在麵前的病人,神色憔悴萎靡,臉色黯淡無光,眼神都透著一股灰敗,看起來就像是久病之人。


    莫聽雲忍不住又愣一下,“……這是你朋友啊?”


    曾菲連連點頭,笑道:“是啊,我朋友,阿雲,你可得好好給她看看,她現在誰都信不過,就信得過你了。”


    說著用手指指指自己心窩,悄悄給莫聽雲使了個眼色。


    莫聽雲眨了眨眼睛,看明白了,笑著應道:“行,先跟我說說吧,哪兒不舒服啊?”


    見她開始問診了,曾菲就悄悄站到一旁去,怕打擾了她們。


    這是個隻有二十五歲的年輕女性,坐下以後,她開始從包裏往外掏各種檢查結果,病曆本都一本接一本,也不跟莫聽雲說自己哪裏不好,而是神情急切地道:“醫生,您幫我看看,我這病……是不是真的沒得治了?”


    莫聽雲還沒看她那些檢查結果呢,聞言心裏一咯噔。


    我的老天鵝,不是吧不是吧,難道真的來了個我不會搞的病?那咋辦,我沒麵子就算了,關鍵是我該怎麽把病人推給主任啊?!


    她的心提得高高的,麵上維持著鎮定,問道:“你是什麽病?”


    “宮頸糜爛啊,我看了好多醫院,治了好幾年,醫生都說我病得太重了。”病人說著,眼淚嘩一下湧出眼眶,吧嗒吧嗒地掉在麵前的桌子上。


    莫聽雲一聽,先是心裏一鬆,幸好不是什麽我沒聽說過的病,還好還好。


    接著趕緊把紙盒遞過去,抽了張紙給她,“先別哭,擦擦眼淚,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接著,她一麵聽這姑娘講自己的病史,一麵翻閱她帶來的那些化驗檢查結果,看見她最近一次的陰/道鏡結果,顯示hpv16型和56型陽性,tct結果正常,但沒有做活檢,所以嚴格來說,還不確定她就有病。


    姑娘告訴莫聽雲,她二十一歲的時候在其他地方打工,認識了個男朋友,跟男朋友發生了一次關係,不過那次可能因為衛生環境不太好,之後沒多久她就覺得下/身有點不舒服,癢癢的,分泌物也多了,她有點擔心,就去醫院掛了號。


    結果排隊等看病的時候,就聽旁邊一個人問她是來幹嘛的,她也沒多想,就如實說了自己的情況,結果這人一聽就說,哎呀我也是這樣,不過我是在另一個什麽醫院找一個姓王的醫生看的,治了幾次就好了,而且那個醫院跟這個醫院是兄弟單位,你拿這個醫院的號可以在那邊看病,都是聯網的,剛好我朋友要去,你去不去,去的話帶你一起啊反正順路,我就是看不得咱們女人受苦,雲雲。


    然後這傻姑娘就信了,三甲醫院人多得等很久嘛,她就想快點看完,就跟去了,去了之後,那個醫生幫她看了,就一副搖頭歎氣的模樣,說:“你這個問題很嚴重啊,是病理性宮頸糜爛,還有支原體感染,要是不盡快治療,很可能發展成宮頸癌啊。”


    這一下就把人嚇住了,趕緊治療吧,又是洗劑又是口服藥什麽的,折騰來折騰去,總之就始終沒有好,她把自己全部的積蓄都拿去治病了,最後還欠了不少錢。


    這幾年裏,她男朋友也跟她分手了,又來了容城工作,看過不少醫院,也有醫生跟她說她沒病,但她都不信,前陣子她去市二醫院掛號,在等候大廳又遇到一個人,說知道有個醫院的什麽專家治這個很厲害:


    “以前那個醫生也在這邊出診的,就是最近都不來了,去了xx醫院。”


    然後她又被這個人帶去了那個xx醫院,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所謂“專家”,對方說要用生物蛋白膜,她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花了一大筆錢,回去之後剛好碰見曾菲,她現在在曾菲經常光顧的小區超市做售貨員,一來二去倆人也說得上幾句話。


    見她神色不好,曾菲就隨口問了句,她就把事情說了,曾菲看過科普啊,就說:“妹子你是不是被騙了,現在宮頸糜爛都不是病了啊?”


    然後就有了今天的醫院之行,“菲姐說帶我來找她妹妹看,絕對不會騙我的,醫生你說是吧?”


    她說完一邊擦眼淚,一邊眼巴巴地看著莫聽雲。


    莫聽雲聽完,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這是被醫托騙了哇!”


    “醫托是什麽?”她懵懵懂懂地看著莫聽雲,根本不知道醫托是什麽。


    莫聽雲也沒覺得奇怪,因為真的有人不知道醫院裏有醫托的,她耐心解釋道:“就是在醫院裏騙人去那些私人醫院小黑診所的托啊,你想想,哪有私人醫院的醫生會時不時來三甲醫院坐診的,說不通啊,都是我們三甲醫院的專家去私立醫院坐診啊。”


    “而且你這個宮頸糜爛啊,從08年開始,教科書裏麵就刪掉這個病名了,正確地來講,這叫做宮頸柱狀上皮外移,已經不是病了,不用治療。”


    “至於你說的支原體,很多婦女都會有,但是這個不會影響你以後的生育啊。”


    對方一聽就懵了,望著她張大了嘴,“……啊?那……醫生,我是真的沒病是嗎?”


    這個莫聽雲倒不敢一口咬定了,指著她最近一次的陰/道鏡檢結果跟她說:“你這個有兩個陽性,咱們還得做一次活檢,要是活檢結果正常,就真的沒事了。”


    她愣愣的看著莫聽雲,半天沒反應。


    曾菲這時候上前來,幫腔道:“聽醫生的唄,這麽大一個醫院,人醫生不可能騙你,而且這是我妹妹,你還信不過我啊?”


    可能是曾菲這句話觸動了她,她連連點頭應好,又問:“怎麽會有人這麽壞呢,我被騙了那麽多年……”


    一邊說一邊哭,莫聽雲笑了一下,勸她不要多想了,明天來做檢查吧,心裏卻說,可不麽,騙你就是因為你好騙唄,人家騙子選定目標肯定是篩選過了的啊。


    哎,醫學科普之路漫漫,希望有誌同道多加努力。


    開了檢查單,曾菲要陪她一塊兒走,臨走還道:“阿雲你什麽時候有空,咱們一起吃飯啊,好久沒聚了。”


    莫聽雲哼哼兩聲,“你個大忙人,顧著談戀愛,哪裏還記得我哦。”


    曾菲笑嘻嘻地回她一句:“難道你跟宋唐不是忙著談戀愛?”


    莫聽雲被她說得忍不住臉紅,雖然有口罩擋著,但她還是抬手捂了一下臉,“快走快走,讓我下一個病人進來!”


    這邊莫聽雲按部就班看著病人,另一邊宋唐剛剛走出容城曆史博物館書畫修複室的門,同行的還有博物館的館長姚津。


    “姚叔,我今天就先回去,明天再過來。”


    姚津拍拍他肩膀,鬆了口氣笑道:“行,接下來這段時間就拜托你了。”


    宋唐點點頭,心裏有點感慨,沒想到這也沒有過很久,他就又踏足了這裏。


    古書畫修複室啊,在安市,他也曾進過博物館和研究所的這個部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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