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心裏糾結,坐在原處悶悶不樂。


    葉柳給她淨手,看出靜姝麵上沒什麽神采,自從知道國公爺和表小姐的事後,葉柳就格外警惕,生怕別人發現了這事。


    她端著淨盆正要下去,聽表小姐道“幫我準備幾本沒看完的策論,我帶去佛堂。”


    佛堂仿佛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地方。


    葉柳遲疑著沒動,靜姝轉頭看她,眼裏疑惑地問,“怎麽了?”


    她眼神懵懂清澈,甚至有幾分純真,讓葉柳立刻覺得自己方才的那種想法簡直是褻瀆。


    葉柳卻不知道,靜姝並不像她會騙人的外表一樣,靜姝很清楚自己在府裏的地位,柔弱的性子裏有著常人無法可知的強韌。


    有了葉柳遮掩,靜姝很順利到了沈鏡的書房。


    容啟已經出去,這個時候能來打擾他的人,沈鏡猜得出來,唯有靜姝。


    靜姝從外麵探出頭,慢慢進來,懷裏抱著幾本書。


    書房裏擺著幾張交椅,靜姝從那些交椅旁過去,到了沈鏡身旁,自然地爬到他懷裏,人都進了去,才遲遲開口,“我有沒有打擾到您?”


    沈鏡放下書卷,看著懷裏小小的一團,抬手撫在她的額頭上,觸感溫熱,燒退了下去,他開口問,“還難受嗎?”


    靜姝含唇點頭,“有點。”


    沈鏡順手拿了架上掛著的厚厚的外氅披到她身上,包裹得嚴實。沈鏡的屋裏少有生炭火的時候,他也不懼寒,冬日在練武場也會赤膊。但靜姝怕冷,每每到了他的屋子,都要爬到沈鏡懷裏,被他包裹得裏三層外三層,靜姝很享受被他像個孩子一樣照顧的感覺。


    他給她裹完衣裳,就沒再說話,重新拿起了案上的書。


    靜姝記憶以來就沒有父母,照顧她的老乞丐死了,靜姝被沈念臻撿到國公府,沈念臻對她說不上好與不好。隻是靜姝意外重生之後,開始害怕重蹈前世的覆轍,才慢慢接近沈鏡,沈鏡對她來說既是依靠,又是長輩的存在,他護著她,給她寧國公府表小姐的身份,教她讀書寫字,教她辨識人心,這份難以言說的感情裏摻雜了太多。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沈鏡對她,比對沈念臻都好。


    想到這,靜姝視線早離開了手中的策論,有些迷惘地看著沈鏡。


    沈鏡注意到她的視線,看著她耐心地詢問,“不舒服?”


    靜姝搖搖頭,直起身勾住沈鏡的脖頸,道“我好喜歡您,您和阿爹都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她口中的阿爹是一直照顧她的老乞丐。


    靜姝說著就有些哽咽,“我膽子小,也不聰明,就是個沒用的累贅,可您和阿爹都沒嫌棄我。”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沈鏡神色微滯,他溫熱的掌心一下一下安撫在靜姝的背脊上,聲線放低,“你很乖很聰明,值得被好好照顧養大,以後不許再這麽說自己。”


    沈鏡素來都是嚴厲的,即便是放低聲音說話也一直板正著臉,像是在訓斥人一樣。而此時,靜姝竟然感到他從未有過的溫柔,或許是幻覺,可靜姝真的好貪戀這一刻,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她永遠是沈鏡身邊唯一的存在。


    沈鏡知道靜姝性子敏感,常常懷疑他不要她。沈鏡養了她兩年,少有對她嚴苛的時候,可她卻還是能常常感到不安,畢竟是自己養了兩年,即便她現在已經過了及笄,沈鏡還是不放心她嫁出去。


    長安城的世家後宅都有或多或少的醃臢事,這孩子有些小聰明,但又太乖,沈鏡怕她不在國公府會受人欺負。是以,縱使這麽久,有別家來國公府提親,沈鏡都沒鬆口,也沒告訴靜姝。依著她對自己的依賴,知道自己暗中給她相看親事,會以為自己想要趕她出去。


    想到前不久沈鏡去陸府接靜姝時看到的場景,陸遠之騎馬在車窗旁,一人說得火熱,靜姝坐在裏麵,畫麵和諧。陸遠之心有抱負,少有大才,為人活絡,假以時日必會成為一朝重臣。但沈鏡並不放心,這樣有野心的人,後宅必定有不少的人爭破頭也要進去。再者…她現在已不是處子之身,這一層麵沈鏡不想節外生枝,讓她難堪。


    兩人各懷著心思。


    沈鏡指腹給她擦掉眼淚,輕撫她的發頂,“專心進學,別亂想。”


    外麵的天色慢慢轉黑,自沈鏡重掌兵權以來靜姝少有和他待在一起這麽長時間的時候。夜色寂寥,靜姝被他安撫著,心緒慢慢平定,磨蹭在他頸邊,像隻黏人的小貓。


    她又道了句,“您真好。”


    沈鏡重新拿起書卷,這次靜姝倒是沒再多說話,安安靜靜地縮在他懷裏看策論。


    沈鏡忙起來就沒個時候,靜姝習慣了他的忙碌,偶爾身子發麻,就輕輕動一下,幅度小,不會吵到沈鏡,他懷中溫熱,靜姝看完整本策論,他還是沒有要走的跡象,靜姝又把書翻到第一頁,重新看了起來。


    不知不覺就到了月上中天,沈鏡收拾好案上的公文,靜姝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隻要不是夢魘,她在他懷裏睡得向來乖巧。


    沈鏡把她烏壓壓的長發捋到一側,慢慢站起身,靜姝忽地醒了過來,看到他還在,撒嬌地親在他的頸上,“還去您那嗎?”


    沈鏡縱容她的小性子,抬步向外麵走,緩緩開口,“你病了,我送你回去歇著。”


    靜姝聽後,癟著嘴搖頭,“我想和您一起睡。”


    沈鏡垂下眼,把懷中的人又往上提了提,“我陪著你,不走。”


    靜姝靠在他的胸口,耳邊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男人身形高大,聲音沉穩,無形中總能讓靜姝忘記所有的恐懼。


    靜姝又往他懷裏縮了縮,小聲嘀咕了一句,“您最近怎麽對我這麽好?”


    她在沈鏡懷裏不老實地動了兩下,沈鏡兩手又把人提上來,手不甚滑到她腰的上麵,這個姿勢不是那麽雅觀。靜姝臉上紅了紅,有些羞澀。


    沈鏡忽然想到幾日前陸遠之送她回府的場景,雖看不到馬車裏她是何神情,但外麵的陸遠之說得眉飛色舞,極為火熱,足以見出裏麵的人定然應過聲。


    沈鏡了解她的性子,她不是活絡的人,可那時是否被陸遠之的熱情感染他並不知道。


    念此,他忽然覺得這孩子太乖,太容易被那些外在蒙騙了。他必須要再好好教導教導。


    沈鏡麵色忽然冷淡下來,話語猶如外麵的寒風一樣冷,“日後出門,不論我在哪,都要派人報備一聲。”


    他冷漠的話掃盡了靜姝這夜全部的喜悅,她意識到或許是那日的晚歸惹了他生氣,可這氣來得有些奇怪,靜姝滿心的歡喜沉了下去,偷偷看著他冷硬的側臉,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道了句,“您放心,以後不會了。”


    第7章 情話   那些男人不會像他一樣疼她


    自那夜沈鏡語氣不明原因的轉硬之後,靜姝最近放出的小脾氣被她收了回去,養病期間專心進學。在夜裏偷偷去他書房的時候也會安安靜靜地縮在沈鏡懷裏,少有說話。


    沈鏡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她一不說話,屋裏的氣氛就變得沉悶,隻有燭花劈啪的聲響。


    沈鏡這幾日好像不是很忙,每夜按時回府,過了亥時就抱她回屋子睡覺,兩人蓋著同一床被子。平時若是靜姝不說話,沈鏡都不會碰她,而現在靜姝養病,她身上衣服穿得少,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蹭到沈鏡懷裏,親了親他的喉骨,睜眼看他,臉頰羞紅。


    沈鏡懷裏摟著溫軟的人,掌心撫在她的額頭上,麵色依舊冷淡。自那夜之後,雖一切如常,但她能感覺到沈鏡仿似還在生氣。她有些恐慌,害怕他不要她了。


    溫熱的掌心觸碰著她的額頭,沈鏡忽視掉她麵上泛起的紅暈,捏了捏她的耳珠,開口,“你的病還沒好。”


    他拒絕了她。


    即便是因為她的病,可靜姝還是高興不起來。她悶悶地縮在沈鏡懷裏,不在說話了。


    屬於她獨有香軟的氣息纏綿在身側,沈鏡看著她黑乎乎的發頂,抬手順了順她的後背,道"太醫說你後日就不必吃藥,斷了藥再做。"


    他永遠是這樣謹慎克製,縱使是兩人在極度的纏綿歡愉之時他也能很快的停下來,安撫她顫栗的情動。


    “嗯。”過了一會兒,靜姝才緩緩應聲。


    大理寺卿何瞬的喬遷之宴沈鏡本沒打算去,但見靜姝最近病剛好,待在府裏悶悶不樂,沈鏡想帶她出去散散心,總歸有他照看,這孩子也不會出什麽事。


    大順一等公爵寧國公是何等身份,何瞬在送出那封請帖時從未想過沈鏡會來。到了正日子,何瞬在府門前忙忙碌碌,看到寧國公府的馬車停在自家門前,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連忙問了身側的長子,“你看那可是寧國公府的馬車?”


    何瞬長子何夕不過才剛剛弱冠,在學府進學,將要趕科舉,看到門前熟悉的馬車,記憶全都湧了上來。這正是寧國公府表姑娘去學府乘的那輛。


    何夕有些激動地應聲,“正是。”


    靜姝坐在馬車裏昏昏欲睡,昨夜睡得晚,沈鏡看出她神色不好,叫她不要去了,難得和沈鏡一同赴宴,靜姝知道他本可以不用來,是為了陪她散心,她不想錯過,硬是要撐著去。


    靜姝最近病好,沈鏡昨夜要了她,隻不過沒到半個時辰,他就很快結束,摟著她安撫。靜姝在他懷中小口小口地喘息,懷疑他莫不是有了什麽難言的病症,亦或是年歲大的緣故才結束的這麽快。但她總不好開口,胡思亂想了一夜,快天明了,靜姝才睡過去。


    為了避嫌,沈鏡騎馬過來,靜姝一人坐馬車,馬車裏的長榻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憑幾放著瓜果,還有一盞溫熱的羹湯。這些都是沈鏡提前備好,靜姝每次進學馬車裏也會有這些。他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麽,總是備的周全。他越好,靜姝就越怕失去他的庇護。


    到了何府門前,靜姝下了馬車,何瞬和何夕過來,靜姝不會應付這種場麵,幸好,沈鏡也正好騎馬趕到,他下了馬,何瞬注意力就轉移到他身上。


    沈鏡站在靜姝麵前,正好擋住了何夕的視線。


    靜姝被他高大的身形擋著,他是一塊無形的盾,把她保護其中。兩人寒暄的話入了她的耳,靜姝靜靜地站著,直到兩人說完,何瞬在前引路,靜姝跟在沈鏡身後,沈鏡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靜姝依賴地跟著他進了何府。


    滿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寧國公府有一位表小姐,深受寧國公寵愛,傳言歸傳言,如今來何府做客的人看到一前一後,高大嬌小的身影,都信了這個傳言。


    各世家的貴女也都不自覺地湊到靜姝麵前,想和她交好。


    沈鏡去了男賓席,不能一直和她在一起。靜姝在學府也遇到過這種事,她性子文靜,又有點冷淡,但也不妨礙別人想攀上國公府這棵大樹,總願意和她搭話。


    任誰都想不出這樣乖巧的姑娘在沈鏡身邊又是一副嬌軟的麵孔。


    正如沈鏡所想,有寧國公府在,靜姝不必要去討好任何人。


    席宴要過一個時辰才開始。


    世家的小輩們席宴前都會找些樂子玩,慣常的就是玩投壺。但靜姝生來體質就不好,騎射年年是乙末,投壺之類愉悅她也從來不會參與。


    陸荷玉來了這次席宴,各世家子都玩得興致勃勃,唯有靜姝孤身一人。陸荷玉拉著靜姝過去,靜姝被她拽著到了近前,周邊的人都停下動作看她,靜姝微赦。


    陸荷玉道“阿姝你來試試。”


    說著,她把一隻翎羽交到靜姝手上,靜姝手裏拿著翎羽有些不自在,她從沒玩過這些。


    周圍的人都停下來看她,靜姝把翎羽給了陸荷玉,“你們玩吧,我不會。”


    “阿姝姑娘不會,我可以教你。”忽地,一道男聲插了進來。


    陸荷玉聽著熟悉,扭頭看到來人,驚喜地叫了一聲,“大哥哥!”


    陸遠之衝她點點頭。


    靜姝站在原地手裏還握著那隻翎羽,陸遠之走進朝她拱手,“靜姝姑娘,又見麵了。”


    靜姝對陸遠之印象很好,他有謀慮,不是個善人,卻行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接觸後讓人如沐春風。與沈鏡的冷不同,他總能給人一種愉悅的感覺。靜姝雖不善交際言辭,但她多少能看得出人的心思,陸遠之對她並無惡意。


    心裏正想著,陸遠之已經到了她麵前,貼在她身後,右手握在她的手腕上,略帶笑意道“阿姝妹妹,投壺要專心。”


    旁側的陸荷玉看到自家大哥哥無恥的嘴臉,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她可記得,在她帶靜姝進陸府後,大哥哥每日都要向她詢問靜姝的事,讓她煩不勝煩。從前大哥哥可說過要以仕途為重,就算是皇帝的女兒他都不會娶,怎麽現在見了靜姝,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今日又聽說靜姝也要來何府的喬遷宴,他一大早就起來讓自己給他挑衣裳,打扮得像個花孔雀似的。


    陸荷玉對大哥哥這副善變的麵孔極為瞧不起。


    除了沈鏡,靜姝還沒和別的男子這麽親近過,但陸遠之給她的感覺並不讓她討厭。陸遠之也確實規規矩矩,除了教她投壺,沒有旁的動作。


    大順民風開放,男女親密的動作並不會惹什麽是非,反而其他人還羨慕靜姝命好,能得陸遠之親自指點。陸遠之生的一副好麵孔,早就成了長安城各貴女的中意郎君,隻可惜陸大郎君一心仕途,沒有娶親的打算,到現在後院連通房都沒有。


    陸遠之貼在她的耳側,細心指點。靜姝靜靜地聽著,隻是他呼出的熱氣太過灼熱,惹得靜姝耳珠癢癢的,側臉升起一點紅。


    遠處何瞬帶著人過來,走在前麵的就是沈鏡,沈鏡很快就從一眾貴女中搜尋到了她的身影,隻是她身邊還有一個男子,看著甚是礙眼。


    沈鏡盯著那副和諧的場景,眼睛眯了眯。


    陸庭堅也來了這次宴會,他就跟在沈鏡後麵,自然瞧見了自家那個素來驕傲的兒子現在懷裏抱著一個女郎。他老眼昏花地再仔細一瞧,臉上大驚,心道壞了,這女郎正是寧國公府的表小姐。


    他有點心虛地看向國公爺的臉,好在國公爺的神色如常,並未有什麽異樣。


    一旁有別的官員看到這情形,多嘴地開口,“中間正在投壺的郎君是陸大人的長子吧,真是一表人才,他懷中的女郎可是國公府的表姑娘?”


    又有一人答,“大人說的不錯,正是。”


    他接著道"這兩人可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陸大人可真是有福氣,瞧他們這麽親密,怕是早就心有靈犀了。"


    “大人慎言。”陸庭堅終於忍不住道“犬子隻是在教表小姐投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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