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是……薄情寡義啊!”躺在榻上的王苦笑著流下眼淚。服侍她的啞奴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安安靜靜地收拾掉餐具,然後將王的話都一五一十地上報給長樂宮。薄姬在得知此事後也隻是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而竇太後不免有些可憐王,但是想到此人幹出的事又沒法同情她,隻能對長壽詹事吩咐道:“小王良人的小兒子過些天便抱給皇後吧!他的生母一走,總得有人照顧一二”“是。”長壽詹事低頭應道。想到王氏姐妹留下的孩子,竇太後更是頭疼不已。信鄉公主被抱去椒房殿時隻有四歲,劉越更是兩歲的奶娃娃,所以與生母的記憶不深,還能與劉瑞培養感情。可是王的大女兒在生母出事時已經十一歲了,二女兒也是九歲的大姑娘,根本不可能被皇後養熟。無奈之下,劉啟隻能把兩個女兒托付給太後,免得女兒無人教養,下麵的奴才也趁機挑撥。“信鄉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但是陽信很不老實。”想起劉瑞前幾日拜訪時說過的話,竇太後決定趕緊處理掉王氏姐妹,以免夜長夢多,又生事端。“太後,梁國的使者求見。”長壽詹事突然報道。“武兒的使者?”竇太後的高興之色凝固在臉上,猶豫後忍痛回道:“哀家不見他。”“太子的冊立儀式結束前他都別來拜見哀家。”免得皇帝又會冒出不好的念頭。長壽詹事奇怪地看了眼滿臉苦澀的竇太後,低頭出去打發那個滿臉焦急的梁王使者。“太後說了,在太子大典結束前都不見客。”因為太後表現得非常糾結,所以長壽詹事對梁王使者還算客氣,就算是勸人離開也是好言好語,生怕惹了對方不快:“公請回吧!可別讓梁王殿下望眼欲穿。”梁王使者的眼珠子在長壽詹事與殿門前來回晃悠,終究是勉強一笑道:“勞煩公在太後麵前多多美言,梁王殿下自然有賞。”“不敢不敢。”長壽詹事拱手謝道:“為梁王殿下辦事豈敢討賞,隻是最近太後事多,總會有顧不上的地方,還請梁王殿下不要在意。”“這是自然。”梁王使者笑著離開,但在出宮門的那刻表情一變,滿臉寫著“勞資要完”。燕太子劉定國和楚王劉戊死後,留在關中的藩王也都陸續回國。畢竟將國內的事都交給丞相太子也不是長久之計,加上這群大手大腳的藩王在京的開銷就是個天文數字,一直都由少府報銷。所以在該死的伏誅後,不必皇帝趕人他們就麻溜地離開,省得讓關中查出點什麽,他們就得交代在這兒。而在一眾藩王逃也似的離開關中時,梁王劉武卻反常地賴著不走,甚至做出一係列的迷惑行為。“中大夫的長壽殿之行成果如何?太後可有說些什麽?”梁王劉武不等使者拜見便迫不及待道。代表梁王去長壽殿的使者梁國的中大夫韓安國瞧著主上興奮的模樣,真是為對方捏了把冷汗。同為先帝的兒子,怎麽今上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奸詐性子,而梁王明明年過三十,卻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毫無城府。長此以往,別說是宣室殿裏的皇帝,估計連梁王的太子侄兒都能把他整得夠嗆。偏偏在韓安國無比著急時,當事人還毫無13數地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幻想著能讓長壽殿裏的老母親立他為皇太弟。“中大夫這是怎麽了?一言不發的是有什麽心事嗎?”梁王劉武見韓安國一言不發,逐漸有了不好的猜測:“難道太後……”“還請大王恕罪,老臣此行並未見到太後。”韓安國的請罪動作讓梁王的笑容僵在臉上,導致他沒看到梁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辣:“長壽詹事說太後近期不見客,還請大王……三思啊!”梁王劉武沒有讓韓安國起身,二者間彌漫著的僵硬氛圍讓韓安國冷汗淋漓,但又不敢輕舉妄動。“孤知道了,還請中大夫下去休息,日後也替孤多謀劃。”梁王劉武笑著扶起韓安國,明明是和平日裏一般無二的熱切態度,但卻讓韓安國感到從未有過的疏離。“臣是大王一手提拔的,自當為大王效力。”韓安國並未因劉武的態度未變而有所放鬆,甚至比之前表現得更為惶恐:“還請大王……”韓安國剛想勸劉武別再鬧騰,老實接受侄子繼位的傳統時,梁王劉武扶著對方的手稍稍用力,讓韓安國沒法說出剩下的話。“公請回吧!”梁王劉武拍了拍韓安國的肩膀,還是那副貼心上司的模樣:“本王在關中還要呆上一段時間,所以請公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還有的忙呢!”“諾。”韓安國的喉結滾動了下,恭敬告退後,梁王劉武的笑容便驟然消失,然後用極大的力氣將桌案上的東西一一掃下。“婢子竟敢欺辱於孤。”梁王劉武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傳到室外,但是在他難以壓抑的憤怒下還是讓屋外的韓安國聽到動靜,隨即加快了離開的速度。“大王息怒。“一直呆在屏風後的謀士上前勸導:“韓公有大才,而且對大王忠心耿耿,還請大王看在韓公近年的苦勞上不要為難於他。”說罷,謀士還很有眼色地給梁王戴了頂高帽:“做大事者要有容人的氣度。大王並非池中物,又怎會因底下人的一次失敗而耿耿於懷?”梁王的怒意有了一絲絲的消退,隨即對來者勉強笑道:“公孫先生說得是,孤也是太心急了,所以才會如此失態。”被梁王奉為座上賓的謀士公孫詭摸摸胡須,看起來確實是有謀士的風範:“大王有仁愛之心,想如夏之姒扃那般得到兄長的禪讓,而不是像楚靈王那般落得殘暴不堪的名聲。既讓陛下不仁於大王在先,執意要讓公子瑞繼承大統,那大王也不必顧及叔侄之情,務必要讓天下明白公子瑞資質欠佳,一旦繼位便如夏之孔甲般會為天下帶來不幸。”公孫詭對薄皇子的了解少之又少,但是一個十歲的奶娃娃能懂什麽,加上薄家也就一個太皇太後在支撐門楣,所以給公子瑞潑些髒水也無傷大雅。梁王覺得公孫詭那句“陛下不仁於大王在先”真是說到他的心坎上了,可是想想姐弟三人的昔日處境,以及劉啟除了在立儲的事情上有負於他外,其餘時刻都是無比偏心同胞姐弟。梁王不是聾子,自然知道有人抨擊他在關中的做派幾近君王,甚至為此吃了不少言官的奏章。可即便如此,劉啟也沒怪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想到這些,梁王真是針紮似的不好受,但是想到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他又狠下心道:“公以為孤的下一步該怎麽走?”“自然是讓陛下乃至關中上下明白立公子瑞為太子有駁於上天的安排。”公孫詭拱手拜道:“臣在關中收買了不少遊俠為耳目,隻等上蒼的暗示一到,臣的耳目便會替大王造勢,然後借民意逼迫陛下讓步。”公孫詭信心滿滿道:“那時的大王再將梁國的糧食運至關中,以解陛下的燃眉之急,定可收天下黔首之心。”“善,大善。”梁王聽後自是萬般佩服,覺得這是拿到儲君之位的最佳選擇。至於劉瑞……隻怪這個侄子是兄長的嫡子,倒黴投進薄皇後的肚子裏,待他繼位便封其為楚王,也算成了叔侄間的一段佳話。想得很美的梁王不知道的是,握著作弊器的劉瑞早就想好如何在天災不斷的劉啟治間完美避開來自天象之說的汙水,讓土著明白什麽叫人造的天選之子。同時公孫詭也沒料到的是,他這一等就是八年,等得梁王都快認命了,也沒能讓劉瑞毀於天象之說。而在喜氣洋洋的椒房殿裏,薄皇後一邊為兒子的太子之位終於塵埃落定而鬆了口氣,一麵又為兒子的遠行擔憂無比。要知道,劉瑞去的可不是繁華的洛陽,而是蚊蟲遍地,靠近西南蠻族的犍為郡。聽說那裏的人受荊楚和西邊蠻族的影響還在奉鬼神之說,舉行各種巫術祭祀。一想到兒子要去那種地方,薄皇後就跟後世聽說孩子要去撒哈拉沙漠旅遊的老母親那般輾轉反側。第70章 “陛下也真是的,好端端的讓瑞兒去蜀郡,真是孩子不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就不懂得心疼。”不放心的薄皇後盯著替劉瑞收拾行李的宮婢,忍不住上手道:“多帶幾條護膝,那裏濕氣重,一覺醒來都是涼颼颼的。瑞兒還小,可別因此落下病根。”“草藥也多帶點,尤其是艾草,告訴李三每天都要給瑞兒熏艾。那裏蟲蛇多,晚上一定得有宮婢守夜,免得夜裏有蛇進屋。”薄皇後嘮嘮叨叨地一陣忙活,結果發現自己操心的對象在新做的藤椅上悠哉遊哉地看書,氣得她直接把手上的枕頭扔向劉瑞:“孤在這裏為你操心,你倒好,整一沒事人似的讓孤心塞。”肚子上挨了一擊的劉瑞整個人如煮熟的基圍蝦般縮了一下,思緒也從係統給的製鹽手冊裏回過神了,好聲好氣道:“您這又是怎麽了?我這為去蜀郡做準備的兒子又是哪裏惹了您?”薄皇後瞧著劉瑞一臉無辜的模樣,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扶額歎息道:“孤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居然養出你這麽個冤家。”一旁的大長秋見狀,也是扶著薄皇後坐下,好聲好氣道:“太子自小就有主見,皇後還是少操心吧!”“你這話說的,為人父母的能不操心嗎?”薄皇後白了眼兩頭充好人的大長秋,自顧自道:“不知怎麽的,明明瑞兒的太子之位已定,可孤這心裏還是是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會有大禍臨頭。”劉瑞聞言,放下竹簡接話道:“可不是災禍嘛!梁王叔在關中賴了這麽些天,八成是沒死心呢!”“那他……”“除非是父皇沒兒子了,否則他沒可能登上皇位。”劉瑞聳了聳肩,毫不在意道:“讓他夢一夢吧!”做夢總好過平白鬧騰。雖然長樂宮和宣室殿的詔書已下,宮內外已經改口稱太子,並且也有少府的人打掃出北宮,將劉瑞的東西一一搬入,可是籌備立太子的大典最快也要半年的功夫。加上今年又是日蝕,又是藩王作死,怎麽也得辦個喜事去去晦氣,所以在九卿吵了好幾天後,立儲大典最終定在明年初夏,省得劉瑞大冬天地祭祖白受罪。“陛下雖然罷了公的中郎將之位,但卻讓公隨太子一起去蜀地,也是算是為公的複起做鋪墊。”立太子的詔書發出後,晁錯設宴招待停職在家的郅都,二人聊起衛綰複起為中郎將的事,有提到郅都的調任問題,不免一陣尷尬的沉默。衛綰袁盎從燕國回來後,前者替代郅都成為中郎將,後者接替奉常之位,標誌著儒家勢力的複起。而被閑置在家的郅都雖然得了中二千石的衛尉卿之職,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明升暗貶。畢竟跟貼身保護皇帝的中郎將相比,衛尉卿說白了就是個看大門的,前途與中郎將相比不能說是天壤之別,但也算是相差過大。值得慶幸的是,郅都這個新上任的衛尉卿很快就要帶著關中的精銳隨太子出行,這也算是朝堂上的法家在一連串的打擊後所能聽到的最好消息。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擔任太子詹事的可是與袁盎衛綰關係甚好的竇嬰。雖然眼下有一堆事情等著竇嬰這個太子詹事前去處理,可是作為太子宮裏的大管家,他想在隨行人員裏插個給郅都拖後腿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前提是這一切的小動作都不會對劉瑞的計劃造成阻礙。“實不相瞞,我直至今日都不知道太子要去蜀郡作甚。”郅都喝了口涼酒,苦笑道:“少府那邊一直忙著太子出行的事,並且聽說除了少府給的人,太子從宮外還招了批奇人異士。”“奇人異士?”“奇人異士。”晁錯挑了下眉毛,眼裏透露出“有話直說”的意思。郅都舔了下嘴唇,猶豫後還是與晁錯把話說開:“墨家的人來了。據我所知,這次去蜀地的人裏就有幾個墨者。“出乎意料的是,晁錯對此非常平靜,仿佛郅都提到的隻是幾個無關緊要的工匠,而不是在戰國時曾與楊朱學平分天下的墨家:“這倒能看出太子是陛下的兒子。”說罷,他還說了個讓郅都大吃一驚的消息:“墨家的大本營就在荊楚一代和百越。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蜀郡與太子接觸。”“您知道墨家接觸太子的事?”“我不僅知道墨家正在接觸太子,還知道他們早在太子身邊插了人。”晁錯讓下仆給郅都換了杯熱酒,提示道:“太子還小,咱們又都是外臣,墨家要是派個女人在皇後身邊,難道咱們能去椒房殿裏把人拖出來?”諸子百家裏,醫家和墨家算是對女人比較友好的學派,而儒家那兒雖然也有伏生之女般的存在,但是由於齊魯之地的影響和呂後幹過的好事,以及孔子周遊衛國時與南子產生的過節,導致那邊矯枉過正,逐漸興起“愚女即賢女”的說法。至於轅固生和竇太後的過節,那更是讓袁盎這樣長袖善舞的人都扶額歎息。“我們的競爭對手是黃老家和儒家,放個墨媼在太子身邊也有助於給儒家和黃老家添堵。”晁錯看出了郅都的疑惑,平靜道:“公太年輕了,而我又曾為天子老師,更是與丞相有仇,所以在太子的北宮裏,想要安插法家子弟並非易事。”“今日送墨家一個人情,也是希望來日他們能在雙拳難敵四手時想起法墨兩家如膠似漆的年代。” 晁錯說罷還向郅都透露道:“公可知道陛下決意收回太子二傅對北宮的任命權,轉而由太子親任北宮官員?”郅都今日就沒讓驚訝之情從臉上退下,隨即試探道:“公的意思是……”“咱們賣墨家一個人情,他們也得幫法家子弟在太子麵前站穩腳跟。“晁錯冷笑道:”我知道竇嬰打著往北宮塞滿儒家子弟的主意,但是太子不喜歡這種安排,田叔和太後更不允許這事發生,所以公該明白咱們與儒家的第一次對決還沒開始呢!““說句實在話,儒法黃老的未來之爭就在太子任命北宮官員之時。“彼時研究製鹽之策的劉瑞並不關心朝堂內外的暗流湧動,而是想著如何把千米以下的自貢鹵水給弄上來,然後用西漢那讓人捉急的技術力將其製成沒有澀味的細鹽,從而在經濟層麵上打擊吳國。不誇張的說,采製井鹽一直都是古代的黑科技,甚至和冶煉法一起被列入國家機密。雖然因為明清兩代的江南鹽道而讓後人以為得天獨厚的江淮地區才是產鹽大戶,可是在東漢以前,由於運力的缺乏,關中地區的供鹽大多靠蕨粉根和品質差於海鹽的湖鹽,工序複雜的井鹽。並且在艱難的年代,品質好的井鹽是能作為國禮的存在。而國內最好的井鹽便在蜀郡(自貢),這也是江陽縣“千年鹽都”的稱號由來。不過鑒於此前全靠鏟子硬挖,所以人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隻搞到表層鹵水,製出的井鹽都不夠皇家需求,根本稱不上支柱產業。最重要的是……“連一千米都沒打到呢!怎麽可能挖出天然氣製鹽?”想起後世用竹管接天然氣的騷操作,劉瑞不禁淚流滿麵。尼瑪這搞得好一夜暴富,搞不好就全家升天,實在是太刺激了。“家上,蜀郡多陰雨,您看是否添幾件衣裳?”李三隨著劉瑞一出關中便感覺骨頭像是被雨水泡過似的很不自在。劉瑞倒是沒啥不適,畢竟他上輩子就是荊楚人,明白南方的鬼天氣都一個德行,衣服在外晾上一夜就能接出半盆子的水,今日還熱的要死,明天就得穿上棉襖。雖然巴蜀得利於秦昭王時的太守李冰弄出的水利工程讓當地的農業有了較大發展,並且與周邊的交流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蜀地文化,從而為東漢末年的繁榮打下基礎。然而好漢不提日後勇,彼時的巴蜀還沒吃到絲綢之路的紅利和人口遷徙的便利,所以沒有“天府之國”的氣派。不過因為成都平原的存在,加上秦楚在此深耕了百年,所以巴蜀雖然比不上最富裕的關中關東,但是靠著積糧的便利也和江淮一帶差不了多少。隻是由於高祖下放了民間鑄錢,加上吳王大力扶持本國的製鹽業後,巴蜀與江淮的差距才大了起來,但也沒有薄皇後說的那麽誇張。至少蜀郡總比發羌和西南地區強吧!不過就人口和經濟實力來看,蜀郡確實沒落了,差點掉了關中續命池的稱呼。除非它能把製鹽業給搞起來。“任重道遠啊!”路上與少府的工匠和趙石子父子商量過開采技術的劉瑞頭疼地在布絹稿上畫來畫去,感歎他這不是從零開始,但也和從零開始差不了多少。而當他們浩浩蕩蕩地抵達蜀郡,在郡守的帶領下參觀了現有的幾個鹽井後,劉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終於明白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其實就是三四十米與一千米的天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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