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普通的挑撥離間可以辦到的。但……軍須靡垂下眼簾,絞盡腦汁地思考一個國家的君主到底蠢成什麽德行,才會讓國家欠下賣了祖產都還不清的天價債務。而且不止一家是這魔幻情況,西域內的國家幾乎或大或小的都有超過本國極限的天價外債。同桌的長官看出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像是有些感同身受道:“別說是你,我也不懂西域的外債是怎麽欠的,而且還欠了不少。”“那你剛才……”“聽人說的。”長官不等軍須靡質疑便立刻回道:“樓蘭的巴掌地裏除了幹活就是打牌,聽人侃是我們避免中年患上羊癲瘋的最佳秘方。”長官的手指點向那群坐在滿貨的馬車邊撥弄算盤的男女文官:“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慶幸自己是個軍人,不必像……”給人以儒將之感的長官一時語塞,也不知該如何評價統錢局的人。說他們是計然家吧!其中有不少人出自別家。說他們是數學家吧!西漢又沒數學家的說法,而且他們也沒到能稱之大家的地步,隻能說是有官職的賬房先生。“統錢局的官吏般處理這些難於上天的債務。”“烏孫不如大漢人多,但是找個能算賬的不算太難。”軍須靡在丁零的這段日子裏竄了不少,但是還有年輕人的蓬勃朝氣:“我能看看嗎?”他自以為在算術方麵還算不錯。長官也是相當爽快:“請自便。”不過在軍須靡信心滿滿地離開桌前,他還是要提醒對方大漢的記賬方式已經變了好幾代:“希望你能看懂漢文和身毒數字。”安歸亞的想法是把樓蘭的債務一並拖到長安算清,但是樓蘭除了使用麻紙、羊皮、布絹寫下的無數債條,更有不好輕易挪動的陶片、石塊債條。最重要的是債條上雖寫著樓蘭,但是去了長安就會給人“大漢會兜底”的可怕錯覺,所以包括中郎將在內的漢官都拒絕拉上數車的債條回到長安,寧可把雙眼熬紅也要抄錄成冊。“……這些都是樓蘭的欠債?”精簡後的債冊沒有中郎將見債條屋時的衝擊強烈,但還是讓翻了幾頁的軍須靡笑容消失。啥啥啥,寫的到底是啥!與此同時,長樂宮裏的劉瑞麵對小侄女的作業本也發出一樣的感歎之語:“啥啥啥,寫的到底是啥?”長樂宮的長信宮在薄姬去後由長居甘泉的竇太後接手,而榮升太後的薄細君則搬進婆母的長壽殿。除此外,先帝的有子妃嬪也都一一搬進長樂宮的諸多偏殿,陸續抱了孫兒孫女承歡膝下。靖縣翁主因長沙王在南越上的特殊位子而備受關注,加上她的大母又與太後交好,所以在劉瑞眼裏區別於些難以對上名字父母的侄兒侄女。“這孩子從出生起就特別端莊,比那成天上樹掏鳥的瓜娃子要老實的多。”薄太後對靖縣翁主的評價僅限於此,但趙子鳶卻給靖縣很高評價:“她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小孩。”劉瑞當時沒有理會趙子鳶的評價,直到希臘的學者落戶,卡塔利亞成了宮裏的計然女史,他才意識到這個侄女不是文靜,而是覺得周圍人都無法與她正常交流。第536章 眾所周知,穿越到唐宋前的現代人一定會做三件大事一是發明科舉;二是拿下百越;三是引入阿拉伯數字讓國庫的工作減輕一半,同時升級記賬方式來加大官員的貪腐難度。雖然此時已經有了“阿拉伯”的稱謂,但是身毒創造的數字還未經其名揚世界,所以劉瑞決定冠以創造者的名稱來煽起一場蝴蝶效應。中國人對好用的工具來者不拒。少府、丞相府、內史府的算賬小吏大都出自儒法農或計然家,即使隻有百分之一的成員喜歡鑽研數學,都會將此引入太學,慢慢改變諸子百家的研究模式。而在這群喜歡算術的百家子裏,張蒼的孫子無疑是對身毒數字的推廣起到很大作用因為他把《九章算術》裏的計算題都轉化成了身毒數字版。新版的《九章算術》厚度更薄,也更適合識字不多的稚兒學習。正所謂有一就有二。數字版的《九章算術》一經上架便大獲成功,自然推動了《杜忠算術》與《周髀算經》的數字化,同時也讓正在翻譯《幾何原本》、《論球和圓柱》、《拋物線求積法》等希臘著作的卡塔利亞琢磨著將不太便捷的原版改成更易閱讀的數字版。當然,身毒數字也隻是在數學研究的初級階段帶來便利,要是換到高斯以後的數學殿堂,麵對滿是各種符號,各種字母的論證公式,還以為是拿到物理的學術報告。文科生的劉瑞在數學方麵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他高考時能過一本全憑基礎吊著他的數學分,日後進了金融大坑也是跪在宏觀經濟學的計算題上,拚死拚活才拿了及格。麵對古人,劉瑞自然能叫“天才”。但你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麽樣嗎?現代的高中數學是十幾歲的高斯閑著沒事用一下午的時間創造出的。萊布尼茲用一年的時間解決的問題牛頓一下午就做出來了,牛頓一輩子都沒畫出的正十七邊形被高斯用一下午的時間畫出來了。劉瑞能在古人麵前充當“天才”純粹是靠應試教育的堅固地基。可靖縣不同。她是真正的天才。劉瑞的數學再差也能看出靖縣的做題水平已經超出同齡一截,甚至在女史布置的作業上舉一反三,試圖從平麵幾何過渡到三維空間。然而此時還沒有能清晰反應代數與幾何關係的坐標係,所以靖縣喜歡用個大正方形來涵蓋她要研究的東西,甚至在計算上大量使用阿基米德在《圓的度量》裏的歸謬法。幸運的話,靖縣會在幾何學的研究裏意識到她需要個數學工具來深入研究。不幸的是微積分這個史上最偉大的數學工具是十七世紀的群星花了半輩子的功夫才歸納出的不朽傑作。劉瑞可以提前拿出造紙法,提前“發明”科舉法,甚至用現成的火藥配方換得軍工飛速發展。但是數學……不。應該說是任何學科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她就算把十六、七世紀的研究拿給這個時代的天才學習,後者也會一頭霧水地耗費本應踏實研究的珍惜時光。這就是科學發展的“可為”與“不可為”。………………“皇叔父,您能把作業還給我嗎?”靖縣翁主仰頭仰得脖子發酸。回過神的劉瑞將侄女的作業歸還給她,看著對方旁若無人地伏案研究,絲毫未因劉瑞的存在束手束腳。不知為何,劉瑞的腦中浮現出了網上熱門的天才病症阿斯伯格綜合症。雖說父母的天賦無法精準傳給後世子孫,但是根據研究表示,矽穀圈裏的碼農孩子比普通孩子患上阿斯伯格綜合症的概率要高出不少,但也沒有成為一種普遍現象。至於為人津津樂道的居裏母女和玻爾父子,以及讓後世感到無比迷惑的劉氏怪物……不想打攪侄女學習的劉瑞到另一屋裏小聲問道:“除了靖縣,還有誰的數學天賦比較亮眼?”“您是指成績亮眼還是很有天賦?”卡塔利亞思考了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自己的學術良心:“論天賦,靖縣翁主是個天才,但是離影響世界的天才還有很大距離,頂多是百萬……或千萬人裏佼佼者。餘者包括伴讀的富家子弟裏自然也有成績好的,但是能在我所出的計算題上拿高分也不代表他適合研究這門學問。”卡塔利亞見劉瑞拖著下巴不語,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大部分的學問是看後天的努力,但數學不同,這行真是純看天賦。沒天賦的把下輩子的努力都搭上也無濟於事。“後世的某位學者針對這個天坑專業做出讓人淚流滿麵的辛辣評價“我們的畢生努力隻是為了在某個時間節省天才的下午時光”。“真是讓人……嫉妒不已。”即使是萬裏挑一的天才,人口千萬的大漢也有上千餘人;人口過億的世界也有上萬餘人。要是放眼人類的曆史,從有第一個城邦開始算到現在,天才的數量也能建起大型王國。這就是正態曲線分布圖下的殘酷現實。一個讓劉瑞感到無比危機的現實。“我記得你……祖上師從阿基米德。”一時間,百年恥辱的曆史以膠片的形式塞滿劉瑞的混沌大腦。明明有炭火取暖,可是他的後頸豎起一堆寒毛:“應該明白真正的天才是什麽樣的。”卡塔利亞自然明白皇帝的態度有了變化,但也不敢詢問皇帝因何變化:“……奴婢會盡力而為。”劉瑞見狀也不想給她太大壓力,留下一句“好好教靖縣學習”便思考起要如何建立學術中心。中國人的優點在於務實,缺點也是務實帶來的負麵作用急功近利。尤其是在明顯落後的情況下,負麵buff會得到加強,但也觸發“愚公移山”的強力被動。現在的大漢不屬於讓國人焦慮的落後局麵,但是劉瑞一向習慣早做打算,所以關於洛陽的學宮,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陛下,樓蘭王與西域的各位君主已到長安。”鄭謹打斷劉瑞的的思考,躬身在他耳邊說道:“烏孫的岑陬也到這兒了。”第537章 長安的市貌一年一變,即使是每年來此的各地商人,也會因為長安的變化鬧出迷路的各色笑話,以至於在長安乃至京畿一帶,谘客(導遊)的工位異常之多,甚至有些口舌伶俐的讀書人或貌美的優伶會借此賺得閑錢三貫,也算是為補貼家用做出貢獻。“那些綁著黑布條的學者也幹谘客的活計?”此次進京,安歸亞雖心裏沉著萬般思緒,但也會被大漢的變化奪取注意。引路的漢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戴著黑色袖套的學子衝著明顯不是關中人的祖孫三人噓寒問暖,甚至請了拉客的馬車將二者送去陽陵縣的太學謁舍。“哦!這些是暫留太學的預備吏。”引路的漢吏見慣不怪道:“朝廷的職業也就那些,即使是河套地、閩中郡、南越地、蒼海郡(烏桓與鮮卑舊地)的開拓需要大量官吏,也無法將五年一次的科舉考生安排妥當。”更別提在考生之外還有一條舉孝廉路,以及在南越王的禪讓談判後,南越的秦軍後人,東甌閩越的土著也要加入官吏的內卷大軍。如此一來,普通人家的學生想出頭為官,無疑是難上加難。難度上升,就有人會劍走偏鋒。與其讓普通的學生瘋狂作死,不如由官方指條靠譜的捷徑。糾正,是相對靠譜。“所以為了出人頭地,如張湯審鼠般一舉成名,這群留在陽陵縣的學生便會幫助上京的貧困黔首。”漢吏放慢前進的腳步,以便他們欣賞這座舉世聞名的繁華帝都:“民間的小說家們特別喜歡青天大老爺的戲碼,而且對該學派的聲望也有好處。”“恐怕不止學派和個人聲望那麽簡單。”安歸亞在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的樓蘭國裏混了幾年,十分清楚小題大做的最高境界就是黨派清洗。不過當著漢吏的麵,他也不好說得難聽,而是扯了另一話題:“沒點子勢力的也欺負不了平民百姓,所以漢皇如何保證底下的人不蛇鼠一窩。”“這也是沒仗打後的中原所麵臨的最大問題。”漢吏不知想到什麽,嘀咕出個震碎三觀的事情:“你是不知最新的漢律有多瘋狂,居然讓被告的官吏或右更上的民爵自證清白。”“什麽?”安歸亞還以為自己趕路趕得太辛苦,所以出現了逼真的幻聽:“你能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嗎?”“我說。大漢出了‘被告的官吏與右更以上的民爵需要自證清白”的特殊法律。”“民告官是官要自證,那官告民又何方舉證?”“當然是官了。”漢吏回道:“民有能力跟官鬥嗎?沒有。如果民有能力鬥倒官吏,那還是右更以下的普通黔首?背後沒個徹侯外戚說不過吧!”安歸亞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很多事都說不出口。“這麽……難言的法律,太學府和九卿那兒……”“通過了。”“……”“不好意思,您能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嗎?”安歸亞被嚇得不輕,甚至對引路的小吏說起敬語。“我說,太學府和九卿通過了這條法案。”漢吏也是見慣這種震驚的表情,十分淡定的反問道:“陛下雖然久居深宮,但也是個好熱鬧的俗氣之人。”“您說在漢賦漢曲漢小說經陛下之手為民間所樂的當下,誰敢反對這條新律?那不擺明是心裏有鬼嗎?全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差點忘了大漢的官吏與樓蘭不同,特別喜歡端著架子立牌坊。想起那個自掏腰包的袖章學子,安歸亞看未央宮的眼神又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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