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人信薩滿,漢人信道。鮮卑烏桓歸順大漢後,劉瑞也沒要求他們改服剃發,更變信仰,所以鮮卑依舊是找薩滿獲得心靈慰藉,但也有如乙弗涉歸般願意外學的會找漢人診病習字。“泰山府君不是地底的,而是泰山的神仙。”乙弗羊的胡子因粗重的喘氣在那兒跳躍:“說你學藝不精你還特愛頂嘴。”“不是地底兒的神仙?”“地底兒的那是佛教的神仙。”乙弗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自喻為聰明絕頂的兒子:“地底兒的那是大月氏從南邊帶來的身毒信仰。西域人裏信這個的還真不少,漢人裏的主流還是信仰道教,亦或是叫黃老之術。”“哦!”乙弗涉歸搓搓鼻子,但還是把話題扯回重點:“你說咱們去了巴蜀會被弄死,可是遼西遼東也不乏能弄死咱的各種條件。”遼西郡和遼東郡的漢人少是相對於人口密集的關中河南、關東淮南人口較少。烏桓被匈奴折騰得本就隻剩兩萬餘人,這裏頭還包括夜襲遼西郡的違約分子。鮮卑則比烏桓更慘,因為匈奴割讓鮮卑的大草場前,伊稚斜就已經刮過鮮卑的草皮,把鮮卑的青壯年都掃蕩一空……包括過了耳順之年的鐵匠。乙弗家算跑得很快。因為部落位於鮮卑的南部草場,所以趕在伊稚斜的軍隊搜刮北部草場時就南下求助。“兩族一共三四萬人,何必為著弄死十個鮮卑牧民而把咱們調去巴蜀?大漢的皇帝是腦子被羊踢了?還是遼東的郡守腦子被馬踢了?”“……你有理,你有理。你個羊羔子的腿腳硬了就教阿達做事。”乙弗羊見自己說不過就上手去打,結果差點閃著腰。逆子一邊伸手去扶疼得哇哇叫的老父親,一麵吐槽對方的身形圓了不少:“舒坦的日子過久了,您還能上馬牧養嗎?”“滾滾滾!“乙弗羊的回答是一連串的聲波攻擊。父子間的鬧劇截止於此,並不妨礙第二天就收拾家當,找人賣掉本地資產。“要是在入冬前去巴蜀就好了。”乙弗羊將賣羊的錢都換成金餅,壓在包袱的最底部:“入冬前的羊肥,能賣更多。”乙弗涉歸將降檔綁在木板車上,確定沒有東西遺漏才揮動馬鞭。從遼西郡去關中要過河間王、廣川王、趙王的地盤,以及上黨的長子郡等。越往南走,地方的環境風俗越不相同。乙弗涉歸本身就是遊牧民族,習慣了隨氣候的變化搬來搬去。可遼東送去關中的人裏不止是有習慣搬遷的壯年牧民,還有要將近幾年的數據運回關中,並且在此安度晚年的老弱之人。借著趕路的功夫,乙弗羊找回京赴任的老吏請教漢語漢學,並從當地購了用於抄書的麻紙。“你不是對漢學嗤之以鼻嗎?怎麽開始學習漢人的文字經典?”乙弗涉歸從駐紮的城鎮那兒買來用於燒火的柴禾。“你當我是嘴上說說要保護鮮卑文化?”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記白眼,然後借著柴堆的火光繼續抄書:“鮮卑人走了,但鮮卑的文化可以留下。即使之後沒有去學,也要記得鮮卑人曾來過這裏。”“那你幹嘛不用鮮卑的文字記載?”“幾百年後還有鮮卑人嗎?”乙弗羊將未幹的麻紙的壓在柴火堆旁,以此加快墨幹的速度:“就算有,咱們的書麵材料少之又少,不能保證後人看懂鮮卑文字。”末了,他還舉例說明:“草原上的民族、部落一茬茬地換。像鮮卑人般有文字的不下十部,但是那些已經消亡的部落裏有多少部的文字已經無法讀懂?”挖墳的勾當不止存於中原大地,對天災的抵抗力更弱的草原各部也會出現挖墳倒賣陪葬品的可怕事件。當然,集中於龍城一帶的匈奴墓地是沒人挖的,所以遭遇死後大災的多是已經消亡的部落先人。雖然沒有麻紙竹簡記錄文字,但是他們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陶製工藝,並且會在皮革上用顏料譜寫部落曆史。遺憾的是,沒人懂得上麵的文字,而是將用於祭祀、陪葬的陶製品竊以自用,並在日常的勞作裏漸漸抹掉文化之跡。“我當然想一並傳承鮮卑文字,不過在達成這個較高目標前,還是讓後人知道美麗的東北方曾有過一個名為鮮卑的部落。”乙弗羊說罷還在空中比劃了下。這次的乙弗涉歸沒有回嘴,而是趴在地上一起抄寫書籍。父子抵達關中時,已經能用漢字寫些簡單文章。教其漢學的老吏見了,也是給出自己的意見:“竹簡易損,麻紙更易損。你要是有長期保存的目的或陪葬目的,可以去買點用於護紙的凝膠。”“凝膠?”乙弗羊這一路除了體驗不同的環境文化,便是接受新事物的衝擊而且教授新事物的還是比他長了五歲的天命老吏。眼見語言沒法描述,老吏便從便攜式的工具箱裏翻出用於保護紙張的凝膠,一邊演示,一麵心疼地補充道:“沒錢可以用黃藻水用雄黃替代,有點小錢的可以去書店購買買這種凝膠。”塗過凝膠的麻紙幹後有種透明琥珀的奇怪質感。“更有錢的會用什麽?”“金屬雕版。”老吏的回答也是十分炸裂:“不過雕出一本書的價格夠一村吃上十年之久。除非是傳播較廣,需求極高的經典大作,否則沒人會搞這個。“末了,他也補充道:“不過這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在鐵器、百煉鋼快取代銅器的大趨勢下,用銅礦作金屬雕版的價格肯定是比幾年前要下降不少。”劉瑞給邊境官吏的月俸開得一向很高,加之麻紙降低了從勳貴到黔首獲取知識的門檻,所以在邊境幹活的官吏都有借此積攢傳家之書的念頭。尤其是在邊境的福利吸引大家前來開堂授課後,如老吏的官吏更將大半月俸花在書籍的保養借閱上。“銅板嗎?”鮮卑舊地的銅礦不多,鐵礦卻比匈奴豐富。然而開采鐵礦的人力需求始終都是草原部落的一大難題,即使是有鐵塊被開采出來,煉鐵的工匠,柴禾,爐灶,技術也是擋在鮮卑人前的難登之山。更別提在鐵器的需求上肯定是以軍事為主,生產為輔。文化?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老祖宗的話是真沒說錯。“你要是有傳承鮮卑的文化之誌,可以去陽陵縣的太學書院碰碰運氣。”老吏也知父子二人無法承擔編書的費用和雕版的費用,所以為其指了明路:“陛下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沒準會對鮮卑文化產生興趣。”關中從西方引入外族學者的事情在遼西郡也有點風聲。即使沒有親眼所見,但看關中不斷咋給北方教育的諸多資源,乙弗羊便相信這個皇帝不是固步自封的狹隘之輩。第510章 歸漢後的日子也不富裕,人均隻能吃個八成,但好歹沒外敵侵擾,也不會因左賢王部、左穀蠡王部,蘭氏,匈奴王庭的剝削而家破人亡。總之就是保底的下限比遊牧生活要高,但也因為出身的問題沒有太大的上升空間。乙弗羊在遼西郡時就沒少聽見周圍的漢人嚷嚷著讓孩子以後前往長安,即便不能落戶長安,也要落戶洛陽,晉陽、邯鄲這類大型城市。“漢人真是無比奇怪。”乙弗涉歸偶爾會與父親吐槽:“千辛萬苦地跑來邊境,結果又要孩子離開苦寒之地。早知如此,何必不在一開始就前往大郡,省得這時又要孩子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地才到長安。”彼時可沒明清時的考生保護政策,所以敢從各地趕往長安科舉的無一不是硬核狠人。軍官的孩子還算幸運,因為邊境定期要去關中述職,所以他們能與述職的官吏同行,不至於被響馬打劫。相較之下,文人隻能求助於學派或家族庇佑。如顏異這般的考生都是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族兄上京,一為護衛,二也有在功成名就之後提拔家族的深層用意。鮮卑的草場一直處於匈奴王庭的東南地帶,也就幾個被招去打前鋒的老人隨軍去過燕地的城池。長安?別說是軍臣,就連冒頓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打到長安。西域?參考現代的內蒙古地圖,鮮卑到西域的距離比內蒙古的緯度還長上一點,他們是瘋了才會橫跨一個內蒙的距離去西域逛逛,也不怕在離家的下一秒就淪為奴隸。所以對生平隻去過北境城市的乙弗父子而言,大城市的衝擊好比李鴻章第一次到美國。而當他們抵達長安,近距離地感受來自首都的震撼時,心情又像三四線城市的邊緣人物初次抵達魔都上海或帝都的中心因為來自經濟上差距的反應到可視物上,也會帶來壓迫心髒的巨物感。“我以為長安也就三四個龍城那麽大。”進入關中的乙弗父子左顧右盼。相較於邊境,關中裏的外族不多,而且以西域的歐亞混血為主。乙弗父子是標準的東北亞長相,打扮得與匈奴十分相似,所以遭到官吏黔首的諸多戒備。“你們還是套個鬥篷,避免被人當作珍獸。”路上十分照顧父子的老吏討來兩個鬥篷,乙弗父子謝過便將腦袋蓋住,讓人無法判斷父子真實身份。“去陽陵前可以到東市賣了皮料。”老吏要去典客府和丞相府述職,所以與其分道揚鑣:“不要亂跑,更不要跑出關中,否則按照大漢的規矩,無論是黔首還是縣尉都有緝拿之權。”瞧著父子鬥篷下的外族發型,老吏不免語重心長道:“尤其是像你們這樣和匈奴的打扮過於相似的外族牧民,很有可能等不到被縣尉緝拿就遭遇射殺。”乙弗父子在入關的那刻就卸了彎刀,隻留一把用於割肉的巴掌匕首。聽了這話,父子二人都很不爽,但也明白換位思考下,他們一定做的更過。“先去東市用好的皮料賣點金餅,然後再看看陽陵的太學書院。”因為是給閬中長公主選隨從,所以他們有幸住在官方的謁舍,無論是安全還是舒適度都很有保障。長安的東市就好比是一線城市的cdb,除了貴就是客戶全都很難伺候,給的錢與消費也足以平息挑剔引來的諸多怒火。“短的不要,長的不要,有雜毛的不要,尾部沒有雜毛點綴的也不要。”在東市受了一肚子氣的乙弗涉歸數著收入憤憤不平道:“他們比匈奴的當戶閼氏還要難伺候。”“何止是買家要比匈奴的閼氏更難伺候,那些官吏也比北境的官吏難懂……難懂……”一時語塞的乙弗涉歸把裝錢的袋子丟到地上,雙臂展開劃出很長的一截:“難懂這麽高層。”這話不假。北境的官吏隻是純貪,東西到位啥都好辦。洛陽等地是富裕加商戶、黔首的合資產業勢力龐大,加上西漢還沒禁刀,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官吏不敢派兵鎮壓,否則一旦動用符令,上頭一定會派人問。相較之下,長安的官吏是最難伺候的。天子腳下,魚龍混雜。這裏不是有錢就能辦事的地方,更不是靠人脈就能暢通無阻的地方。長安,一個魔幻的城市。一個把先進、愚昧、開放、保守都雜在一體的矛盾之城,以其讓人暴跳如雷的辦事速度讓乙弗涉歸氣到最後已沒了脾氣,隻能請求辦事的官吏能迅速一點。長安的官吏:“你以為我不想快點?出了事是我來受罪?還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勳貴老爺?”乙弗羊對兒子的抱怨視若無睹,隻是去扒皮子到底賣了多少。“要是有個女人鎮宅就好了。”算完賬的乙弗羊對著一般的料子歎道:“有個女人動動針線,這些次料和邊角料也可以賣賣。”草原的男人大都會點縫補活計,但是跟精於此道的女人肯定沒法比。相較於男人,女人間的關係隻要不扯男人,加上一點家庭或是閨房話題,就能變得親密無間。遼西郡那兒不僅有漢人,還有願北上從軍的越人越女。越女的手和鮮卑的女人一樣靈巧,擅長用花草染色或是將苧麻等植物材料織成美衣,所以跟鮮卑的女人一起幹活,在皮子上裝以別的布料賣的更好價錢。久而久之,女人們的手工也成了家庭的很大收入。乙弗父子每每路過樹下的女人堆都感歎應該找個媳婦,但現實又是他們真的難找媳婦。“我給你買了關中的話本,記得到巴蜀要嘴巴甜點,多洗澡並時常佩戴精致香囊。”乙弗羊越想越煩,瞧著兒子更是生氣:“無論如何,女人都喜歡有財力的男人。你也想想日後咋辦,總不能一直當個養馬人,最後討個不上不下的醜婆娘。”“哎呀!您怎麽變得和女人一樣婆婆媽媽的。”乙弗涉歸被乙弗羊煩得不行,於是拿別的話題去堵父親:“不是要去陽陵縣嗎?幹嘛還在這裏叨嘮。”說到陽陵,父子二人又是一陣斤斤計較,畢竟陽陵號稱關中的小長安,消費比長安隻高不低,謁舍更是一間難求。即使父子荷包充裕,到了陽陵也是遭遇現實的拷打因為陽陵不是一般的消費高,也是在某些方麵更甚長安。“第一次來?”因為父子穿著鬥篷,加之長得就不是那關中樣,所以某些外商將其誤認成是烏孫一帶的西域人,畢竟西域處於鏈接中東東亞的關鍵地帶,各國的長相千奇百怪,甚至不乏長相上都毫無關聯的親生父子、親生母女:“缺錢的話就去太學府的空地糊弄一晚,那裏會有官吏巡邏,交個幾錢就能租張草席過夜。”“謝謝,但我想問問太學書院在哪兒?”“往裏走,在太學右邊百米巷子內。”乙弗父子抵達大漢的文化中時還沒啥感受,因為隔著厚厚的高牆,加之白天也不會讓旁人在前糊弄一夜,所以隻能看到墨家的高樓跳出青色圍牆,並且上麵斜著一個長木棍似的古怪玩意。“漢人是咋建出這種高樓?”乙弗羊後退幾步,想要將墨家的高樓看得更多:“這應該有五六層吧!占地這麽小,居然能建這麽高。”“是啊!誰知道是用了什麽特殊法子,要是大漢境內全是這種高樓……”乙弗涉歸的語氣一頓:“那騎兵可就不好過了。”製高點的重要性無需多言,尤其是在大漢搞出對騎兵特攻的□□後,製高點上的守軍隻要絕了敵人的上爬可能,依靠配有足夠火藥的強弩就能打散敵軍。“不過這種高樓的造價肯定不低,推廣全境無疑是個巨大負擔。”乙弗羊接著說道:“就怕漢皇在此較真,願花百年不斷建造這種高樓。”唏噓後的父子按照路人的指引進了掛著“太學書院”的細長小道。因為是後來劃的大型建築,並且因書籍的收藏量不斷改建,所以這條羊腸小道後的太學書院比乙弗父子想得更多。準確說是大得有些過頭因為從占地麵積上看,太學書院有三分之二個宣室殿大,除了用於接待的部門和管理書籍的官吏住處,其它的建築全都用來存書刻版。相較於守衛森嚴的太學府,太學書院的戒備程度隻高不低,從羊腸小道至裏頭的建築都有重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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