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皆是一愣。


    半晌,言燁以拳抵唇輕咳一聲,道:“小心。”


    “好……”紅線囁喏出聲。


    此時此刻,那邊甥舅倆還在爭吵,言燁看準時機倏忽一聲高呼:“父皇!”


    言瑾聞言一怔,轉頭:“父皇?”


    容炳一驚,手中匕首一抖,偏離半寸:“皇上?”


    便是這時,言燁將紅線手腕鬆開,輕輕一推:“去。”


    紅線當即捏訣縮地一步踏出,轉瞬出現在容炳身前,一手揮開他手裏的匕首,一手將言瑾從他手下猛地拉出來!


    眾鐵甲衛見機而動,上前迅速擒住一幹死衛!


    不過眨眼須臾間,崖邊戰況勝負已分。


    眾人分出一條路,言燁拾步上前。


    愣住的容炳突然回神,趕忙撿起地上匕首,轉身向言瑾刺去。


    紅線立馬帶言瑾旋身躲過,一掌仙力擊出,將容炳擊飛。


    容炳一聲痛呼飛遠,被眾人擒住。紅線見狀正準備同言燁邀功,卻不想自己腳下崖石滾落,她一腳踩空,生生踏空落下崖去!


    紅線當機立斷將手裏的言瑾一把推向崖上,連忙抬手捏訣。


    腳下雲霧還未攏起,她手腕突然一緊,整個人天旋地轉轉瞬又被人扔回崖上。


    紅線懵住:“???”


    待她站穩身子,腦子不再眩暈,便彎身向崖下看去,隻見一抹素白錦色身影,正直直落向崖底。


    那不是……


    言燁嗎?


    眾人肝膽俱裂:“殿下!”


    紅線驚地瞪圓了雙眼:“少君!你是在拿命玩小仙!”


    第17章 落崖   於我們仙妖,凡人壽命,確實不過……


    紅線立馬調動全身仙力往崖下而去,身旁嶙峋石壁快速後退,崖下勁風如刀,狠命扯著她衣裙、長發,將她頭皮拉的生疼。可她絲毫不敢耽擱,正要再次提速,隻見下方言燁猛撞上崖壁橫生的枯木,整個人驟然一頓,撞斷枯木後又向下落去。


    一道沉重的悶哼被風卷著從紅線耳邊刮過,她心中咯噔一聲,立時收攏仙力擊向崖壁岩石,身子霎時疾飛射出。


    愈發接近,愈來愈近……


    眼前言燁愈發清晰,他倒身往後墜落,如墨長發淩空亂舞,遮了半張麵,而露出的另一隻眼睛直直望向崖上,無驚無懼,麵無表情,紅線見之不由怒氣橫生,她忽地凝氣為繩一把將他卷住,猛地拉近:“你瘋了?壁立千仞,你跑過來作甚?”


    卻不想,被罵的那個全無動容,微怔之後,輕嗅了嗅鼻尖冷香,蹙眉瞥了眼急速倒退的景色,和相距不遠的崖底,淡聲道:“要到底了。”


    紅線一激靈,連忙施力減速,仙力灌入腳底,強大的氣流頂著墜速慢慢降落。


    不多時,兩人落地,身邊灌木叢生,崖底荒蕪一片。


    紅線卻炸了。


    “你曉不曉得你如今凡胎?凡人最為孱弱,磕磕碰碰就沒了,怎麽你總吃不進教訓,燈會遇刺那次便是,東宮失火那次亦是,怎麽九年後的今日你依舊如此?你也不想想,千丈懸壁哪是你說上就能上的,你而今又不是少、少……你又不是我們妖族,哪能想救人便救人,想跳崖便跳崖!”


    她重重撫了撫自己胸口,舒了舒胸中鬱結,又暗自嘟囔起來:“是我隱身術不精,還是你真心沒飲盡孟婆湯?次次回回叫你抓住,姑娘我老臉都給丟盡了。誒……你這是要去哪?”


    而不論她怎樣氣罵,言燁皆充耳不聞,待落地站穩了身子,他便掃開灌木往外走去。


    紅線著實操心:“你莫亂走啊,當心叢中蛇蟲。”


    言燁一言不發繼續走。


    紅線見他愈走愈遠,心下一急,立時閃身掠至他身前,雙手伸高抵住他肩頭,語重心長道:“小太子,怎麽九年不見,你性子愈發惡劣了,竟敢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耍玩我?裝作聽不見很好玩嗎?”


    聞言,言燁終是沉悶出聲:“九年?”


    紅線一愣,還當自己算錯了,便放下雙手,兀自掰著指頭重新算了算:“是啊,天上一……呸,東宮失火那日自今,可不是過了九年嗎?”


    言燁卻不回她,靜靜盯著她半晌後,轉了個話題問道:“你是妖?”


    紅線抿唇,不懂他作何突然這樣問:“對,是妖。”


    言燁:“當年太學那株梅樹?”


    紅線:“是。”


    “好。”言燁道,“那你便說說,你這九年去了何處?”


    “我回了……”紅線說到一半,立馬刹住嘴,她抬頭將他眉眼打量幾圈後,深深抿起唇。怎麽小太子而今愈發難以糊弄了,居然在話裏給她設套?


    言燁眸中一暗:“回?回哪?那般著急?”連句道別都沒有。


    他一聲嗤笑,側開身子繞過紅線,繼續往前走。


    紅線被問得一僵,生怕他猜出些什麽,轉身一把抓住他袖口,打算蒙混過關:“回、回……那時妖族恰好出了大事,我、我連夜回了族裏,就沒趕得及同你道別。”


    良久,言燁垂首站在原地被她拉著,整個人靜悄無聲,仿似融入夜色。


    他唇張了張,啞聲切齒:“騙子。”


    紅線驚得猛撒開了手:“我沒騙……”


    言燁倏忽回身拉住她手腕:“那日醒來,孤以為你死了!”


    紅線懵住:“我……我沒死啊。”


    “那你為何整整九年,一點音信都無?”


    他突然的一句質問,讓紅線語無倫次起來:“我、我……我那不是回去了麽。”


    “那你可知我院中的那株梅樹……”言燁頓住,眉間複雜,靜靜站了半晌,他忽地鬆開手,轉過身去,“罷了,對你而言,不過九年而已。”


    紅線啞了啞,不知該說什麽。對她來說,這九年,確實僅僅隻是她的九日而已啊。


    凡人命理不過幾十載光陰,愛恨情仇全都擠在一處,不像她們天族,生命浩淼如海,時間一長所有的情感便淡了,也就談不上孰對孰錯。以致她著實不懂,不過區區九年輪轉,為何會令小太子這般在意。


    紅線想了想,認錯似的,極誠懇道:“這點,你確然說對了,於我們仙妖,你們凡人壽命,確實不過眨眼間。”


    但顯然,這句話火上澆油了,言燁被她氣笑了:“你倒是坦蕩。”


    笑著笑著他忽然又像是釋懷了:“所以,你這趟回來,應不是來同孤敘舊的吧。”


    紅線眨眼,瞧向而今高出她一個頭的小太子,月華泠泠似星河,正靜靜流淌在他發上。不知怎的,她兩頰一熱,自己倒是先扭捏起來:“這不是回來應當年之約,來瞧你腳的麽?”


    隱身術隔著,言燁看不見她,卻仍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落在自己身上怯怯的打量。


    “但是孤怎麽記得,那是九年前?”


    紅線一愣,從他的話裏嗅出一絲不尋常:“你想反悔?”


    言燁行到靠壁之處,極自然尋了一塊平整的石麵坐下,撣了撣自己袍角沾染的灰塵,道:“依你方才所言,我們凡人壽命不過眨眼,既如此,在這般短如蜉蝣的光陰中,我們該珍惜當下,而非沉迷舊事才是。”


    紅線一噎:“話不能這麽說,你這是詭辯!”


    “嗯。”言燁抬首望她,反唇相譏,“是又如何?”


    什麽叫無恥?這便是了。


    紅線瞧著他一臉坦蕩的模樣,委實不敢置信。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著實沒想到,正直不苟如少君,投胎一世竟連廉恥都全然丟棄了,兒時的軟糯正經蕩然無存,如今臉厚如城牆,竟敢就這樣幕天席地,於一處雜草叢中,無恥地同她扯皮賴賬!


    等等……


    幕天席地?


    雜草叢?


    紅線抬眼掃過四周。


    隻孤仙寡凡兩人,四下皆靜悄無聲。這不是天賜良機嗎?她是腦抽了還是怎麽滴,為何非要找不自在,去尋求他的同意?


    想罷,紅線腦中思路頓時無比清晰。她決定不再理會言燁的胡攪蠻纏,直接且果斷地自給自足。


    耳邊女聲消失,夜晚的漆黑像是被放大了,風拂過,草葉摩挲“沙沙”,再並上幾聲清脆的蟲鳴鳥叫,本是極幽然寂靜的夜色,卻無端叫言燁皺起眉來。


    他想開口喚紅線,可張了張嘴後,他又發現,自己好似從不知曉她姓名。


    似有些可笑,言燁扯了扯嘴角:“相識多年,還不知你姓甚名誰?雖說凡間女子名諱忌言於外男,但想來,你們妖,應是不沿用凡俗忌諱吧。”


    聞言,紅線心頭一緊。


    小太子這是想查她了?


    她先前沒露什麽馬腳吧?


    妖族遍布四海,想來他僅憑一棵樹也查不到什麽,更別提查上天族了。


    紅線定下心神,不準備再回應他,一心籌謀姻緣繩之事,打算速戰速決。愈耽擱愈壞事,她可不想如同上回徐祥突然闖入那般,再被什麽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打斷。


    是以,紅線此次閉緊了嘴,滿心撲在姻緣繩上,待接近言燁,便彎下身子,悄聲將手探向他下袍。


    言燁等了半晌,見無人回應,便深深眯眼打量四周。恰是此時,身側有朦朧冷香似霧般慢慢向他攏近,而後如箭般襲來。言燁眸中冷意瞬起,一下子抬腿躲過。


    險險同紅線的掌心擦過。


    “啪”的一聲脆響,紅線的手掌實打實拍上石壁。隨後,是一陣極慘的痛呼。


    “你!”紅線氣急,將自己拍紅的手心湊到嘴邊呼了呼。待手心的熱燙漸消後,她捏著裙擺旋了一圈,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將自己打量一遍後,確定自己身上的隱身術沒散,便怒道,“你開天眼了啊!怎麽瞧見的我!”


    言燁不答,反身又躲過她伸來的手,氣得紅線緊緊盯住他兩腳抓,抓了半晌,著實將他攪得煩了。言燁便幹脆直接地捉住她亂竄的兩隻手,壓在石壁上。


    “說孤詭辯,你也不見得好到哪去。”粗沉的嗓音響在耳邊,熱燙的氣息呼撒而來,讓紅線頓時反應到他們二人間武力值懸殊的問題。


    一直小太子、小太子的喚他,她卻沒注意到,而今他不小了,成年男子的力道大得驚人,她不加以仙術同他相對,無半點勝算,連偷襲都寸步難行。


    紅線被壓製得著急,掙了兩下沒掙脫,腦子發熱,兩掌一疊便想施法震開他。


    便是這時,這番動作不知使手肘撞到了言燁身上哪裏,令他口中倏忽溢出一聲悶哼,驚得紅線忽然想起他先前落崖撞斷枯木一事,而後她再不敢動彈,生怕又牽動他身上什麽傷口。


    兩廂靜默片刻,她終是小心翼翼開了口:“疼?”順道仔細觀察起他麵部表情。


    隻見言燁聞言抬眸,漆黑的眼底既純澈又幽深,玄如玉石,並無什麽痛楚和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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