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讓皇帝在朝會上挑開此事,那勳貴們的臉就徹底丟盡了。而在冒出如此之多的作弊者後,協助此事的九卿肯定是要上表請罪的,搞不好還得擼一批人下去。平白得罪勳貴們不說,還讓底下生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各位也沒必要著急一時,不如在朝會前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麽,想想奏表該怎麽寫,再來給朕充當老師。”劉啟瞧見宦官令的暗示,也不想看讓他來氣的混蛋們在此emo,於是說道:“時候不早了。宮裏也沒那麽多地方讓人留宿。卿等還是趕快回去,以免宮門不好落鎖,禁軍也不好換防。”“諾。”皇帝都明著趕人了,被嗆得沒法回聲的勳貴學子們也不好留下,隻能挪著烏龜似的步伐緩緩離開。劉啟見狀,更是不悅道:“晚上加道蝦油豆腐。朕今天胃口不好,得吃些好消化的。”人精們聽出了皇帝的指桑罵槐,於是羞著不知薄厚的臉皮趕緊離開。劉啟標榜自己是孝子,自然得送竇太後回宮。而劉瑞在陪薄皇後回宮的路上,後者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不安,緩緩問道:“你這事鬧得這麽大真的沒問題嗎?母後在宮裏都為你這小子捏了把汗。”“母後,不是兒子要鬧事,而是有人想借兒子的良心鬧事。況且連父皇和鬧事的人都沒想找兒子的麻煩呢!你也不必那麽憂心吧!”劉瑞知道薄皇後膽小怕事,好在她一野心不大的人也壞不了事,所以便耐心勸道:“況且薄家也沒牽扯進去。您今天的表現就很合適,近期還是閉門謝客吧!至少得等近期的朝會結束後再接受別人的拜訪。”“太皇太後也是這麽想的。”薄皇後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好在咱家沒那麽多心眼,不然可就倒了大黴,平白惹了陛下不快。”劉瑞聞言彎了彎嘴角,知道薄家沒敢把讓劉瑞替其開後門的事告訴薄皇後。隻是隨著薄姬的年歲漸長,薄家總有求到皇後的那日。隻可惜跟薄姬相比,薄皇後的人生挫折也不過是丈夫不惜,寵妃跋扈。可她畢竟是薄姬的堂侄女,加上婆母本就吃過寵妃的苦,所以對薄皇後還算體貼。這也導致薄皇後雖然有在努力跟上周圍人的腳步,但是她的資質與壞境令她還沒成為棋手而不是棋子。這對薄皇後而言,也不知是幸事還是不幸。“瑞兒,您說陛下會不會一強到底,真的在朝會上讓各方都下不了台?”薄戎奴到底是外戚裏的扛把子,所以在朝會上肯定會被要求表態。而這也是薄皇後的另一擔憂。“不會。”如果劉啟真要掀桌,那也會是突然發難,絕不會讓勳貴大臣們有喘息之機:“他們隻會竭盡所能地安撫父皇。”“事情鬧到這一步,兩宮太後已經沒法管了。那麽隻能勳貴學生們挨下這掌,或是向父皇求饒。”經過劉啟的操作,受益匪淺的劉瑞算是看懂了什麽叫政治的妥協性,以及給人狂扣大帽的節奏掌控度。難怪父皇這幾天都不發聲呢!合著是想攢波大牌讓循規外戚乃至各大學派們簽下不平等條約啊!“高,實在是高。”想想這些學派的受眾遍布國內的各大階層,劉瑞便越發好奇劉啟的真正目的是什麽,才要攢這麽大的牌去威脅對方。而如劉瑞所料那般,朝會前的這幾日裏不斷有人拜見陛下,甚至以丞相為首的重臣們與劉啟徹夜長談了兩次,走出宮門時的臉色也是一次比一次難看。“大兄,聽父親說,瓊林宴要推遲了?”汲仁在宣室殿之行後心神不寧地關注著科舉的一切消息,如驚弓之鳥般焦躁不安。“心不靜就去把《道德經》抄上幾遍,或是給家裏的孩童們念念書,總好過像碎嘴仆役般小家子氣。”汲黯自打科舉結束後就對考試所用的麻紙念念不忘,想法設法地想搞到配方或是擅長製紙的工匠。然而麻紙皆由思賢苑的墨者工坊提供,加上製紙的工人要麽是墨者,要麽是少府的隸匠。汲黯就是想插上一腳也找不到縫。而與諸子百家相處較好的黃老家都如此,那儒家就更不必說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麻紙相較於布絹和竹簡的便利性。太子既然拿出麻紙用以科舉,並且還極為大方給了草稿紙就證明此物成本不高,絕對可以大規模生產。現在隻要太子願意給出秘方,或是接受思賢苑的墨者隸匠收徒造紙,就能讓這個時代的思想迎來一波史詩級的加強。而各大學派誰能掌握麻紙的製作先機,誰就能在道統之爭上占據優勢。無論各大學派願意與否,他們都有求上劉瑞的那天。尤其是在思賢苑上建起第一座墨社,墨家開始用麻紙傳遞思想,繪製工圖後,儒法黃老的各大山頭也對劉瑞和顏悅色了許多,甚至有竇嬰郅都這樣的重臣希望太子“出價”公布麻紙的製作流程,或是讓思賢苑的墨者工坊接受各派的麻紙訂單。對此,劉瑞倒是笑容真誠地接了幾筆訂單,但是對公布技藝或是讓工匠收徒一事閉口不談,直言要與墨家巨子或是少府聊聊。來談的都是人精,明白要麽是價格沒到位,要麽是太子有意晾晾他們,於是對劉瑞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連帶著江淮與關東一帶的太子風評都直線上升,甚至有了堯舜之姿的誇張說法。“你瞧,很多妥協都是逼出來的。”劉瑞送完一批又一批的說客後,同墨家巨子玩笑般的說道:“這應該是孤這輩子最受歡迎的時刻。”“豈止是家上,墨家也沒像現在這樣大受歡迎,甚至有人願意把孩子送到墨社學習。”在與劉瑞混熟後的墨家巨子也隨性起來,哭笑不得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達官貴人們願意讓孩子來受這個苦,一個個表現得像是鐵麵無私的嚴父。”彼時因為春秋戰國的遺風,還有幾個齊王室或魏王室的後裔擺著世家的架子維護作為王室後裔的自尊,但也淪為地主富商之列。所以在這個時期的顯貴多是沛縣子弟和跟高祖起義的大老粗們。正如朱元璋待自家的瓜娃子那樣,老一輩的窮怕了,自然希望小一輩的別再吃苦。所以這大漢勳貴的二三代不能說是無人爭氣,但能被劉啟重用的也就那麽幾個。“說來也是奇怪,那幾個被阿父送來的孩子裏居然真有吃得了苦的人。”墨家巨子感歎道:“高祖建國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估計等這一輩的情分耗完,那些讓人豔羨的富家子弟也會迎來坐罪國除的結局。劉瑞讓人上了清茶,與墨家巨子對飲一番後冷冷道:“他們打著什麽主意咱兩都心知肚明。無非是少府那兒無路可走,隸匠們又歸思賢苑管,所以想曲線救國地送個孩子來當墨者,學得一身造紙術後功成身退。”“既然他們想耗,那就陪他們耗耗吧!”上門的苦力不要白不要。況且能被送來吃苦的也不會是比較受寵的孩子。士農工商裏工匠雖在商人之前,但是因為技藝的保密性和專業人才的需求過剩,官府和達官貴人們比起工匠更青睞隸匠,這也導致良家子裏不包括百工,直到晚明才廢除工匠及其後代不許參加科舉的製度。而在匠籍成立後,更是強製工匠服役,世襲,不許離開戶籍地,婚姻接受官府的安排。說句難聽的話,除了流民,就工匠們最容易造反。第104章 墨家比起思想還是他們的工匠技藝更有名氣,這也導致在世人眼裏,墨家常與工匠畫上等號,而儒生與黃老學者多為士大夫,法家多為士大夫下的小吏。這一刻板印象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黃老家和儒家的招生優勢,更是方便廢黜百家後進行打壓。結果鬧出了外行人管內行,工匠醫生等特殊職業的社會地位一降再降,逼得需要立戶籍,免役,以及強製世襲才能維持下去的笑話。“好好教導吧!” 劉瑞知道墨家因為趙非樂擔任太子門大夫和思賢苑工坊的事被萬眾矚目,所以放棄了這次的科舉,選擇推農家上去。事實證明墨家的選擇是相當正確的。如今鬧得一地雞毛不說,以後還有的撕呢!“被放棄過的人隻要有一絲絲向上爬的機會就會拚盡全力。”劉瑞離開前意味深長道:“說來也是奇怪,勳貴們的二代裏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庶子和次子。”這就是嫡長子繼承製的矛盾性與缺陷。立賢容易引起黨政,立嫡容易培養遺憾。萬一新皇腦子不夠的有個像二鳳的弟弟或是judy的四叔,那可就太好玩了。墨家巨子聽了劉瑞的話還以為是讓墨家不要專注於中下層,而是得在中高層裏培養墨家的喉舌。隻是……“騾馬貴族好歹是貴族,要是真跟墨家混到底了,那可就隻剩騾馬了。”想想墨家在思賢苑的作風和在關中一一建起的墨社,劉瑞的腦子便嗡嗡的叫。沒辦法,這群人加上一個農家跟主流學派完全尿不到一個壺裏。這倒不是因為墨農兩家是幾千年後的那個遊蕩在歐美頭上的幽靈,而是因為他們的明鬼、兼愛、尚賢、非命都無一例外地戳中了封建王朝的肺管子,讓上層權力結構很不喜歡。雖然墨家的出發點是讓人們在無形的鬼神監督下控製自己的為惡之心,約束自己的行為舉止,但是在封建統治者眼裏,這就是在君權上搞了個更高的神權。順帶一提,上一個搞君權神授並和神權打來打去的朝代叫殷商,結果被西周撿了便宜。至於兼愛非命以及尚賢,則是打破了生來就有三六九等的天命體係。並且覺得君王和臣子都隻是國家的臨時管理者而非擁有者,所以應像堯舜禹那樣實施禪讓,擇其能者而任之。說實話,劉瑞在粗淺了解過墨家思想後,覺得他們能和千裏之外的羅馬人產生共鳴。隻是羅馬人的公平僅限於羅馬人,這種雙標在任何地方都是成立的。諷刺的是,共和國製的羅馬在輝煌後和禪讓製一樣迎來了帝製,並且都用神權來維護君權的合法性,以及他們從人民手裏奪去平等的正當理由。“墨家還是要敲打一下。”劉瑞在回去的車程上如此想到。不然他們遲早會把自己作死。………………瓊林宴的推遲與科舉的諸多爭議讓上榜的學子們熬過了生命裏最難的幾天。期間有等不及的子錢商人們想上門討債,但是因為學生都在陽陵的驛站裏,周圍也是修建皇陵的勞役禁軍。子錢商人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陽陵裏造次,生怕被禁軍直接砌進墓裏。至於有腦子靈活的去找隨考的家屬要債,試圖挽回自己的損失。可是想到皇帝並未否定榜單,更是沒有取消既定的瓊林宴,所以他們哪敢對上榜學生的家屬們非打即罵,用上那些狠辣手段。要知道這些學子日後不是效忠於太子,就是去基層擔任管理崗位。子錢商人們雖有徹侯做靠山,但也需要底層官員一一配合,才能在這行幹得紅紅火火。最重要的是天子腳下,要是把人逼急了對方真會去上林苑或是丞相府外攔路告狀。關中以外的地區裏要是有人說“小心我到皇帝那兒告你的狀”隻會彰顯他的無助,但是在關中一帶說出這話的人是正兒八經的威脅,並且還真的有人成功過。“阿父,您都好幾天沒休息過,不如今日請假避避風頭?”申屠嘉的次子瞧著阿父蒼老頹廢的麵容,擔憂道:“您也到了享福的年紀,就把這些令人頭疼的事留給旁人吧?”“為人臣者怎可推卸責任。”申屠嘉搖了搖頭,苦笑道:“先帝既令不才的我為大漢丞相,那我就得盡職盡責到卸任的那天,才不會令老一輩的功臣因我蒙羞。”說罷,申屠嘉的笑容愈發苦澀,直接戳破了兒子的幻想:“況且都到這個份上了,你以為我挑梁子不幹了,皇帝和勳貴們就會善罷甘休嗎?”申屠嘉的次子申屠節沉默了會兒,不死心道:“陛下真要鬧到這一步嗎?就不能……”申屠節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申屠嘉打斷道:“陛下為何要退讓一步?要求陛下開門後的是勳貴,鬧起來的是有利益糾紛的各大學派。”“陛下沒做任何事就順利拿到威脅勳貴的底牌,他又為何要放棄這一底牌,憐憫那些私下作祟的人。”申屠嘉瞧著天色已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申屠嘉指著逐漸亮起的尚冠裏燈火,提醒道:“你記住,這就是貪心的下場。”“而我這個沒用的丞相,也得為他們的貪心付出代價。”申屠節垂頭喪氣地服侍阿父換上正裝,送其出門。這次的朝會安靜的像是西周末年的棺材。沉悶,古怪。不知何時燒來一股虛構的烽火。埋沒了站在這裏的人,也埋沒了鬧到最後的真相,以及他們到底妥協了什麽。作為太子,劉瑞自然有權參加朝會。隻是礙於劉啟近日沒有召見他,而作為科舉的創辦者既無力阻止勳貴們的走後門,自然沒有分配利益的權利。所以當不少人的目光向他投來,試圖用眼神問出個所以然時,劉瑞適時別過頭,避開那些祈求的目光。“行了,別像個喪家之犬般可憐巴巴地望著太子。”中尉看不慣這些人的卑躬屈膝,嘲諷道:“之前越過太子讓陛下和太後通融一二時幹什麽去了?現在想起讓太子出手了。”聽了這話,看向劉瑞的人又氣又急,但又礙於周亞夫的特殊地位不敢在這個時候與之翻臉,而是憋著一股氣道:“怕什麽,我們是求陛下給我們走後門,難道陛下……”那人似乎了解到什麽,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附近的袁盎搖了搖頭,緩緩道:“你是指望陛下認賬?還是想要太後認賬?”“無論如何,太子在明麵上都是純潔無辜,公正清廉的。”接替劉禮擔任宗正之位的代頃王孫劉通挪了挪步子,假裝自己沒聽到這些人的談話。“而這朝會不過是放餌的陛下與太子殺雞儆猴,順便收賬。”袁盎說罷跟著司禮官的唱和聲向上行禮。劉啟很喜歡鈍刀子割肉的感覺,拋出一些不重要的話將低下的勳貴們折磨得心力交瘁時,突然說道:“丞相上議請求更改稅收,希望精簡種種賦稅,並將其與田稅合並,用以減輕黔首們的負擔。”劉啟說罷還看了眼申屠嘉,衝著對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朕覺得丞相的提議很好,與太子商議後甚為欣喜,打算在關中嚐試後推行下去,不知卿等有何見解。”這一政策其實就是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加雍正的攤丁入畝,通過折銀和將人頭稅改為土地稅的模式減輕了無地者的負擔與手工業者的流動性受限問題,以及官員淋尖踢斛的外快方式。生物的本性之一是欺軟怕硬。讓官員和地主階級鬥智鬥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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