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的試卷打亂後按照一百人份進行封名,交由受到監控的博士們閱卷。考慮到最後的自敘題是給勳貴外戚特意設置的送分題,所以隻要邏輯順暢,字跡清晰便可拿滿分。至於內容深度……某些拿到好幾份勳貴試卷的博士真的有想瘋狂撞牆的衝動。若是指望這群人能寫出什麽有深度的話,那麽嚴厲的太子也不至於出個送分題啊。因為每位博士隻負責自己出的那題和自敘題,所以他們圍成了圈,待所有人都審完那份100人試卷後順時針交換試卷,最後由善於審計的官吏計算得分。而等這一流程結束後,改完的試卷將由太子帶著值得信賴的官吏親自拆封,進行排名。為了確保參與閱卷的官吏沒有包庇自己的同門,太子還讓小黃門們監視那群進行排名的官吏,並且在進屋前對他們一一搜身。好在劉瑞挑出的官吏也是包含了政敵組,所以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求穩原則,他們也沒用上那些下作的手段。“那些在試卷的空白處留下與答題無關的標記的卷子都清出來了嗎?”劉瑞雖然在決定科舉時就禁錮了出題博士們的一舉一動,讓他們無法與親近的學派溝通一二。但是考慮到很多學派在教授弟子時候有一套交換信息的暗語,或是在文風和筆風上有相似之處,所以劉瑞清出這些卷子後統計了下考生的名子和所屬學派,打算等公布結果時給各大學派一個驚喜。“得分較高的有誰?希望有我熟悉的名字?”劉瑞讓人給閱卷的官吏們拿了些吃食。因為怕弄髒考卷,所以拿的都是麵食,並且得在小隔間裏匆匆享用。一個暫代李三的小黃門將官吏們排出的試卷按照二十一分段放到劉瑞麵前。拿到60分以上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甚至拿到90分以上的都僅有三人,堪稱是千中之一的奇跡。“文黨?”劉瑞瞧著這名有點眼生,於是查了查係統百科。結果不差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好家夥,這居然還是西漢的名人之一,被《漢書》列為循吏之一的公學始祖文仲翁。而所謂的循吏在後世有個更為親切的名字叫“青天大老爺”。文黨能以郡守之身位列循吏第一,成為自李冰後最出名的蜀郡郡守自然是功勳卓著,以一己之力拔高了蜀郡的文化水平,並且開辦了史上的第一所公辦學校。這也是他公學始祖的來源。亦是後世“文翁儒化”的由來。【居然還是文天祥的祖先?】劉瑞翻著文黨的族譜,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後更是對他好感倍增。要說這文黨也真是個狠人,一舒縣人被調到蜀郡做小官,居然還能沉住氣地幹了實事,並且對水利農學和茶藝製鹽都小有研究。不過想想也是。在蜀郡呆了那麽久,他要是對民生沒啥了解也不能幹出那麽多成績,答對小眾博士們所出的八題。“此人可為第一。”既然是第一場科舉,那麽頭名肯定要選能被後世立為標杆的人。而文黨顯然滿足劉瑞對頭名的一切要求正直可靠卻不思想固化,出身官吏世家卻不以身份自傲,而是想著教育萬民,行仁德於天下。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小吏的位子上呆了這麽久卻沒有氣餒,而是在自己的職權內盡可能讓黔首們過得更好,並且在曆史上也留下一個舉賢不妒的美名。為中央輸送人才的同時也將蜀郡的教化之風吹到了大理等地,使得後世的蜀郡郡守都以文翁為榜樣。這樣的完人,即便是聖人在世也挑不出毛病。至於第二名和第三名。“居然是汲卿的兒子。”同樣拿到九十分的還有少府監汲衛的長子汲黯,一個在曆史上以直諫廉潔著稱的好官,甚至被漢武帝讚為“社稷之臣”。雖然後世有人詬病汲黯主張對匈奴采取和親政策而罵他軟弱或是窩裏橫,不過看看汲黯的生平就知道一個敢孤身去災區上任郡守,跟張湯和公孫弘對噴,罵漢武帝不該把投降的匈奴人捧成貴族的人怎麽可能貪生怕死。而看汲黯的卷子也能知道此人不是誇誇其談之人,而是和其父一樣會深入民間的腳踏實地者。“孤還以為黃老學者都是不問世事的親貴之人。”劉瑞忍不住歎息道:“汲卿有個好兒子,他們父子倒是打破了孤對黃老學者的印象。”說罷,便將汲黯的卷子遞給張奉:“此為第二。”至於能和文黨,汲黯一般拿到九十分的第三人乃是一個名叫卜式的富商,據說家裏是養羊的。雖不是有市籍者,但是一個經商的來科舉,少不得被人詬病一番。最重要的是在重農抑商的環境下都會出現官商勾結,鑽空子私吞黔首土地的事。要是讓官員正大光明地進來做官……劉瑞屈指敲了敲桌子,糾結地看了眼卜式的卷子,終究是把他的名次給壓了下去。沒辦法,為了不讓官商勾結走到明麵上,這種程度的表態還是有必要的。隻是西漢針對商人的法律還是太粗糙了。被針對的有市籍者其實就是做點糊口的小生意,類似於後世的小攤販。讓這類人不能購地,不能做官是很不公平的。反觀那些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們真是活得幣徹侯都滋潤。關中的富商還好,畢竟是在天子腳下,多少還得裝一裝。而在關東,巴蜀,江淮一帶的富商那是連裝都不裝,已經開始把觸手伸到政壇上,讓劉瑞條件反射地回憶起後世的種種黑幕。看來對商人籍貫的改革是要提上日程了。隻是……他得找個幌子引出話頭啊!還有這群生太多的勳貴們。md,拿著“任子”和“蔭庇“的福利不夠,還要去搶貧困生的上升通道。問題是他們要是真有兩把刷子也就罷了,可偏偏各朝各代的勳貴子弟大都演繹什麽叫”一代不如一代“。如果劉瑞是中後期的漢武帝也就罷了,可偏偏這時的關中連藩王都沒解決呢!還不是對勳貴動刀的時候。【忍一忍吧!】劉瑞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終究是將某些勳貴的名字塞入榜單,但卻保證前十名裏沒有水分,而是真正的有才之人。“看來太子是已有決斷。”張奉待劉瑞停筆後拱手道:“敢問太子,這入榜者裏何人是進士及第,何人是進士出身,何人是同進士。”同為入榜者,但卻分了三個檔次,含金量也是依次遞減。“進士及第者為狀元舒縣文黨;榜眼濮陽汲黯;探花臨沂顏異。”劉瑞的臉色有所放晴,緩緩說道:“進士出身的有第四名鴻固原張湯;第五名代郡趙綰;第六名穰縣寧成;第七名滎陽鄭當時;第八名臨淄主父偃;第九名濮陽汲仁,以及第十名洛陽卜式。”報完前十名的劉瑞鬆了口氣,也不知這份名單是否能讓勳貴外戚們感到滿意,不過想著劉啟登基也有些年頭了。所說位於權利中心官員換了皮,可是基層官員裏還是有一部分從先帝乃至呂後時幹到了今日。所以那些同進士出身的考生們要是不挑的話也能找個底層官員做做。而對勳貴子弟而言,這次科舉一是給皇家捧場,二是給自己鍍金,所以能不能進太子宮,做不做官都沒啥問題。當然,這種說法隻對深受聖寵的勳貴子弟有效,要是旁係或是早就退出權利中心的,還是得在爵位消失前另謀出路。“剩下的同進士出身按照分數排出名次,期間若有同分者可以親疏貴賤排出高低。”劉瑞用茶水潤了潤嗓子,同張奉說道:“太仆那兒準備好進士入宮的車馬沒?”“還有上林苑的別宮那兒可準備好與學生們同樂的鹿鳴宴?”第98章 所謂的鹿鳴宴源於唐代為新科舉子而設的宴會,取自《詩經小雅》裏“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描述的是君臣一心,宴飲歡快的場景。而借鹿鳴宴來款待學子也是為君王做牌麵,暗示劉啟有效燕昭王之心,願借科舉鑄成西漢的黃金台。不過唐代沿襲隋製,雖設鹿鳴宴但也隻是著重籠絡舉人之上的學生,加上唐代處於完善科舉,八方來朝的豪邁階段,所以宴上雖有諸多規矩,但也未失君臣同樂的本質。真正把科舉宴玩出花樣的是宋代。為進士特設的瓊林宴便是鹿鳴宴的plus版。期間奏雅樂,宴百官,光是用以迎賓的綢緞就要花去上萬匹,更別提百官掉落的各類美玉,曲水流觴的酒菜花銷……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花銷加起來就是個天文數字。而宋代是出了名的重文抑武,所以每年花在宴請進士,貢生,以及各地舉人上的錢就能讓其它朝代的皇帝們感到心肌梗塞。最無語的是,北宋時這麽搞也就算了,到了被士大夫們玩壞了的南宋也這麽搞,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所以劉瑞在設計科舉時就規定了官方搞得慶功宴隻有進士這一場,而且隻能在關中由皇帝親自設宴。劉啟隻當兒子是為了鞏固皇權,所以也就順勢同意了劉瑞的安排。殊不知劉瑞是在看了宴會的開銷後很想學《大明王朝》裏的嘉靖喊出一聲“朕的錢”。少府的官員聞言向劉瑞一拱手,難得說了句俏皮話:“陛下與兩宮太後親臨會場,咱們哪敢掉以輕心啊!”西漢的國策是“以孝治國”,所以特賜參與鹿鳴宴的學子可以帶父母同行。若是父母不在或不便者,可以帶妻兒老師或者德高望重的長輩。若是像汲黯兄弟這樣父母建在又一起登榜的,估計能帶好幾人赴宴。雖然少府早就準備過各式各樣的宴會,連登基大典都能安排得十分穩妥,可劉瑞就是不放心道:“還有放榜的布絹也得準備好,務必得挑最華麗的,也不拘在這方麵多花錢。“吩咐玩這些的劉瑞又看了眼擬定的榜單,決定給兩宮太後和劉啟審核一番,確定他們沒有異議後再放出來。“這是你定的?還是北平侯世子和考官們定的?”劉啟看完後感歎道:“你是在搞雨露均沾啊!還是原本成績就是這樣。”劉瑞感到一絲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道:“若要說這份榜單裏有何水分,那必是享福了幾十年也沒混出個人樣的某些人啦!”“火氣很大嘛!”劉啟居然沒惱兒子的冒犯態度,反而覺得劉瑞終於有他年輕時的樣子:“陳勝吳廣起義時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等高祖登基後卻喊著君君臣臣,天命所歸。甚至為了給窮鬼出身的老劉家鍍一層金而編了《高祖夜醉斬白蛇》的離奇故事。”劉啟說罷還嗤笑一聲,不知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祖先:“你說說,咱家都如此了,那些跟著高祖打天下的勳貴們就活該沒有私心嗎?”“他們隻會看著,怨著,然後想著老劉家千秋萬代,卻讓我們流血流淚後光榮退場。這合理嗎?這不合理,甚至有點卸磨殺驢的意味。”劉瑞想說些什麽,但卻被劉啟抬手打斷道:“聽朕把話說完。”瞧著兒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劉啟難得掏心掏肺道:“其實不僅是徹侯,那些藩王也是同樣的想法。都說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可是親親相隱間也得分出個三六九等。高祖能對齊王,吳王,淮南王一係掏心掏肺是因為他們是親父子,親叔侄。可朕不是。”“朕跟他們沒有十幾年的情誼或是戰場上的兄弟。”“最重要的是,朕也有兒子,朕也有私心。所以為了朕的兒子們,就隻能委屈他們。”劉啟的聲音裏透露出森森的冷意:“甚至在朕百年之後,你也會這麽做,你的兒子也會對朕的孫子們舉起屠刀。”“兒臣不敢。”“不敢?”劉瑞從鼻孔裏哼了聲,嘲諷道:“別給未來的自己許下做不到的事。即便日後繼位的不是你,朕所說的事情也不會改變。”劉瑞沒法回應這話,隻能等劉啟轉移話題。父子二人就這麽靜靜地對視著,直到茶碗上熱氣逐漸消散,劉啟才繼續說道:“說了那麽多無關緊要的話,你怕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吧!”“兒臣不敢。”“你那麽伶牙俐齒的人,怎麽今天隻會說這一句話。”劉啟顯得有些不耐煩道:“你是朕的兒子,別在朕的麵前做出那副畏畏縮縮,委委屈屈的模樣。”劉啟突然暴怒地一拍桌子,瞪著劉瑞一字一頓道:“你之前頂撞朕的魄力呢?頂撞太後的勇氣呢?”“怎麽,當上太子後沒學好,反而練了身暮氣。”劉啟見狀,繼續諷刺道:“想要解決事情就得拿出解決事情的樣子。”末了,劉啟還氣鼓鼓地換了個坐姿,怒急反笑道:“你不先去拜見兩宮太後,而是來朕這兒,不就是為了試探下朕的態度,然後借朕的手去教訓下越做越過分的勳貴們嗎?”“您既然知道又為何要為難我。”劉瑞見狀也是無比鬱悶道:“保送堂邑侯世子的紙條可是您寫的。”就這態度,你讓他怎麽想?還不得往走後門的方麵去想。況且就科舉的發展史來看,真正完善科舉製度,把後門堵上的還得是宋朝。順帶一提,大宋雖慫,但是在避嫌上卻是做的比大明要好,不僅出台了“糊名製”和“間隔就坐”,甚至還把有親戚同門在本地為官的考生調到別處去考,真正做到了讓貧困學生順利出頭。相較之下,唐代光是有記錄的大規模舞弊就有兩三次,甚至大詩人王維就是走公主的門路跟張九齡的弟弟爭奪狀元,而李白杜牧也是在閱卷時被考官貶了名次卻又無可奈何。盛唐時的後門都明目張膽這樣了,那漢唐……“你那是什麽眼神?”劉瑞直勾勾地瞧著劉啟,就差把“我是想要公平的,但你這個當皇帝的率先壞了規矩又咋能怪我”的委屈意思寫在臉上,看得劉啟分外火大。“為人臣者給君父背鍋還能委屈你了。”劉啟佯裝生氣地罵了句,但態度也是軟了下來:“況且藩王都沒削完呢!這個時候跟勳貴們鬧翻也不好,更不能由你和朕去挑這個事。”說罷,劉啟還敲了下劉瑞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你平日裏的機靈勁兒呢!坑軹侯時的腦子呢?”“朕和你大父,乃至高祖能用功勳外戚對付藩王,你就不會用各大學派對付功勳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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