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式雖是洛陽的畜牧商人,但是因為賣給關外的東西要過洛陽的商道,所以對田稅改革的事有更多看法:“蜀郡雖與南邊的小國通商,用白鹽換取他們的銅礦。但是關中不能為了打壓吳國而大量製錢,這樣會讓各地的商業乃至黔首們的生活崩盤。”“商人們的大宗交易靠金餅,唯有收糧時拿出銅錢。”“而黔首們的日常交易,短工結算都離不了銅錢。”卜式見劉瑞點了點頭,大受鼓舞:“往日要是市麵上的銅錢多了,銅糧的兌換率下降,便有流民工匠變為庸耕。反之等糧食的價格下降,農民便會選擇做工,甚至有人買糧交稅,從而把銅糧的兌換率給抬上去。”這也是高祖和先帝兩次下放鑄錢權後隻是引起通貨膨脹,而沒導致崩盤的主要原因。沒辦法,在一個大部分國民的恩格爾係數逼近百分之九十的封建王朝裏,你搞那麽多花裏胡哨的也沒人消費啊!就像劉瑞的白鹽……雖然是比傳統的粗鹽味道更好,但是將其日常化的也就隻有官吏徹侯。普通的黔首們頂多是在重大的日子裏買點白鹽,或是混合著粗鹽使用。而歸根到底,古代的經濟邏輯就是隻要剛需不發生變化,政府就不必調控。“將雜七雜八的賦稅並入田租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黔首們的負擔,暫緩大族的土地兼並。”“不過將賦稅折為銅錢上交於官府就不大像個好政策,反而會讓黔首在固定的時間裏產生銅錢需求,從而給鑄錢商人們可乘之機。”卜式說完還幽幽地歎了口氣,苦笑道:“陛下與家上也是考慮到這點才會讓九卿就此商議個可行之策,而不是直接通過田稅改革。”“沒錯。”商議什麽的其實就是個借口,主要原因是關中一日不收回鑄錢權,一日就沒法進行稅收改革。糧食倒好,畢竟在石油出現前,糧食與白鹽一直都是錢幣的錨定物。可各項雜稅總得有個折現標準吧!這就需要關中穩定市麵上的銅錢數量。也是劉瑞不得不提前搞死吳王劉濞,捶爛淮南王劉安的主要原因:“正是因為田稅改革利好於吳王這種鑄錢大戶,所以才得盡快告訴他,好讓他樂嗬一下。”卜式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大著膽子問道:“您是想讓吳王知道關中把雜稅折成銅錢的事兒……而不是盡量瞞著對方?”“這事瞞得過嗎?”劉瑞反問道:“吳王那老匹夫隻是跟關中有仇,又沒有耳聾眼瞎。”“這倒也是。”卜式雖是商人,但也知道吳王劉濞覬覦關中的皇位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肯定會在關中安插各種細作。“所以孤主動告訴他這事,也省得他從細作那兒了解得不夠透徹。”劉瑞提到“透徹”二字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卜式明白他該在這裏發揮作用。“還請家上明示。”“吳王近期被鹽業的空缺搞得焦頭爛額,勢必會在其它地方找補一二,不然哪能繼續供養他的賓客,以及那些免稅的黔首。”“這個小人也略有耳聞。”卜式可是洛陽富戶,即便是到富得流油的關東也算人上人。可即便如此,對於吳王的富裕,他還是歎為觀止:“彭城的鹽商們出貨快且質量上乘。沒了製鹽業的收益,吳國近期又恢複了人頭稅,導致黔首們抱怨連連。”能不抱怨嗎?這年頭把戶籍遷到別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而其它地區的黔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遷去吳國,不還是為了一係列的免稅政策,吃到吳國的各項福利嗎?結果他們家財散了,祖地棄了,到頭來卻過得不如老家裏的日子。彼時的宗族力量,同姓力量還是十分強大的。尤其是在搶奪水源,抵抗外賊的民間。你一外來者即便是有親戚照應也很難適應新的環境,不僅在剛來時會遭到排斥同姓村的排斥,更是會在環境變差後淪為各方的發火對象。吳國的製鹽業變差後,那些被重征人頭稅的黔首並不明白自己的優越生活與吳國的鹽業有何關係,而吳王劉濞也不可能讓他們知道吳國的製鹽業垮了大半,所以那些抱怨的人還以為是移民吳國的人太多,導致官府入不敷出才重新啟動了人頭稅,於是開始瘋狂針對新移民,甚至鬧出人命官司。而劉瑞就是要激化吳國的內部矛盾,爭取把吳國的鑄錢業搞垮後順理成章地收回吳國並廢除民間的鑄錢權。如此一來,劉啟的削藩kpi就完成一半,並且還沒引發內亂。“距離關中實施改革還得吵個一年半載才能把細節做好,所以吳國有足夠的時間籌銅鑄錢,等待時間。”劉瑞的笑容讓卜式誰才是當商賈的:“不過孤隻會讓吳王叔祖知道關中有意將雜稅折為銅錢,而不會讓細作將折現的附加條件告知於吳王叔祖。”考慮到西漢的特殊情況,劉瑞給折現打得補丁是不強求,並且僅限於擁地不到兩公頃的黔首。眾所周知,家裏掌財權的多為老人,而老人是最保守的。所以這個改革即便是立即執行也得花上兩三年的功夫才能讓黔首們看到利好,逐一效仿。但吳王看得出補丁後的天坑嗎?應該是看不出來的。畢竟以他的智商要是看得出來,也不至於在製鹽業上被彭城的鹽商壓著打,都不需要劉瑞繼續出手就垮了一半。“這人呐!大喜大悲之下可是受不了的。”劉瑞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讓人膽寒的陰冷,惹得卜式下意識地哆嗦了下:“吳王叔祖都這麽大年紀,從高祖時活到現在,也算是夠本了。就讓他……早點卸下藩王的擔子,趕緊去陪孤的大父。”“想必九泉之下,他還有很多話要與朕的大父細說。”“家上思慮周全,卜式……靜待吩咐。”“你在洛陽也有點家底,孤也會讓關中的商人,密探協助你向吳王發出關中要折雜稅為銅錢的……未來消息。”劉瑞記得張湯的發小田甲也是富商,並且跟已經作古的田扯得上關係。也不知他借張湯找上田甲時會不會把對方嚇死:“正巧蜀商從南邊的小國裏收購了一批銅礦,孤便將其交予你,等田稅改革的消息傳到吳國後你便將其賣到吳國,借以收購吳國的糧食。”說到這兒,劉瑞還心情很好的打趣道:“有吳王代勞,也省得少府耗時耗力地將這批銅礦鑄銅錢。”反正等吳王反應過來時,吳國的糧食已經被關中委托的商人們收得差不多了,而關中的黔首多半還是原樣上交各種雜稅,等出頭鳥先身體力行地證明出新製度的優缺點後再做定奪。想必那時用糧買銅,舉全國之力鑄錢的吳王臉色會非常好看。即便那時吳國不亂,關中也能低價收購吳國的銅錢,白嫖吳國的人力物力。一箭雙雕,結局隻有小贏和大贏,堪稱完美。卜式搞清楚劉瑞的擾亂思路後十分懷疑劉家是不是抱錯了孩子,但是想到能當皇帝的沒一個是簡單人物,他便釋然了,於是向劉瑞請到:“那小人便去準備一二,等候少府的官吏上門。”“嗯!”劉瑞點了點頭,親自將卜式送出門後衝著李三吩咐道:“跟宦官令打聲招呼,就說我明天要去拜見父皇,請父皇邀來少府內史商議大事。”“諾。”李三記下後同劉瑞一起拜見昌平長公主,結果被昌平長公主留下用飯。“咱們姑侄間哪裏需要謝來謝去的,隻要你還想著姑母,不嫌姑母是個沒用的孀婦。”自打女兒被封為翁主後,昌平長公主便放下重擔,整個人也鮮豔奪目起來。“多日不見,姑母不僅風華絕代,甚至還越活越年輕了。”劉瑞打量著昌平長公主的氣色,揶揄道。昌平長公主雖然不及館陶長公主受寵,但也是皇帝的妹妹,又是個沒有威脅,反而能在輿論上製衡周亞夫的妹妹,所以劉啟對昌平長公主還算照顧。而昌平長公主如今不過二十八九,擱在後世還不到輕熟女的年紀,又是個有錢有地有人脈的西漢長公主,是以在劉瑞來時看見不少容色端莊的少年伶人出入後室,同昌平長公主的關係可見一般。“你這潑皮,竟也開始編排你的姑母。該打,該打。”昌平長公主跟劉瑞組成利益同盟後也沒那麽架子,瞪了眼調侃她的侄子後讓人上菜。第110章 既然是要招待太子,昌平長公主自然得拿出些好東西。然而劉瑞對虎肝豹髓敬而遠之,又不喜鱉湯熊掌,所以昌平長公主家的廚子發揮了一通也隻搞了個魚火鍋並醬油燒雞,然後切塊羊大腿在屋外慢慢地烤著,散發出讓人咂舌的香味。“來,你也是半大小子了,應當跟姑母喝上一杯。”昌平長公主拱手請道:“姑母這裏沒什麽好的,但也不能讓瑞兒覺得姑母小氣,拿不出好東西。”“姑母這話可是傷到侄兒了。”劉瑞順勢調侃道:“剛才還說咱們姑侄間沒必要斤斤計較咧!現在隻是喝了口酒,竟要計較起恩情不恩情的?”昌平長公主愣了下,隨即擺了擺手,笑道:“怨我,怨我。高興壞了竟說出些沒頭沒腦的話。”說罷便安排伶人歌舞助興。昌平長公主屬於政壇的邊緣人物,所以家裏的伶人質量遠不及館陶長公主,歌舞更是遠不及宮裏的水準。好在昌平長公主的客人甚少,故歌舞差些也不礙事,隻要能把氛圍炒熱,她便能將精心培養的人給推出去。“殿下,請。”正當劉瑞碾碎魚肉,混著粥飯小口享用時,一道女聲輕柔入耳,隨即便有保養得當的玉手提起水壺,倒出混有花香的蜜水,聲音更是甜得讓人心頭一酥,未見其貌就知此人一定容色不俗。劉瑞抬眼,隻見一烏發少女跪在一旁,身形尚小但卻在曲裾的勾勒下有了窈窕的風姿,五官雖幼但也看出美女的影子。瞧著劉瑞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烏發少女俏臉一紅,嬌羞的同時也沒忘記自己的職責,為劉瑞切肉撈菜。昌平長公主觀察著劉瑞的表情,知道自己精心培養的小美人是進了劉瑞的眼,於是笑道:“瑞兒的眼睛怎麽黏在姑母的伶人身上?若是看上姑母家的小美人大可告訴姑母,也好讓姑母成人之美。”昌平長公主的語氣是揶揄的,但是劉瑞卻抬手扶額道:“姑母,孤才十幾歲,還不到與女子廝混的年紀。”“咳!這有什麽的。你阿父十三歲成婚,十六七歲就有你大兄。你大父成婚的更早,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已是好幾個孩子的父親。”昌平長公主不以為然道:“姑母瞧著你也到了相看的年紀。隻是這北宮的家人子也輪不到姑母做主,但是想著英雄難過美人關,提前送個知根知底的漂亮女子給你,也省得日後有狐媚子亂國。”彼時雖有“算人”,即農曆八月去民間挑選良家女為嬪妃的機製,但是西漢直至漢武帝中期才有宮女一千,這還包括被少府買來的貧困女子,貴族戰俘,以及罪臣之後。而西漢的良家子裏不包括醫巫百工與商賈之女,裏頭的水分跟舉薦入官的官吏有得一拚,所以皇帝想找美女要麽是靠臣子獻媚,要麽是求公主幫忙。臣子獻媚的名聲終究是不大好聽,相較之下,公主送美女的途徑便要隱晦的多,也算是館陶長公主開了個不好的頭,導致昌平長公主也有樣學樣。“如果覺得不方便的話,也可把人留在這兒,待你成婚後再受恩入宮。“昌平長公主見劉瑞的抗拒態度比較強烈,還以為是薄皇後已經為其定下太子妃,於是露出“我懂”的表情:“隻是人若跟了你,你可要記得給人個名分。”送人歸送人,但是昌平長公主也不會把自己人往火坑裏推,或是讓劉瑞白嫖:“如若不然,我便給她筆錢財讓其自謀生路,也不枉她伺候你一場。”漢初還留有戰國末年的風氣,雖不至於像十六世紀的法國那樣人人以當國王的情婦為榮,但是從皇室到民間都對女子的貞潔看得不重,不僅允許無子的嬪妃回家改嫁,甚至還有年老的徹侯宗室將年輕的妻妾嫁於下屬,也算是成人之美。被昌平長公主推上來的小美女也不指望劉瑞能給個名分,但隻要與劉瑞有了親密接觸,她便能恢複良籍,拿著賞賜回家當個小地主,這不比在宮裏與人爭寵,一不留神就全家死光要來的舒坦。這麽想著,小美女看劉瑞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坨肥肉,而劉瑞對其壓根沒有旖旎心思,但又不能當麵駁了昌平長公主的麵子,導致後者遷怒左右,於是隻能含含糊糊道:“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且不談劉瑞過不去心裏的坎,就說以他的年紀亂搞也不怕折損壽數,弄得孩子盡數早夭。昌平長公主見劉瑞堅持,還以為是年輕人臉薄,怕被宮裏的薄姬訓斥,所以也沒多勸幾句,轉而讓侍奉劉瑞的美女撫琴助興。不得不說,在挑美女上,劉氏公主的眼光都很不錯。劉瑞瞧著對方彈琴的嫵媚身姿,忍不住好奇道:“姑母是從何處找來這麽個麗人,看著不像是家僮之女。”“哎!說來也是造孽。”昌平長公主歎息道:“她本是民間醫匠的女兒,然而幼年遇上了天災人禍,於是被賣到我的府上。”劉瑞聞言也是唏噓不已。民間賣孩子可不是什麽稀罕事,尤其是在災荒不斷的年代,就連高祖都鼓勵民間賣兒求生,還被記載在《漢書食貨誌》上。不過經“質人”之手被正規買賣的人口還是少數,更多的是像竇太後的兄弟那樣被“奸人”掠賣的可憐人。彈完琴的小美女聽到劉瑞向昌平長公主打聽她的家時也是露出難以化解的哀傷。“既然是醫匠的女兒,想必在這方麵耳熏目染了不少。”劉瑞想到漢宣帝時的霍顯買通醫女毒殺許平君一事,突然有了培養私醫的念頭,於是問道:“你可記得你阿父叫什麽,從師於誰。”這年頭的醫家都是有傳承的,基本是找到一個醫匠就能拔蘿卜帶泥地拉出一堆醫生。“奴婢姓許,賤名長兒,原是安邑人,家父許善友在老家小有名氣。”“既是小有名氣的醫匠,又怎會落得賣兒賣女的地步?”“這個奴婢也不大清楚,隻是記得幼時常有不速之客騷擾我父,久而久之便沒人願找我父問診。”許長兒思及身世,不免淚如雨下:“若非如此,阿父也不會窘迫到賣兒買女,妾也不必骨肉分離。”“那你記得騷擾你父的人叫什麽,從事什麽職業嗎?”劉瑞的直覺告訴他這不像是普通的醫鬧,肯定是有不經挖的事埋在裏頭。許長兒搖了搖頭,怯怯道:“奴婢不知對方姓名,但是瞧著對方的言行應該也是小有名氣的醫匠,因為他不僅與阿父有衝突,還與奴婢的世叔有衝突。”“是嗎?”劉瑞轉了轉手裏的珠子,眼神變得晦暗不明。而從昌平長公主的家裏離開後,劉瑞對李三吩咐道:“去查查跟安邑許家結仇的醫生是誰,何至於要把人逼到賣兒賣女的地步。”“諾。”………………瓊林宴上白雲天,瓊林宴外生聲囂喧。狀元郎上高頭馬,榜下冠裏有良緣。古今中外的黔首都有著樂子人的特點,而且對文化水平有限的黔首而言,太子選了哪些大才遠不及暫住陽陵的進士去長安拜訪世交同門時被綁去逼婚,尚冠裏的徹侯們為了爭奪某位才俊而大打出手,鼓勵女兒生米煮成熟飯,就差在家裏的宴會上下藥逼婚。嘖嘖嘖!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富貴人八卦可是滋養了長安人民的飯後生活與酒肆生意,甚至有小說家以此為藍本,寫了些佳人才子的故事,並且在民間廣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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