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長瞧著過分單純的苗,毫無負擔道:“嘿嘿!這不是人一老就容易犯糊塗嘛!”“是嗎?”並不懷疑對方話的苗一臉擔憂道:“那我找許大家說說,請烏傷翁主減輕您的公務。”“這就不必了!”笑容消失的亭長知道他這上不得台麵的心思在烏傷翁主那兒就是笑話,所以為己努力找補道:“翁主雜事甚多,我又是個緊急頂上的人,哪需為此勞煩翁主。”亭長這話說得不錯。文官還能挽留幾年,可像亭長這等維護秩序的小吏一旦年紀上來了就得請辭。苗見狀也不再多言,而是去看自己的試驗田,獨留亭長後悔不已,想著以後可別戲弄學農的呆子們,偷雞不成蝕把米。除了苗,來此耕種的還有移民與被移民雇傭的東甌人。秦國征服巴蜀時一次遷了二十萬人入巴蜀,其結果是巴人蜀人的叛亂一直持續到秦朝滅亡。被迫移民的秦人雖然得了田地,但是巴蜀一代的土質與關中不同,良種不同,耕種的時間更是天差地別。加上巴蜀地闊多險,縱使曾與秦國交好,而且秦王也派農官過來協助開墾土地的移民,但是在吞下巴蜀的五六年裏,餓死的移民與被殺的官吏還是多得令人發指。相較之下,東甌人裏雖然存在敵視情節,但也沒像曾經的巴人蜀人那般不管不顧地與其拚了。畢竟比起痛恨漢人,東甌人更痛恨那群趁火打劫的閩越人,甚至還想刀了那個逃到漢朝的國主。要不是東甌王人菜癮大,非要跟著劉濞胡鬧,閩越至於趁火打劫,搞得東甌一分為二嗎?也正因此,那些討厭漢人的東甌人對漢人的感情十分複雜,甚至稱得上別扭。就血緣而言,現任的東甌王……現在該叫東海王的騶昭襄是楚考烈王的外孫,所以同漢室的關係……!應該算是沒有血緣的表親!畢竟劉邦開始創業時可是以楚王室的名義起兵造反,而東甌王是正兒八經的楚王外孫,和嬴秦也是間接姻親,所以東海王與漢朝的文書上是以姑表相稱。而就東甌國滅的原因來看,東甌人雖慘的不行,可是漢人也沒錯啊!鄰居家裏叔侄打架,你個外人進去摻和什麽?而且還幫鄰居的叔叔去搶侄子的房間,結果被世仇占了屋子,最後還求被你偷襲的鄰居出手救人……當然,東海王騶昭襄幹的破事不可能讓東甌人心甘情願地為其買單,所以在“你對我有恩但並不能侵占我的國家”和“我不計前嫌地幫你還遭遇背刺”的對立情緒下,到處滅火的烏傷翁主還是得找劉瑞幫忙。其實在出發前,烏傷翁主也曾好奇一向陰險……啊不!是深謀遠慮的先帝為何隻奪東甌北部,願意把東甌南部讓給閩越。對此,劉瑞講起張儀勸秦惠文王還蒲陽而得上郡十五縣的故事,同時附上意味深長的話:“朕曾聽過一個故事。有一洛陽小吏嫌當地酒貴而時常抱怨,可是當他被貶長沙,難以喝上一杯好酒後,又時常想念價貴的洛陽酒。”烏傷翁主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道:“南邊的東甌人過得越好,北邊的東甌人就越恨閩越人,同時向北邊跑得更勤快。”與此同時,南邊的東甌人對大漢的歸屬感與敵意也會削弱。畢竟對比產生美。隻要我做人,那個不做人的就毫無競爭之力。苗掃了眼來耕地的人,發現多了東甌人的身影。別問苗是怎麽辨出東甌人的。問就是南北差異與東甌貴族不做人。畢竟一個保留了部落製與私兵製的國家,能在豐年出現人相食的場景,擱在古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來此的移民都是關中精心挑選的,雖窮,但未影響身體發育。加上劉瑞出手大方,給錢不說還令周邊調來物資以供移民快速安家,所以在簡單粗暴的金錢攻勢下,迫於生計,對漢人沒有太大敵意的東甌人開始幫當地的漢人開墾田地或是去漢人的商鋪裏找活兒幹。南方地勢複雜且多變,其中包括極難開墾的沼澤地與丘陵地帶。更麻煩的是,南方的的鐵礦大都集中在雲貴川一帶,這也導致百越缺礦,金屬都緊著軍隊與祭祀的用度,所以當地開墾新田的阻力異常之大,幾乎是靠人力蠻幹。“真是世上難有完全之地。”苗作為劉瑞心尖上的農家子弟自然帶了鐵質的農具,所以在忙完後借給那些眼巴巴的黔首。東甌的地是真肥,礦產也是真少。至於漁業和手工業……嗬!這麽點兒的地方,這麽些人,上哪兒發展製船業啊!不過就手工業而言,東甌人還是非常出色的。因為百越好紋身與鑿齒漆牙,所以摸出了不少燃料,借此製成絢麗多彩的布匹。許錢對此十分重視,於是找烏傷翁主買了上好的絹綢交予擅長染布的東甌老婦進行實驗,然後令繡娘在染好的布料上秀出精美圖案。“好漂亮啊!”成品出來的那可,屋內的年輕女子都讚歎不已,而許錢則是兩眼發光地興奮道:“賺到了,真是賺到了。”許錢摸著珍貴的成品,已經找到發財致富的密碼,然後安排帶來的織布女工與繡娘和東甌老婦嚐試做出十分新潮的拚接布料,其間串著巧妙排列的珍珠玉石,流蘇花紋。而當這匹過於新潮,在古人眼裏足以稱之巧奪天工的布料送到烏傷翁主的麵前後,同樣看到金子在向她招手的烏傷翁主賞賜了許錢和忙上忙下的女工們,然後將這匹美布連同書信加急送到劉瑞麵前。“翁主,您安排的事情都已辦妥。“許錢告退後,駐紮此地的都尉請見道:“您是要立刻見他嗎?”上一秒還高高興興的烏傷翁主冷了臉,沉思後隨即笑道:“怎能不見?”第217章 烏傷翁主要見的人叫都僚,是少數未隨東甌王逃跑的將領,並且也是唯一不讚同東甌王隨劉濞叛亂的人,因此遭到騶昭襄的罷免,最後還是漢軍接手東甌北地時將其放出陰冷潮濕的關押地。考慮到治理當地還需本地係的官員幫忙,價值這是矮子裏拔高個兒的西漢人物,所以烏傷翁主一直都想招安都僚,不惜以黃金官職相誘。然而都僚是個死心眼的人,雖被騶昭襄所厭棄,但也不忘騶搖的提攜之恩,所以拒絕效忠漢室,並且成為反抗的東甌人裏比較溫和的複國派。對於這種人,烏傷翁主除了頭疼便是無可奈何。之前說了,東甌保留著楚係的私兵製,並且把楚人的遊俠之風學了十成十,所以在當地有不少人追隨都僚,甚至想舉其為王。順帶一提,百越一代至今保留著先秦時的黔首無姓之風,所以用“號+名”的方式稱呼對方。嚴格來說,東甌的國姓為歐陽,東海王也叫歐陽昭襄。而官方稱其為騶昭襄主要是因為騶搖反秦,領受辱姓為騶,所以便以騶為號來正大光明地站隊。說來也是諷刺,騶有“養馬之官”與“仁獸”的意思,而老嬴家的祖上曾為周天子養馬,所以這辱姓辱的到底是誰,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都僚的稱呼也是遵循了百越的“號+名”模式,其意為“名僚的地方首領”,相當於東甌小藩王。衝著這層身份,烏傷翁主也不好處置他,隻能將其軟禁起來。剛被漢朝士兵解救出來的都僚:所以他這輩子就跟監獄斷不了關係是嗎?烏傷翁主再次見到都僚時,後者居然胖了不少,臉部的額棱角徹底沒了,活像一塊安了五官的蕎麥饅頭。“翁主屈尊降貴於此,僚若有失禮之處,還望翁主海涵。”都僚依舊斷發文身,但在漢家官吏的耳熏目染之下,還是習了粗略禮節,於是向烏傷翁主拱手謝道:“蒙漢家皇帝不殺之恩,僚以保全性命。然漢家所謂的叛亂者皆是東甌的有誌之士,且以我都僚的名義做了您所不能忍的事。”都僚說罷行了大禮,努力不讓聲音裏流露出一絲絲的不甘:“願翁主殺僚以饒叛亂之人。如若不然,還請允我同收押的東甌人一起受難。”“得此優待,僚心不安。”烏傷翁主冷冷地看著都僚,眯起眼睛的樣子與關中的皇帝極像。他們都是劉家人。計算得失的冷酷人物。“僚公不通漢家禮學,但也知勾踐……亦或是說句踐之事。”烏傷翁主垂下眼睫,眸子裏翻著冰冷的血水,但又在抬眼的那刻悄然退去:“僚公話裏蒙幸多,卻視我為愚婦爾。”“嗬!”“讓你與亂臣賊子一窩……我烏傷翁主劉妙還做不出這等蠢事。”來時還想溫和點的烏傷翁主覺得遭受這等羞辱的自己不必再給這等人些好臉色:“陛下仁慈,所以給了你和那些不知好歹的亂臣賊子一個選擇。”氣歸氣,但烏傷翁主還不至於在失敗者麵前落了漢家宗室與一把手的麵子,所以還是心平氣和道:“既然你不想受漢家管轄,那就帶著那些一心富國的東甌人走吧!”都僚的身子晃動了下,難以置信道:“翁主的話可當真?”烏傷翁主向關中的方向拱手,無比堅定道:“天子之言,豈能有假?”都僚的嘴唇蠕動了下,真心實意地向關中的方向行了個大禮:“僚謝漢家皇帝之仁舉,恐此生難報陛下之恩。”這種你背刺我還幫你打走偷襲的仇家,然後還把“約定好”的報酬退一部分的行為已經超出了仁義的範疇,開始向“冤大頭”的範圍靠攏。劉瑞知道要是烏傷翁主下令這麽做一定會被群臣乃至民間的讀書人罵得狗血淋頭,所以決定親自下旨,替烏傷翁主挨罵。“陛下倒是照顧烏傷翁主。”已經升為丞相長史的文黨在進宮前就被好幾個朝臣以喝茶的名義請去談話。無論是耿直的狡詐的,年長的還是年老的,都在斥責皇帝不該放過那些犯上作亂的東甌人,甚至表示烏傷翁主一婦道人家本就沒有管理半郡的能力,所以應派有誌之士接管此地,而不是讓烏傷翁主一錯到底。劉瑞:有沒有一種可能,拍板的不是烏傷翁主,而是朕。會稽郡郡守: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熬資曆,不想接手會稽郡南邊這個爛攤子。當地的移民: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背井離鄉地來到這兒是想過好日子,而不是接二連三地被人偷襲毀田。寫作丞相長史,讀作丞相預備役的文黨已經笑得臉部僵硬,所以去宣室殿的路上揉著臉皮,聲音裏滿是無奈:“隻是這照顧如同一張紙衣,並不能保烏傷翁主名聲無憂。”劉瑞倒是四平八穩道:“依你所見,誰能接替烏傷翁主之責?”且不談會稽郡南部本就是雷區,就說烏傷翁主的身份就很尷尬宗室,皇帝親派的地方一把手。接替她的無論幹的好與壞都會成為皇帝與臣子的奪權借口。別以為黨爭是明朝特色。若不是為了奪權,西漢的皇帝也不會借天象之說把官職改來改去,然後在漢武帝一朝努力分化丞相的權力。所以那些借機發難的隻是想跟皇帝奪權,並不想去會稽郡送死。劉瑞與文黨對這群人的小九九心知肚明,所以見到文黨來當那群人的說客,他也是順勢丟去一個皮球:“換人可以,但是這個換人對象得由鬧著要朕給個說法的人去選。”能在會稽郡南部這個大雷區裏幹得比烏傷翁主好的肯定不是蠢人,可是聰明人願意去淌這波渾水嗎?況且你要是幹好了也保不準會得罪皇帝。萬一烏傷翁主前腳一走,會稽郡南部後腳發生大規模暴亂,那皇帝借此清理朝堂也是師出有名啊!所以劉瑞與文黨相顧無言,後者搖頭笑道:“他們若有這個魄力,就不會讓下官出頭。”第218章 北宮出來的臣子裏,汲黯執拗,顏異單純,張湯陰狠,卜式低微,都不是能說動皇帝,或是願意得罪皇帝的人,所以那群想得很美的人隻能把主意打到文黨頭上。而文黨……劉瑞摸了摸下巴,笑道:“滑魚。”對麵的文黨隻當劉瑞是在讚美他,拱手謝道:“若無陛下慧眼識人,哪得滑魚一溜群臣。”“行了,你一丞相長史,陪朕打趣也非賢臣之舉。”劉瑞讓文黨出任丞相長史一是讓其學著去當一國丞相,二是讓其盯陶青,別讓晁錯繼續操縱這具傀儡。文黨也知劉瑞所想,同時對於晁錯的存在也是非常苦惱:“禦史大夫以為他的目標是商鞅,可在下官眼裏,他是想當伊尹。”“怕是故安侯給他的勇氣吧!”要說漢室裏誰能當上官員偶像,那麽像以九十歲高齡再次出任丞相一職的申屠嘉無疑是第一人員。可以說,他與張蒼生動形象地展現了什麽叫活得更久,功名皆有。張蒼在大秦時被兩個師兄的光芒所掩蓋,而在高祖建立大漢後,他又被蕭何張良陳平曹參給壓了一頭,就連周亞夫和灌嬰這兩個武將都比他有存在感。而申屠嘉就更不必說了。張蒼至少是荀子之徒,名門出身,而申屠嘉就是徹徹底底的泥腿子出身,全靠蠻力實現逆襲。晁錯身為張恢之徒,對上這個武夫丞相肯定是有一絲絲的優越感。然而他的理智也告訴他,一個能在高祖,高後,文帝手下混得這麽好的武夫肯定不是一般貨色,並且就人品來說,除了田叔,國內能與申屠嘉打擂台的確實不多,而且他的丞相工作不說做的有多麽出色,但也遵循蕭規曹隨,有功無過的原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漢皇子升職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月飛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月飛熊並收藏西漢皇子升職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