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劉啟的攬權本能深有體會,所以劉瑞並不摻和後續討論,隻是看著所有人都圍著這個新設的金饃饃叫個不停,最後由德高望重,心思細膩的田叔接下這個“統錢令”(行長)的重任。“太子怎麽看?”因為這個統錢局的設想是劉瑞提出的,所以在下麵的人吵了一輪又一輪後,劉啟瞧著心不在焉的劉瑞真是氣不打一處,於是故意把皮球踢到他的頭上:“你覺得由田叔擔任統錢令是否妥當。”回過神的劉瑞嘴比腦子快道:“兒子以為此事甚好,統錢令非田叔這般聰明細致的長者不可。”說到田叔,聽說黃老家已暗中找回計然派的弟子,開始學習以往看不上的商賈之道,所以讓有計然派的黃老學弟子管理這個統錢局也是很合理的。隻是這實操與書麵可是隔著一個次元呐!專業的事由專業的來。雖說經濟學家與富商不能劃上等號,但春江水暖鴨先知找個商人,而且還是經驗豐富的商人當顧問還是很有必要的,隻是這樣一來……“父皇,關於七科謫為官的特赦,兒臣有話要說。”既然要合法地雇傭商人為顧問,那就有必要更改現在政策。麻煩的是,劉瑞提到的特赦正式劉啟登基的一大仁政。兒子在老子活著時要廢除阿父的仁政。嘖!別說是朝臣們都用“你是不是魔怔了”的眼神看向劉瑞。就連上座的劉啟都有一絲轉瞬即逝的詫異,最後還是了然道:“關於這點,朕也是與你想法想通。”此話一出,不僅是朝臣們露出見了鬼的表情,已經做好挨罵準備的劉瑞更是懷疑劉啟是不是被魂穿了。阿父你這麽善解人意真的令人感到不適啊!我可是當場質疑你曾提到的仁政啊!你真的不用走程序地罵我幾句嗎?第177章 雖然聊起寫悲情的政治人物時總會提到“身死政消”一詞,可是除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時代,任何一個在乎名聲的皇帝都不會在登基後立刻廢除前任的政策。皇帝這種生物是極度自私且不容許自己犯錯的。所以對臣子而言,讓皇帝承認自己的錯誤一直都是千古難題。若是碰上唐太宗那樣的明君也就罷了,要是碰上錙銖必較的……這一刻,劉瑞是真的被劉啟嚇到了。他雖在反應過來後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可私底下卻早就想好自己的遺書要怎麽寫。相反的,朝會上的大臣見狀,還以為是父子兩私下聊好後擱這兒演雙簧呢!不得不說,劉氏的演技天賦在此發揮了強大作用。即便兩人沒有對戲,但是憑借著各自的了解與厚臉皮,愣是把幾個近臣都一一瞞過了。“女不嫌母醜,子不言父過。”下了朝會後,衛綰不禁感歎道:“為君者諱麵刺之失,而太子竟在朝會上揭開其父的仁政缺點,這可真是……”“甚愛此子啊!”按理說,皇帝重視太子本是件好事,可以避免嫡庶不明,諸子相爭。可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的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哪會相信典籍裏的父慈子孝出現在皇家父子間,所以皇帝不惜自毀仁政也要為子抬轎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皇帝已經不行了。劉瑞是劉啟的第十子。劉啟將近三十歲才與薄皇後育有一子。而這意味著劉啟若是與先帝的歲數相當,那麽劉瑞登基時可能不到掌權之齡。這對已有呂後臨朝和外戚之擾的大漢而言無疑是非常恐怖的。即便那時,劉瑞距離親政隻有一兩年的功夫。可一兩年的功夫對於那些輩分高又布局多年的老狐狸而言,絕對能讓劉瑞明白什麽叫寸步難行。若論對劉氏皇帝的了解,衛綰絕對能進前十。這個以沉默寡言著稱的儒家俠士不一定在權力的核心,但一定在劉啟的托孤名單裏。隻是……太子似乎並不喜歡他。自打劉瑞離開後,九卿的下屬機構就被一一分離出去。首先遭殃的是和後世的明軍一樣容易塞進賽博生命體的馬政。誰都知道吃軍餉能被活活肥死,而養一匹軍馬的開銷足以抵的上三口之家的開銷。因此在馬政這個大肥缺上,劉瑞先是改變原有的記賬方式,然後增加馬政的監管部門來保證裏頭中飽私囊的程度不會太嚴重。雖然這有冗官的風險。但是跟冗官相比,明朝那種軍隊不滿餉,滿餉不可敵的狀態才是更要命的。況且就像先帝切割齊係與淮南係的土地來削弱藩王一同叛亂的風險。三個部門一起監管也令收買上下的難度增高,從而會有不怕死的理想主義或是急於出頭的利己主義者借出發難。而在馬政被分離出去後,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職能甚多的奉常。首先是對皇帝負責的太醫被獨立出去。其次是另設太學,讓博士脫離奉常的掌控,從而確保科舉的公正性。可以說,劉瑞的一套組合拳下來,九卿的權力不說被削了一半,但也需要齜牙咧嘴一番。然而九卿敢反抗嗎?他們不敢。因為焉知這背後是否有皇帝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九卿的權力是下降了,但獨立出去的部門權力缺上升了。劉瑞的行為是上了龍頭,肥了下麵,同時也給沒那offer的蘿卜們挖了新坑。就這手段,多數人都記著劉瑞的好,而九卿要是出口阻止,不僅會讓下屬寒心,更是會被扣上一個居心不良,疑似攬權的帽子。所以在太子的獠牙越露越多後,他的評價也從好脾氣變為進退有度。…………“如果不是捉不到你的把柄,那群人也不會止步於善謀的評價。”回到宣室殿的劉啟嘴唇蒼白的幾乎於膚色融為一體,讓人好奇他是否會就此暈過去。明明是秋高氣爽的日子,但是殿內已經升起火爐,劉啟的腿上甚至搭了件大氅,愣是以四十多的年紀過上了六七十的日子。劉瑞被屋裏的熱氣熏得宕機了一秒,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並且向劉啟問道:“阿父的老毛病又犯了?”“豈止是犯了,簡直是要活活疼死朕。”劉啟早在朝會的後半期便甚少發言,為的就是不讓大臣發現的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在下了朝會後,劉啟幾乎是被一路抬回了宣室殿,然後在臥榻上掙紮了會兒才有了力氣,然後召見等候已久的劉瑞。“讓人送些清粥清湯來。”因為胃病,劉啟的飲食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已經變得什麽都不能吃,什麽都不能做。登基時還略顯富態的體型在得病後迅速銷售下去,逐漸變得穿裏衣都空蕩蕩的,讓人看著就很擔心他的身體狀況。“記得給太子添點油水。”饑腸轆轆的劉啟瞧著身形修長的劉瑞,似乎對他的“瘦弱”非常不滿:“你該學學劉非那小子,多吃點對身體沒壞處。”似乎因為得病的緣故,劉啟開始熱衷於將子孫養肥,好像這樣就能給予他些安慰感。而在所有兒女中,最健壯的江都王劉非和最活潑的信鄉公主是劉啟除了太子以外最喜愛的兒女。尤其是江都王劉非。如果不是西漢的環境並不適合武夫皇帝,加上有個嫡子在前,劉啟興許會考慮一下這個兒子。“我也不算特別瘦弱吧!”老實說,即便是有細鹽豆油提高品質,但劉瑞依舊覺得吃飯是件折磨人的事。古代的寄生蟲問題隻能聽天由命,所以在江淮一帶十分流行的魚生是不能吃的。加上劉瑞對貴族熱衷的野味敬而遠之,同時因為調料過少和水平有限而不大喜歡燒烤食品。作為太子,而且還是穿越而來的太子,劉瑞雖然提前搞出宋代才有的鐵鍋,並且享受絕對稱得上奢侈的炒菜。可這樣依舊無法解決吃無可吃的問題。加上這時的做飯環境隻能稱得上幹淨衛生,所以在深受折磨了十幾年後,劉瑞這個沒了那種世俗欲望的倒黴蛋又被迫告別了口舌之欲。他如今對未來的唯一期待就是晚年吃上一口西瓜。就這條件,安祿山來了都能瘦成麻稈。要是在西漢開個減肥訓練營,估計能在美團拿下4.9的高分。因為是皇帝特別囑咐給太子添些油水,所以庖廚先是弄了劉瑞“(被迫)愛吃”的豆腐魚湯,然後又以豆油炸了雞脯肉,並著加蜂蜜的蒸餅和粟飯一並端上。當然,為了避免太子油嘴,還特別燙了一碗青菜與白蘿卜。這麽些東西與皇帝要的稀粥清湯陸陸續續地端上來也擺了一桌。習慣夜間不食的劉瑞第一次有嘴巴發苦的感覺。麵對這桌飽含父愛的美食,劉瑞謝後努力不讓自己的痛苦表現出來,甚至要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姿態。“多吃點,不夠的話朕令庖廚再做一些。”劉啟喝了口稀粥便覺腹中的疼痛卷土而來,於是喝口清湯,然後舀著粥上的米脂用以果腹。見到劉瑞“吃得香甜”,劉啟就像現代愛看吃播視頻的減肥困難戶一樣,嘴巴裏雖沒實物,但也要給劉瑞夾菜。聽到劉啟要給他的腸胃增加挑戰,人都麻了的劉瑞立刻回道:“夜間不可進的太多,否則寢後難以入睡。”劉啟聞言也放下漆箸,順勢收起短暫而稀薄的父愛。“如果不是朕的身體每況日下,朕一定要罵你幾句。”劉啟讓把麵前的空盤空碗撤下後,瞧著兒子以茶漱口緩緩說道:“自打你從彭城郡回來,行事反而少了穩重,像個毛頭小子似的迫不及待向旁人展示你的能耐。”劉啟的大掌拍在腿上,姿態越發像個老人:“你也是熟讀典籍的人,難道不知驕子易折,美玉易碎的道理?”“兒子受教,日後當引以為戒。”老子發話了,劉瑞也是秒速滑跪。畢竟一個真正惱了的皇帝父親是不會私下訓斥自己的孩子,而是在朝會上予以暴擊。第178章 “起來!你我父子在宣室殿內並不需要惺惺作態。”胃痛的劉啟不耐煩道:“不過你能變得強勢也好過讓朝臣覺得太子仁弱。”而仁弱者是不能坐穩太子,乃至皇帝之位的。劉啟這麽“沒心沒肺”地支持太子去切九卿的蛋糕,然後又在朝會上用自己的仁政來給太子抬轎,不就是怕太子繼位後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嗎?“庸人敬能人,能人敬惡人,惡人敬狠人。”劉啟待兒子坐定緩緩說道:“你知道漢家的皇帝是哪種人嗎?”“反正不是第一種。”劉瑞覺得先帝應是狠人,而劉啟在惡人與狠人之間:“惠帝除外。”“那你希望成為哪一種人。”劉啟的話讓殿裏的氛圍驟然沉默。這確實是劉瑞需要思考的事:“惡人吧!”畢竟以他兩輩子都不算太糟的出身來看,的確缺乏成為狠人的先天條件:“不過比起成為惡人,兒臣更想裝個聖人。”“裝個聖人?這個說法倒是有趣。”劉啟被想象出的,一本正經的劉瑞形象給逗笑了。畢竟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裏還沒見過攬權成功的聖人:“除了周公,應該無人可以當個獨攬大權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