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還補充道:“孤瞧你與北宮的人近期總往各大學派的山頭跑。怎麽,是想往會稽郡那兒塞幾個教化東甌的人?”“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家上。”文黨並未感到尷尬,反而一副坦坦蕩蕩的模樣:“儒家人多,自然是有年輕氣盛的想要效夫子之行。”“嗯……這也是件好事。”劉瑞知道文黨是在忽悠他,不過這種場麵話也沒必要戳穿。畢竟即便儒家不動,他也需要大量的文化人,尤其是儒家這種搞凝聚力很有一手的文化人去東甌收買民心。再者,官場是個人情社會與資曆社會,而且隻有那麽多坑。那些毛頭小子就算想致君堯舜,但除文黨,張湯,汲黯這種驚世之才外,又有幾人能一鳴驚人?況且在科舉前,文黨和張湯就已經當過數年小吏,而汲黯……算了,人家七代為官,親阿父更是皇帝舊臣,擱後世就是建築部門+財政部的二把手之子,足以秒殺大部分讀書人。所以說,一鳴驚人的事兒就當小說橋段聽聽,真要出頭,還是得想法子讓皇帝看到並認可你的成績。“孤還以為你們會留在關中,填充那些空出來的位子。”文黨聽了也是苦笑連連:“關中的那些師兄弟倒是有這個念頭,奈何除了資曆不夠便是要進行回避。”沒辦法,西漢的官場也是有回避政策的,加上那些好管理的稅收郡縣根本不會交由新人,所以這些不上不下的儒生們要麽降級去做富裕郡的小吏,要麽跑到貧困郡那兒碰碰運氣。而在已有的貧困郡中,會稽郡這個半富半貧的無疑是最吸引人的因為關中要遷五萬人到會稽南邊,所以會給並入的郡縣一些補貼。反正都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有錢拿總好過一貧如洗。實在不行就去吳國的舊地住上幾天,總好過全是山林的長沙國連苦中作樂的地方都沒有。“對了,之前說到移民補貼,孤這邊托田叔與武強侯研究了下給多少錢何時,最後定在一人一金,你覺得這個價格如何?”“一人一金?那就是五萬金?”文黨不免眼皮子一跳:”這也太大方了吧!”要知道皇帝娶妻的聘禮也不過兩萬金,而諸侯王裏比較富裕的一年也就一千金的稅收。一金,一萬錢。這在關中都夠閭右之家買棟較差的宅子,而會稽郡裏比較富裕的吳國舊地亦是吳國的貧困縣,哪裏比得上關中的消費。更別提吸收而來的東甌之地還比不上吳國舊地。估計這一萬錢在買房之餘還能置畝薄田。而這還是一戶一金作用。要是按人頭來算……“嘶……”勉強算是閭右出身的文黨都有心動之感:“這怕是要一夜暴富了。”不過細想之下,田叔與武強侯設置的一人一金也是滿合理的。西漢時的分家雖不像秦朝那樣具有很強的強製性,但是礙於人倫綱常,要麵子的人家總會在大兒子娶妻後就考慮分家之事,避免兒媳與公公小叔居於一屋,最後鬧得家宅不寧。所以按秦漢時期的女性平均養大兩點五個孩子來看,移民到會稽郡的家庭最多可拿五金。要是算上贍養的老人,那就是七到九金,而關中的中等人家大都有十金的積蓄。所以那些為錢移民的多是各地的野人,無地庸耕與貧農。閭右以上的階級要麽是看不上這點錢,要麽是糾結一下,當然也有臭不要臉的富人想帶全家與奴隸去爭這口冷炙,結果被人打了回來,還被告知移民前要處理所有的不動產,於是便立刻慫了。沒辦法,人對土地與故鄉的執念實在是太深了。尤其是朝廷廢除土地私賣後,那些想搞強買強賣的也得想想自己是不是別人眼裏的肥肉。加上這裏還有一係列的額外花銷……“太子也真是的,把科舉這麽長臉的事交給文黨和汲黯,然後令咱們跟些泥腿子打交道。”張湯的屬官裏,幾個年紀較小的法家子弟看著想要移民會稽的窮人,十分嫌棄地以袖掩鼻:“嘖!儒家的那群兩麵派們不是要去會稽郡教化東甌人嗎?幹嘛不讓他們接下這活。”“然後見儒家把會稽郡調教成第二個大本營?”不知何時過來的張湯瞧了眼慌慌張張的屬官,冷冷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犯錯的屬官立刻急道:“率更,下官隻是。”“回去。”張湯僅用平平淡淡的一眼就讓對方退縮:“別讓旁人看了笑話。”第203章 如果條件允許,張湯自然想和文黨一樣接手科舉這種長臉的事,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且不談大漢正處於休養生息到備戰匈奴的轉變,就說法家這一“前科累累”的學派接手科舉一事的絕對會把開始衰落的黃老家嚇得與儒家聯盟,然後讓法家體驗什麽叫趕盡殺絕。別以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當年與墨子平分天下的楊朱學也沒料到自己會有今日。況且跟一時的便利相比,會稽郡的深層好處才是最重要的。“率更,願意去會稽南邊的人裏有帶孩子的寡婦與單身小娘,您看……”就在張湯想得出神時,某個屬官慌慌張張地趕來問道:“下官瞧著她們似乎很急,所以特來幫其問問。”“帶孩子寡婦和單身小娘?”張湯的眉毛一跳,冷靜的臉上首次出現“詫異”的情緒:“她們知道自己是要去哪兒嗎?”中國曆來有這麽一個奇怪的現象不歡迎女嬰,但卻歡迎妙齡少女和育齡婦女。正所謂堂下壓女嬰,無錢盼處女。厚嫁之風又如何?那不過是有錢人的遊戲。難道兒媳沒陪嫁,那些被傳宗接代給醃入味的底層黔首就不娶妻了。更別提在男性的非自然死亡率奇高的古代,還能把性別比幹到近1.5:1乃至2:1的,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更別提親上加親與換親的常規操作令本就可怕的男女比變得雪上加霜。這種情況下,妙齡少女隻要沒有生理上的缺陷就隻有要嫁誰的煩惱,根本不存在嫁不嫁得出去的問題。至於已經生了孩子的寡婦……好家夥,那可是比妙齡少女更搶手的存在。且不談少婦本就比的少女更易生養,提高子嗣的容錯率。就說西漢的價值觀一直都是寡婦比少女搶手。能當寡婦,而且還是年輕寡婦的都是命格貴重的存在,所以一些期待轉運或是自命不凡的貴族特別喜歡迎娶寡婦,好似這樣就有buff加成。張湯這種見多識廣的官吏都被嚇到了,而會問出此話的屬官也是難以置信道:“下官問過了,這些願意移民會稽郡的也都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有的是父母雙亡,兄嫂想拿她換親;有些是丈夫去世,娘家想將其改嫁換錢,而夫家那邊也沒值得托付兒女的人,所以就另辟蹊徑了。”“原來是這樣。”張湯的表情有所緩和,不過又擰起眉頭道:“帶孩子的寡婦也就罷了,那些逃婚的處女又是怎麽回事?父母不再,她便該聽兄嫂的話,尋個好人家才是。”“話是這麽說,可太子要求的二一指標也達不到啊!”屬官也是苦瓜臉道:“移民這事雖能強製,但太子要得是心甘情願,而且鼓勵移民過去的人與當地的東甌人通婚。”末了,他還小聲道:“人家若不是心甘情願地過去,怎會聽從當地官吏安排。加上移民路途遙遠,要是有人心生歹念……”屬官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張湯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移民為啥喜歡整家整家的移?還不是有軟肋在手。加上古代一直是以宗族力量構建社群,增強他們的對外凝聚力,所以在朝廷下令後,張湯也是有限挑選小夫妻與大家庭。然而在太子添上適量增加未婚男女,確保願去會稽郡南邊的男女比為二比一後,所有人都犯了難,差點沒把負責這事的官吏包括張湯給活活磨死。適齡的未婚男性倒好找。畢竟關中全是過來碰運氣的“關漂”,其中不乏滯留多年,已經失去所有耐性的大齡剩男。而在各郡的偏遠鄉縣,不少人家的次子三子兩手空空地被分出去,所以也願移民碰碰運氣。相較之下,願意移民的未婚女性哪有那麽好找。且不談她們都是極為搶手,就說惠帝頒布的“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的處罰,就讓為此四處奔波的官員們頭大如鬥。好在太子也算體諒人的上司,以“守喪之女,家貧之女,夫逝而有子女的寡婦難以決定嫁人對象”為由,奏請皇帝廢除此律。畢竟盲婚啞嫁的另一麵是婚姻裏的受害者更容易走上極端,而加害者也更易報複社會,所以在劉瑞的忽悠下,劉啟隻當是兒子代政要樹立威信,所以沒有細想裏頭的小心思便同意了。可即便劉瑞做到這步,找人的事兒也是困難重重。還是歸功於“不要女嬰但要媳婦”的魔幻思想。那些願意移民的家庭成功拉高了男女比,導致為了平衡太子的“二一”,官吏不得不尋找更多的未婚女性來完成任務。張湯聽了也是煩道:“既然這樣,那就把願意移民的處女都加上去了。”果然,比起維護約定俗成的東西,還是自己的烏紗帽更重要。不過張湯不知道的是,那些願意移民會稽的未婚少女也不是突發奇想,而是有人進行遊說。太子宮的蟾宮後院裏,剛從上林苑回來的衛穆兒沐浴更衣後對訪客和顏悅色道:“這事你幹得不錯,我也不會吝嗇說好的報酬。”一旁的衛子夫端上金餅,訪客的笑容也隨之深刻了幾分,聲音更是熱情洋溢道:“良娣真是太客氣了。為太子辦事哪能計較這些俗物。”“哦!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衛穆兒本是玩笑般地拿了塊金餅,結果聽到對方說道:“這一金餅換得衛良娣的一桌小宴也是很值當的。”說罷還掃了眼在場的人,情商拉滿道:“良娣做東,那肯定是熱鬧非凡,規模不小。”衛穆兒的表情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妙人,妙人!”難怪人家靠著遠房親戚的名頭就能白手起家……難怪人家做大做強,差點被張湯請去喝茶。就這心性,口才,情商,任誰見了不都得說是個人才。聽到北宮的二號人物盛讚自己,已經與其關係升溫的許錢也是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當不起“妙人”二字。第204章 許錢,先秦第一相麵師許負的遠房親戚,一個依靠無數男人起家的神奇女人;一個打破了古代女性的年齡桎梏,在執柯領域殺出重圍的神奇女人;一個在“違法犯紀”與“道德底線”上來回蹦,但卻難說有何過錯的神奇女人。對於這種合理合法且不太討厭的無賴,北宮的很多人,尤其是對遊俠痛恨欲絕的法家子弟都是一副憋屎的模樣。沒辦法,不怕無賴有文化,就怕無賴有後台;不怕無賴有後台,就怕無賴懂得進退。而被彭城郡郡守扭送至關中的許錢就是這懂進退的無賴。晁錯都沒法挑出她的錯誤,其餘人更是別想了。“設宴招待還用不著一塊金餅。”衛穆兒把手裏的金餅給放回去,好奇道:“你是怎麽找到那麽多願意移民的單身女性?而且還成功地說服她們。”如果是從南邊移民到富裕的關中也就罷了,可是從中原移民到刀耕火種,楚風濃鬱的東甌之地……那可不是三兩下的嘴皮子就能說動的。許錢生得並不美麗,笑起來的圓臉憨厚可人,給人一種親和力十足的感覺。看著她,衛穆兒便可以理解為何會有那麽多人輕易信她。“妾是做粗淺生意的,不過是靠察言觀色混口飯吃。”許錢答道:“良娣可知太子宮的官吏裏有多少人是關中人。”衛穆兒微微一愣,很快答道:“不到兩成。”“這就對了。”許錢笑道:“君以高官厚祿而聚天下之財,會稽也可以如此。”要說這體麵人說話就是好聽,明明是說自己的成績,但卻能不動聲色地捧起東家。而且這馬屁也是輕重得當,不會有舔過頭的感覺。“不同是,大才幸得名師教導,所以能理解殿下的良苦用心,而黔首們隻是缺了了解的通道,才會難以效忠一二。衛穆兒聽了連連點頭,臉上更是充滿遺憾:“可惜了……”若是男子,且像張湯顏異汲黯般接受來自官吏世家的完整教育,未必不會成為劉瑞的得力幹將。對此,阿父去後便當家作主的許錢反倒十分豁達:“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妾為女子,不受勞役之苦,不承宗族之任,又何嚐不是一種幸運?”最重要的是,能在重男輕女的社會裏投胎到不走尋常的許家,這對許錢而言絕對是比富貴出身更大的幸運。衛穆兒拱手道:“是我魔怔了,還望許小娘不要見怪。”許錢立刻回了一禮,喝了今天的第三杯茶後緩緩道:“妾聽說燕國大翁主有意去會稽郡教化黔首,而且陛下也已允許將燕國大翁主的食邑改到烏傷縣。”劉定國那牲口死後,雖然皇家有意封鎖了劉定國的死因,可是一些流言蜚語還是從燕國舊地傳入關中,然後令燕國的三位翁主遭受世人的有色眼鏡,甚至一些腦回路清奇的上古遺老表示女兒(弟妹)告父(大伯),實屬不孝(不忠),所以應嚴懲她們。雖然關中也有一些理智尚存的為其辯解,但是在世人眼裏,女子失貞也就罷了,但是跟亂倫扯上關係後,就算願意為其說話的也會對其避之不及。在此情況下,燕國大翁主……現在該稱烏傷翁主的女子扛起所有的職責委屈,從而保下兩個妹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