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往’這詞可真不好聽。”明白處境的安德烈亞斯還是難以接受自己淪為奴隸的事實,而且還是送給一個他沒聽過的東方皇帝:“賽裏斯的皇帝應是米特裏達梯一世般的人物。”否則不值雅典的尼西阿斯大動幹戈至此。“據我所知,你是第四個說這話。”卡塔麗亞微笑在心裏給安德烈亞斯打上“合格”。以奴隸之身前往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東方帝國,那肯定是熟悉的人越多越好。“哦?那前三個說這話的是誰?”安德烈亞斯來了興致,居然有些苦中作樂的意思:“應該包括尼西阿斯大人吧!”“尼西阿斯?”“尼西阿斯那會下地獄的西西弗斯(科林斯的國王,以狡詐聞名,甚至敢欺騙死神)。”卡塔麗亞還未回話,某個老人便氣急敗壞道:“他將為他荒謬的貪婪付出代價。”“前提是你能看到他的下場。”船艙裏既有像安德烈亞斯般莫名成為奴隸的冤種,也有像卡塔麗亞般已經做了幾年奴隸的苦命人。安德烈亞斯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頭發掉光,牙齒在風中輕輕顫抖的老者衝那抱怨的學者無奈吟道:“如果凡人能用音樂來疏導這種性情,這倒是很大的幸福;至於那些宴會,已經夠豐美,倒是不必浪費音樂了!那些赴宴的人肚子脹得飽飽的,已夠他們快活的了(歐裏庇得斯的《美狄亞》節選)。”唱完這些的老者長歎一聲,皺紋裏的苦澀回應著唇邊的苦笑,令人覺得越發沉悶,窒息:“詛咒有用的話還要刀劍作甚?你即使如美狄亞般咒惡著在雅典快活的尼西阿斯,也不能讓他所構築的金錢盔甲剝落一分。”“他可不是被船砸死的伊阿宋,他是惡魔,是毒蛇,是最後看著我們跌入塔爾塔洛斯,而他卻能交給卡戎金幣渡資的無恥之徒。”“宙斯啊!你為何讓無恥之徒囂張得意,果然除了普羅米修斯,奧林匹斯上沒有熱愛人類的善神。”第458章 濕熱的船艙顯然不是唱歌劇的最佳場所,但是在這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的公元前裏,也隻有靠唱歌跳舞來打發海上的無聊時間。所以在牌類遊戲被發揚光大前,寧可把船長扔下甲板也不能讓音樂家或山羊的屁股中途上岸,不然全船肯定開啟密室逃生。“啊!最高貴的人,快拯救我們的城邦!保住你的名聲!為了你先前的一片好心,這地方把你叫做救星;將來我們想起你的統治,別讓我們留下這樣的記憶:你先把我們救了,後來又讓我麽跌倒(埃斯庫羅斯《俄底浦斯王》)。”光頭的老者提著可以砸死人的枷鎖起身。他的聲音並不好聽,缺水的環境讓原本有絲綢質感的歌聲帶著明顯的沙礫感,這要是讓懂行聽了,一定會罵業餘的都不至於如此玷汙埃斯庫羅斯的著作,但是艙裏有且僅有淪為奴隸的學者與品不出這唱功好壞的船員,所以在那搖晃到連腦水都要噴出眼眶的環境下,還有人能口齒清晰地唱歌解悶真可謂是航海線上的大善人,繆斯神的最佳信徒。“克瑞翁啊,聲名這東西曾經發生過好些壞影響,害得我不淺,這已不是第一次害我,而是好多次了。一個有頭腦的人切不可把他的子女教養成“太聰明的人”,因為“太聰明的人”除了得到無用的罵名外,還會惹本地人嫉妒……(歐裏庇得斯的《美狄亞》)”與之相對的學者也不甘示弱地起身並挺起自己不算健壯的胸膛,提著枷鎖上前幾步:“假如你獻出什麽新學說,那些愚蠢的人就會覺得你的話太不實用,你這人太不聰明;但是,如果有人說你比那些假學究還要高明,他們又會認為你是這城裏最可惡的人。”後世戲謔春秋時的魯人宋人可憑《詩經》交流,而到古希臘這兒,經典劇目也是起到“術語”的坐擁。至少在文化上僅半桶水的安德烈亞斯這兒,聽懂他們在罵什麽就和呼吸一樣簡單。“好有趣啊!”隻是明白對方在講希臘話的船員坐在缺角的木箱上拍手叫好。安德烈亞斯欲言又止好了一會兒才決定挪到知點內情的卡塔利亞旁。後者的母親見狀,騰出位子讓身形高大的建築師得以坐下。“謝謝。”安德烈亞斯的衣服在偷襲者的撕扯下與布條無疑,坐下時把他的大腿緊緊纏住。“唔!”沒留神的安德烈亞斯被纏緊的布條勒得大腿一疼。卡塔利亞趕緊將其解救出來。聽劇的船員也不希望這批好貨出現意外。尼西阿斯在克利斯提尼的麵前是有點毒舌的雅典商人,可別忘了這個商人從事的是最黑暗的奴隸貿易與最危險的銀礦開采。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有船走黑的都是心狠手辣之人。若是這單大的成了,尼西阿斯的賞賜能讓船員停工三年之久。但要是出了意外……“嘶!”安德烈亞斯以為對方是來找茬的,沒想到人上前摸出一把匕首,將難解難分的布條割下。“……謝謝。”這一刻的安德烈亞斯對這批貨(包括他自己)的重要度有了全新了解,同時將素未謀麵的賽裏斯皇帝擺到一個新的高度。“所以你之前的鞭子……”感覺自己了解一切的安德烈亞斯剛想嘴賤就被坐在地上的卡塔利亞狠狠一掐。大腿處的痛感讓他咬了舌頭,同時引來船員的側目:“有事?”“沒事,沒事。”安德烈亞斯的理智順利回歸,訕笑著緩緩坐下。“你……”他剛想問卡塔利亞有沒有賽裏斯的消息,對方就搶先答道:“我沒去過賽裏斯,也不認識去過那兒的行商或使者。但我之前曾被羅馬的士兵賣給尼西阿斯大人……”因為看安德烈亞斯的表示實在不像買奴隸或賣奴隸的中上階級,所以她還十分貼心地補充道:“戰亂時所繳獲的奴隸是士兵的重要收入。”“我知道,我知道。”安德烈亞斯擺擺手道:“所以你在尼西阿斯那兒見過認識賽裏斯人的商人?”“準確說是見過認識與賽裏斯人做生意的馬爾季亞納人的希臘雇傭兵。”卡塔利亞的超長定語讓安德烈亞斯愣了一會兒才搞清她在說些什麽。“這可真是有意思啊!”安德烈亞斯自喻是個聰明人,但也被服務於安息帝國的希臘雇傭兵從羅馬販子的手裏給賽裏斯皇帝買禮物的複雜局勢給震驚了。不是。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怎麽變得像是大型燃冬?“很意外嗎?”卡塔利亞看出對方的疑惑:“埃及應該很後悔讓迦太基滅亡。”此時的少女並不知道她已猜中了古埃及的結局:“沒了迦太基,羅馬在非洲的目標就是富饒的埃及。”“可是埃及若不幫著羅馬那頭,就會被塞琉古徹底吞並。”卡塔利亞是自幼生長於亞曆山大的希臘裔,所以不像土生土長的雅典人般理解弱國的艱難處境:“埃及的前任女王還是塞琉古公主呢!這有用嗎?”完全沒有。塞琉古的君王打起自己的外甥那叫一個毫不留情。“安息與賽裏斯間隔著名為大夏(大月氏)的國家,而且曾被亞曆山大入侵過的身毒也與賽裏斯有貿易往來。”因為生得年輕貌美又多才多藝,所以在克利斯提尼拜訪前,尼西阿斯是想將其調教成為宴會服務的“赫泰拉”(高級妓女),但在對方大膽爭取全家前往東方之地後,他又覺得對方不好控製,所以將其賣了出去:“據我所知,那個賽裏斯皇帝不僅有錢,而且還有讓安息和大夏都敬畏三分的軍隊。”“希臘-巴克特裏亞王國滅亡後,羅馬對塞琉古的態度也好了許多。”迦太基一滅,羅馬的下個目標就是埃及或塞琉古。曆史上的羅馬是先對塞琉古動手再滅了埃及,可現在的羅馬正處於布匿戰爭後的恢複期,忙著解決人不夠用與新羅馬人的權益問題,哪有時間決定先滅埃及還是塞琉古?更別提從文化上講,羅馬人與埃及、塞琉古都受希臘文化的影響較深。安息的上層雖然癡迷希臘的各種文化,甚至還以“愛希臘者”自居,但是他的法統……至少是對波斯舊地的宣稱來自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繼承。不管上層如何喜愛希臘文化,吹捧亞曆山大,但在正式的宣傳口上還是把大流士一世往死裏誇。ps,這裏的大流士是刻《貝希斯敦銘文》的那個,不是被亞曆山大打敗的那個。安德烈亞斯在腦中勾勒出世界地圖其實就是羅馬+埃及+塞琉古+亞美尼亞+安息+大月氏+賽裏斯的複合體,而且因為賽裏斯的信息過少,透露出的邊角料又足夠驚人,所以他將素未謀麵的東方之國幻想成一君主製羅馬,而劉瑞這個君主製的羅馬皇帝則是有著文人氣息的亞曆山大……嗯……君主製的羅馬有個愛好文化的亞曆山大……安德烈亞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直到他與劉瑞正式會麵,了解這個文質彬彬的皇帝是如何塑造大漢帝國後,他才明白征服的方式絕不隻有武力一種。甚至與鮮為人知的另兩種征服方式相比的,武力征服真是粗淺的小孩手段。“羅馬會與賽裏斯聯係也是擔心安息會把身毒會大夏賣給賽裏斯,以求得一富庶君王對安息的支持。”卡塔利亞的語氣一頓,應該是被死去的記憶攻擊到了。迦太基與羅馬開戰時,埃及表示中立……個鬼啊!就憑羅馬兩次讓塞琉古停手的恩德,埃及就算表麵中立,私底下也肯定會給羅馬便利。安息的國王隻要還有一點腦子就不希望自己麵對賽裏斯和塞琉古的兩麵夾擊,所以對安息而言,安撫賽裏斯別西進是很重要的,從賽裏斯那兒獲取西進的資金也是很重要的。反觀羅馬,因為中間的緩衝地帶多不勝數,所以讓賽裏斯和安息對上百利而無一害。第459章 “身毒不是安息的鄰國嗎?”“不是,身毒是安息之南的國家統稱。嚴格來講,希臘-印度王國也算身毒的一員。”安德烈亞斯對卡塔利亞的知識麵感到佩服:“你比我年輕,但卻能做我的老師。”卡塔利亞聲音一頓,沉默後唇邊泛起一絲苦澀:“我寧可做盛世的傻子,也不要做亂世的聰明人。”這話真是太紮心了,以至於讓本意較好的安德烈亞斯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卡塔利亞眼皮一抬,知道對方為何變得扭扭捏捏:“蘇格拉底將斐多從比雷埃弗斯的浴場(男妓的工作場地)裏贖回來後肯定與其談論了些道德方麵的敏感問題。”“……”“閣下雖在雅典之城,但卻像個羅馬人般熱愛‘打扮’。”此時的羅馬共和國還未爛成中後期的羅馬帝國,所以在思想的表現形式上極為複雜想表現得開放包容,但又怕前者影響公序良俗,使羅馬走上希臘式的衰敗之路。“我所說的一部分內容是我所聽到的事,一部分是我對局勢的大膽猜測。”卡塔利亞見這個話題會產生矛盾,於是決定聊回遙遠的賽裏斯上:“身毒以北的希臘-印度王國還能喘氣,但與賽裏斯有密切往來的其它地方就未可知了。”或許對安息而言,“賣掉”幾個身毒的小國來換取大漢的經濟支援是一本萬利的事。“我明白你為何要去賽裏斯了。”聽完分析的安德烈亞斯靈機一動,目光掃過卡塔利亞的家人與洗耳恭聽的少女:“你們在這裏有一個城邦,有一個家,你們永遠離開這不幸的我,住在這裏,你們會這樣成為無母的孤兒。(歐裏庇得斯的《美狄亞》)”卡塔利亞沒有回話,而是躺下用後背回應對方的猜測:“好好休息,上岸後還要穿越大沙漠呢!”安德烈亞斯盯著對方的肩膀,躺下後差點沒被顛吐出來。“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重試煉也不過如此。”卡塔利亞聽著身後的小聲抱怨,無奈的同時也很好奇對方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養成天真而不愚蠢的性格。【學藝術的都是怪胎。】她在心裏默默吐槽道。……………………在口味與習俗大相徑庭的情況下,唯一能讓南北達成共識的便是一生裏必須要去四個地方洛陽、長安、陽陵、霸陵。長安作為政治的中心自不必談,而洛陽連接京畿之地,在二都並列時統稱“京都”,故長安一帶稱“京畿之地”,洛陽一帶稱“都畿之地”。即使唐代立了五都,眾人也隻承認兩都,而後的北京金陵也是複刻二都政策。至於能和二都並列的陽陵霸陵則是沾了太學府與武學院的光。不僅是全大漢的聰明人都集中在這兒,更是靠著獨一無二的教育資源將周圍的財富都虹吸至此。“關中的人口是不是太多了。”古代的普查全靠人力,所以需要大量的時間走訪調查,整理成冊。同時跟現代相比,古代的野人(黑戶)隻多不少,尤其是在連坐法被廢除後,隱戶的問題比野人更甚。無奈之下,劉瑞恢複了針對官商的連坐法並多次修改政審條例,強調了在官員考核裏,人口還是無可爭議的重要指標。但……劉瑞把結果輸入係統後看著已經紅到發紫的京畿之地,不免為陽陵縣和霸陵縣的增幅效果感到吃驚果然,無論在哪個時代,學區房與基建都是趕人進城,隱形收割的最佳手段。原本的洛陽與長安也就差個七八萬人……這還是在宣室有意縮減長安的常駐人口,並且把軍隊算到北地郡和隴西郡的情況下才得出的數據。結果在陽陵縣與霸陵縣的瘋狂擴張下,長安的人口已經逼近洛陽的兩倍,要是算上隱戶和野人,前者的數量應該可以高出後者一點五倍。參考現代的一線虹吸,要是放任長安吸走周邊人口,那麽周邊肯定會學長安吸走更周邊的人口。如此累計,直至邊境再無人煙。想到這點的不隻有劉瑞,還有跟著田叔學習計然說的內史許昌。因為沒有係統的作弊,所以許昌廢了一番功夫才看出長安的人口不對,一大早就進宮麵聖。“朕剛想召三公九卿聊聊人口的事,內史就進宮麵聖了。”在此前的劉瑞對內史許昌的唯一印象就是中庸。西漢地勳貴朝臣也非所有人都青史留名,即便是在《史記》的將相表裏提到一嘴,那也僅是“某年某日某日,某家的誰任三公九卿裏的某官”,更有甚者連家世姓名都沒有記載,而是用“少府x,奉常x”來替代,以至於後世研究《史記》時經常搞錯名臣履曆。許昌比以上的例子幸運一點,因為他在原時空裏因漢武帝和竇漪房的對峙而名聲大造,成了武帝改革失敗後被竇漪房扶持上岸的大漢丞相。不幸的是竇漪房一去,許昌便因治喪不力而被武帝罷免,其子孫也坐罪國除。除了丞相陶青,三公九卿裏也就一個許昌最沒存在感,但也勝在謹小慎微,不成事的同時也絕不壞事。景帝留個大漢孫連城在內史位上也是便於劉瑞平衡朝中勢力,不至於讓三公九卿上全是“硬漢”。許昌知道自己隻是上來湊數的,但他既為大漢的內史,就不可能真的一直裝聾作啞:“不知陛下有何看法。”上一秒還著急火燎的許昌下一秒就鬆了口氣,甚至有空搬個椅子坐下談話。皇帝既然心裏有數,也省得他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勸說對方:“臣隻知道明麵上的人口就有三十萬數。廷尉和長安令那兒肯定還有還有不在冊的流民與隱戶。”廷尉趙禹和上任不到一年的長安令趙綰分別是法家和儒家的中心人物。看來長安的人口問題確實嚴重,逼得戒備競爭者的黃老家都開始尋求政敵幫助。“召廷尉趙禹和長安令趙綰進宮。”劉瑞在應了對方的要求後猶嫌不夠道:“另外通知統錢令和禦史大夫、丞相長史和廷尉監也一並過來。”要查黑戶,那就得從資金刑事兩麵入手,順帶把關中的碩鼠也清理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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