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謹覺得皇帝是在為難他,但是作為未央宮裏的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他不會對皇帝的要求說個“不”字,於是翻爛了所有名冊才找到一個勉強合格的人步六孤叱奴。“等等,你再說遍他叫什麽。”“步六孤叱奴?”鄭謹把人帶上來後很難理解皇帝的反應,所以按緊袖中的利刃,隨時準備解決異族。同樣奇怪的還有被人洗刷幹淨的鮮卑老人。未央宮的人讓邊境帶了有才學的鮮卑人來,聶壹的手下便推薦了在雲中放羊的大野叱奴……也就是在母閼氏的帳裏毒死烏桓閼氏的鮮卑女奴的丈夫。“步六孤是鮮卑常見的古老姓氏。”因為不想禦前失禮後莫名其妙地死去,所以老人急著解釋自己的名字沒有不敬:“而叱奴則是鮮卑語裏的狼。”“朕不是對這個名字感到不滿。”“而是……”“算了。”“算了。”說到步六孤氏,讀者可能兩眼一蒙,但是說到北齊女官路令萱,讀者就不會感到特別陌生。而步六孤氏,正是陸令萱的鮮卑姓氏,同時也是五胡時的鮮卑貴姓。嗯!五胡時的鮮卑貴姓。劉瑞屈指稍稍一算,發現距離鮮卑族的第一次人□□發還有兩百多年。這時的鮮卑也就不到十萬人口,估計在成為大漢的邊防之患前,匈奴人會及時修剪鮮卑枝葉,避免他們做大做強。“走近些,讓朕看看鮮卑人是什麽模樣。”劉瑞的命令讓鄭謹等人如臨大敵,生怕這個鮮卑人會禦前整個大活。步六孤叱奴聽話地上前幾步,但很謹慎地與劉瑞保持兩臂之距離。得以細瞧的劉瑞發現對方長得確實是與漢人不同,但也不是晉書描述的黃頭黃須,而是與匈奴人一般無二。彼時的鮮卑還未去撿匈奴的攤子,缺乏接觸中亞一帶的關鍵通道,所以長得不像晉書得黃頭鮮卑也很正常。就是到東漢後期,鮮卑的人口……包括後來的八姓裏也僅僅隻有三分之一的本族,剩下的都是鮮卑化的漢人、匈奴人,以及西域的各個部族與青海甘肅的藏人,羌人。“可惜了。”伊稚斜打鮮卑肯定是想鳩占鵲巢,以此作為分庭抗禮的據點,所以鮮卑估計是被左穀蠡部的騎兵裏裏外外地犁個三遍,然後成為伊稚斜打匈奴人的最好幫手。劉瑞:居然還有這種好事。無論是誰坐在這個皇帝位上,都會樂見匈奴內部打成豬腦,然後開啟匈奴式的軍閥割據……前提是內部足夠群星璀璨,不然隻有區區三人,怎麽打成難解難分的……啊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不行,他必須過去幫幫場子。鄭謹確定皇帝隻是突發奇想後便趕緊帶著鮮卑人從宣室離開,腳步快的幾乎是把對方拖走。“沒出事吧!”替鄭謹找來步六孤叱奴的小吏終於放下心中的超級巨石,衝著老天當場一拜:“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鄭謹把人交給他後從袖裏拿出一張細絹:“陛下的賞賜。”步六孤叱奴的漢語水平僅供對話,所以是由小吏代替他去兌現。“幸運的家夥。”小吏看完細絹的內容不免感到一陣嫉妒:“答話的賞賜都趕上我的年俸了。”不過他也僅僅隻是嘴上抱怨,行動上把步六孤叱奴送回邊境後找人兌了陛下的賞賜:“聽說你們要被遷去河套地?”除了挑選合適的稻種,劉瑞還得解決西北的吃肉問題。在漢匈貿易的故意偏離與釘子們的精耕細作下,左部的奴隸已經賤到壯男一金,弱女八成。要是一次買上十個,還能獲贈商家附贈的超級禮包。久而久之,左部的人口流失速度堪比a股變綠,導致靠近右北平郡的貿易市場一度關閉畢竟匈奴又不全是牆頭草與超級白癡。人都沒了,他們靠啥東征西討,維持現有的“品質生活”?靠老爺們組隊嘴炮嗎?步六孤叱奴也知鮮卑人在雲中一帶不受歡迎,所以想另謀出路:“我們總不能在這兒與漢人爭利吧!”這話說得很有情商,不由得讓小吏高看一眼:“你沒想過更進一步?”劉瑞不喜威脅統治的不安因素,所以對邊境那塊的外族也是打散監視,分而治矣。如若隻是當奴隸,那步六孤叱奴還不會急著離開此地。真正讓他心驚膽戰的是買回來的奴隸裏很多人被拉去關東,然後就沒回到此地。靠著漢語還算熟練且手上略有幾個閑錢,步六孤叱奴在喝酒喝得快吐血後終於套出送去關東的奴隸都是什麽下場在礦山裏被壓榨到死。“咯……以前都是死刑犯和重刑犯被送去礦山咯!但是因為……咯!墨者工坊和少府、武庫……咯!對各類礦產的需求量瘋狂上漲,所以才……咯!才從匈奴那兒買……買來奴隸替上空缺。”醉醺醺的軍官咯出一串臭氣,拍著酒友已經僵掉的後背說道:“漢人奴隸是活契,外族是死契。官府的隸臣妾倒是可以采礦,但要是在礦裏死了會惹上麻煩。”軍官提著酒樽示意步六孤叱奴趕緊滿上。回過神的後者努力不讓自己撒酒,聲音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道:“那……那要是在礦裏死了……”“嗯……”對方摸著下巴在那兒努力檢索應對之策:“多半是把死因寫為病逝或意外身故……當然,要是死得太頻繁的話,少府令與廷尉肯定會派人問話。”步六孤叱奴:“……”我問的不是漢人,“鮮卑……我是說外族的奴隸在礦裏死……”“死了就死了唄!花錢買的都不心疼,難道還要官府上趕著多問一句。”第386章 小吏的話讓步六孤叱奴的心髒沉入穀底,同時也加強了他帶著家人火速離開的強烈意圖。漢朝的奴隸按照入籍原因可以分為以下幾點:1.因家貧而被賣身為奴的。2.沒入官府的罪臣之後。3.重刑犯。4.買來的外族奴隸。而據買主的不同,又可分為官奴、私奴。待遇最好的肯定是第一類奴隸,因為他們多半是在官營工廠裏幹活,而要是有京畿背景的話,很有可能選作宮婢,或是去上林苑裏負責皇田。即使是私人買主,也不能對這類奴隸喊打喊殺,更不能對這類奴隸實施強娶,逼其簽下超過十年的長期活契。官府對這類奴隸也有看護之責,並且將其列為官員的晉升的標準,當地德政的評判依據。沒入官府的罪臣之後比第一類奴隸的待遇差些,但是因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這類奴隸受過良好教育,大都擁有一技之長或長得好看,所以除非皇帝有令或犯了眾怒,他們也能過的不錯,甚至能去偏遠之地行教化之職以將功贖罪。相較之下,第三、四類就很倒黴了。劉瑞在現代都“不廢死”的絕對支持者,而要需要重典治國的古代,那可真是瞬間化身“微博法官“,直接剝了這群人的所有權益。以往是在城外解決這群人渣,直接導致後世傳出“西漢也有活人殉葬”的恐怖說法。現在為了發揮垃圾的剩餘價值,他們就被丟去關東,閩中做最危險的采礦工作。大漢的軍事升級與貿易出口需要下遊提供更多的礦石資源。考慮到現在的航海技術還無法將漢人送去澳大利亞,加之匈奴的隱藏礦產比國內難采,所以在好的用不上,能用的又不好提純的現實基礎上,劉瑞的唯一選擇就是拿人命填礦產質量,以此滿足大漢這個戰爭機器的“燃料”需求。死刑犯不夠用了就從國外進口壯年炮灰。唯一令步六孤叱奴有所安慰的是劉瑞對選入礦山的外族是有明確“要求”沒被指認燒殺搶掠的留下來放羊,做些加工皮子襖子的簡單工作。餘者若是無罪的西域人則聯係關中的典客府看有沒有人過來贖他,剩下的才是可以壓榨的炮灰。然而這種“安全感”在大漢拿下河套地後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關東的采礦量越來越大,質人(奴隸販子的別稱)從一季一拉逐漸變為一月一拉,半月一拉。上頭催的緊,底下人為交差自然不擇手段地壓榨礦奴,甚至放寬可以下礦的奴隸標準。這時除了家貧賣身的漢人奴隸,以往可以放牧的外族,做些文書工作的罪臣之後都拉去關東采礦,成為大漢的前進燃料。鄭謹還算說到做到,在步六孤叱奴的夫人完成臥底任務後就讓人“偷”出步六孤叱奴的女兒外孫,將其送來與之團聚。然而在鄭謹提議消除步六孤叱奴的奴隸身份時,後者卻腦袋搖得比撥浪鼓還狠,寧可被官府剝削也不想除去官府的烙印。為啥?因為此時民間奉行大複仇思想。東漢末年的碑文裏曾出土過為父報仇的孝女帶著家仆與仇家當街火拚的豐功偉績,被官府作為“仁孝”的典型大力宣傳。西漢這時肯定還沒東漢那麽“矯枉過正”,但也支持“十世之仇,猶可報也!”的公羊派思想,所以在南北的邊境上經常出現當街複仇的可怕畫麵。更可怕的是複仇的人被官府捉去也不好判刑因為男人大都參軍,有問題都戰場上解決,然後帶著仇家的腦袋回來祭奠已逝之人,所以在北境搞當街複仇的多是不好逮捕重判的老弱病殘。麵對這群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西漢五保戶,不僅是外族奴隸怕得要死,富商官吏同樣感到無比頭疼。怎麽判?判輕了沒威懾了,判重了引民變。之前就有愣頭青的小吏按規矩給仇殺的婦女判了重罪,結果人沒關上五天,他就成了當地的“漢奸”,出門全是“叛徒”的罵聲與各式各樣的醃物,最後隻得長官出麵放了女人,後者還被民眾奉為烈女的典範。權衡之下,無論是官府還是富商,都不會讓外族上街。而與官府相比,依附於富商的外族過得更慘因為官府多少要臉,所以那些不好幹的活計,不能背的罵名肯定是由富商來背。如此一來,步六孤叱奴更加堅定了離開雲中的心。若不是鄭謹對他還有重任,他也需要鄭謹這個皇帝心腹來保全家人,步六孤叱奴真想效仿北遷的越人,帶著家人去與匈奴沒有太大仇怨的南方度日。“河套地那兒可是個絕佳去處。”小吏是少數知道步六孤叱奴的上線是永巷令鄭謹的人,所以為了結個善緣,他給步六孤叱奴透露個“消除歧視”的最好方法:“因為隻有樓蘭部與若羌部的過來領人,加之陛下還算優待西域人,黔首也與西域沒有太大衝突,所以你去河套地那兒多半是會遇上留在大漢效力的西域牧民。”剩下的不必小吏多說,步六孤叱奴也明白需要怎麽做。“有機會的話,還是讓你孩子學好漢話和西域話。”小吏端詳著步六孤叱奴的長相,遺憾地發現就算沒有晉書裏的黃須黃頭,他們與漢人也是差異過大,不過這在河套地和隴西郡反倒是個巨大優勢:“陛下要借南羌百部與西域和更大的國家進行貿易,所以官府正在征召懂西域話的人。”“你們在匈奴生活了十來年,肯定是比漢人更懂西域風俗。”“謝謝。”不管對方是真心提議還是別有用心,步六孤叱奴都記著這話,琢磨著在河套地有穩定生活,一家人從官府脫離奴籍後就把孩子送去隴西郡上學,爭取走典客府的預備吏。有道是信息決定起跑高度。通過一番細心觀察與好心人的特別提醒,步六孤叱奴已順利找到階級躍遷的捷徑。而在他想階級躍遷時,匈奴那兒也摩拳擦掌準備來場領土躍遷。至於是不是正向躍遷,那就得看被遷的對象配不配合,以及決定出多少力。第387章 於單是被巴掌打醒的。匈奴南下時已臨近深冬,大軍的後麵還有驅趕羊群馱馬的奴隸,監視奴隸的老弱婦幼。這麽一場動員百部的大南下裏,如果能以十之折三的代價拿下馬邑、班氏、且居以北的所有郡縣,那麽就算大獲豐收;如果能以十之折四的代價拿下馬邑、班氏、且居以北的七成郡縣,也可做到收支平衡,樹立威信。除此外的所有結局在軍臣這兒都算失敗,而且還是動搖根基的致命失敗。至於沿路教訓一下不聽話的弟弟或左右搖擺的從屬部族,也僅僅是樹立威信的佐餐甜點,根本不算軍臣此行的戰略目標。弟弟想以下犯上在匈奴這兒算大事嗎?根本不算。按照他們的繼承製,貴人會議僅是在實力均衡,不好動手的大前提下所做出的最後妥協,所以在不知情或隻知一點內情的仆從部那兒,伊稚斜的所作所為很正常,單於帶兵打一頓就好了。真正讓其感到失望的是軍臣任期裏丟了國土,被漢人開弓扇了一臉還沒有反擊。而在隨從的匈奴百部裏,最憤怒的莫過於白羊王與婁煩王。是的,你沒看錯。白羊王與婁煩王還活著,但家已沒了。天知這個消息傳到龍城時,後者的反應有多劇烈,幾乎是衝出帳就招呼親兵上馬殺回自己的老家……最後被單於的當戶帶人攔下。白羊王與婁煩王帶來捧場的精騎就有兩千一百人,都是那種臉上布著網狀的疤,四肢活似瓜插秧的百戰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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