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讓人頭皮發麻的話,相較於先帝幹脆利落地搞死自己的原配和其生下的四個王子,劉啟對薄皇後足以稱得上溫柔,頂多是想冷著她,待薄家的靠山駕鶴西去後再像安撫惠帝皇後那樣找個宮殿好生養著。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薄姬居然如此高壽,薄皇後在恩寵稀薄,年過三十的情況下還能懷孕得子,產下劉瑞。別說是劉啟,就連比劉啟更狠,更會裝的先帝,都有一種“命該如此”的挫敗感,所以才借劉啟“寵妾滅妻”的幌子將劉瑞養在身邊,避免他受母親影響,淪為薄家的提線木偶。真要揭開先帝的打算,無論是劉啟還是倒黴撞上嚴查外戚的王姐妹,都不過是遭了台風的可憐蟲。劉啟自然也憤怒過,不滿過,甚至對親生的兒子乃至無辜的薄皇後產生惡意。可是隨著劉瑞一天天地長大,無論是他還是先帝,都不得不承認劉瑞的資質是這一輩裏最好的。即便是讓劉啟與其她妃妾再生一個,也不會比劉瑞更出色。“冠中明珠,林中梓木。非明君不可教導,非人傑不可輔佐。”劉啟撤了宣室殿裏的宮女黃門,苦笑道:“這是先帝對瑞兒的評價,而對其他公子便是籠統的兩字”“庸才。”陪著劉啟的宦官令明白皇帝這時不需要背景板,於是保持恭謹態度,含蓄道:“龍子自然與眾不同。常人做到一分的事兒,公子們得做到三分。而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上,公子瑞得做得更好。”“做的更好?”劉啟嚼著這句話,彎起一個諷刺的笑容:“被先帝期待的從來不是朕,而是瑞兒。”“說到底,朕也隻是先帝那不成器的兒子裏的比較好的,遠不如瑞兒讓先帝感到滿意。”劉啟回憶起先帝在世時的種種,越發emo道:“人們都說先帝愛少子,可是跟瑞兒相比,四弟更像是撿來的。”“朕也曾對先帝的偏愛產生質疑,覺得一個毛頭小子除非是轉了世了,成了精了,否則不值得先帝如此相待。”“直到今天,直到這封軹侯的這冊請罪竹簡送到禦前,朕才明白先帝的眼光有多麽毒辣,朕的兒子間有多大差距。”眼看著距離寅月也沒幾天了,各宮各殿自然趁著大喜的日子上奏請恩,給自己和母家撈點好處。椒房殿自然免不了這個大流,可是跟栗家的獅子大開口相比,薄家算是很含蓄,甚至借著一年裏最好的日子在請恩後帶了冊請罪的竹簡,看得劉啟初覺莫名其妙,細究卻是背後發麻。“朕的這個公子瑞故意借著寅月的好日子讓軹侯上了這冊竹簡,就是想告訴朕,‘看看你的庶出公子們多沒出息,隻會在母親的操縱下給母家請恩。哪像我,不僅沒給母家請恩,還讓母家的領頭羊向您謝罪,把近年的醜事都交代幹淨’……”“他是在告訴朕,你的庶子們不行,壓不住孝悌在手的母親。哪像他,‘壓著’軹侯上書請罪,還能讓軹侯一族都感恩戴德。”劉瑞在少府的話自然瞞不過劉啟的耳目,對於劉瑞的所作所為,劉啟除了感歎“幹得漂亮”,便是對劉瑞劉榮的能力差有了直接認識。做君王的,除了要有大局觀,還得懂得汙泥不沾身。劉瑞那個小兔崽子,隻是去了趟少府,就輕易辦成了三件事。一是借少府監賣了晁錯和少府的好。二是借少府的談話敲打了薄戎奴,讓其在感恩戴德的同時趕緊脫身,避免讓薄家和徹侯們一起暴雷。三是借寅月請罪的竹簡打擊到了從大流的庶出兄長,讓其在劉啟那兒留下一個軟弱無主,唯母是從的印象。一箭三雕,確實漂亮。第27章 去了趟少府的劉瑞在元旦到來前都老老實實地上課,安安靜靜地讀書,隻是偶爾去薄家送的宅子裏安排工匠搗鼓什麽。因為在正旦大會後的家宴上,為了彰顯天家融洽,父慈子孝,各位公子還要在朝臣們送上賀禮後,和母親一起給兩宮太後祝酒獻菜。所以這個時間段裏,不僅是劉瑞會往宮外跑,幾個有爭奪意識的公子也在想著如何把獻菜做得盡善盡美,得到太後乃至皇帝的賞識。【易牙烹子以求桓公寵幸。】劉瑞瞧著少府安排的工匠按照他的命令將大豆研磨煮熟榨脂,嚐了口古法弄出的豆油豆腐,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幹得不錯,賞。”在場的工人無一不喜笑顏開道:“謝殿下。”李三作為劉瑞的心腹自是沾了元旦獻菜的光,這幾日借試菜的名頭嚐了個鮮,連帶著莊子裏的工匠隸妾也開了油葷,長胖了不少,心裏對劉瑞更是感激不已。趁著飯後消食的功夫,李三向劉瑞恭賀道:“有這豆油豆腐在,殿下的巧思一定能讓兩宮太後心中大悅,讚歎不已。”劉瑞撥弄著手裏的珠串,瞥了眼彎腰諂媚的李三,反問道:“隻是讓兩宮太後心中大悅?”李三轉了轉眼珠,誇張地扇了下自己,討饒道:“瞧奴婢這嘴,真是永遠跟不上腦子。”劉瑞笑著搖了搖頭,眼神裏卻是毫無笑意:“你不是嘴巴跟不上腦子,你是故意讓嘴巴慢了腦子一拍。”李三想說得肯定不是劉瑞的獻菜能讓兩宮太後心中大悅,可是作為劉瑞的心腹,為尊者諱已經刻進李三的肺裏。尤其是在外頭,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最好別提宣室殿的那位。“不過我就喜歡你的嘴笨。”劉瑞拍了下李三的肩膀,感歎道:“嘴笨也好,嘴笨不容易壞事,更不容易多說多錯。”李三聽著劉瑞的誇讚,也是低頭彎了下嘴角,但也沒慶幸太久,便聽劉瑞繼續說道:“趙女吏那兒想清楚了嗎?是要上我這艘小船,還是……”劉瑞把寬大的袖子收攏在側,衣服發出的稀疏聲讓李三的後頸微微發涼,腦袋更低,生怕觸了劉瑞的黴頭,心肝也隨珠串的“啪嗒”聲而跳得難受:“等著我的耐心耗盡,去找農家,雜家,乃至他們的死對頭。”李三是個謹慎的人,因為是從永巷裏破格提拔的,所以他在椒房殿裏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與人結怨,無論是宮女黃門還是隸臣婢妾,都不見他氣急敗壞過。因此像子鳶這樣的學者之後,皇後女史,更是得禮遇有加,不敢紅臉。然而他再怎麽小心謹慎也不能讓最重要的大腿感到不滿,所以隻能壓力山大地應下。“這趙女史也是沒誰了,被你妹妹抓了個現行也不想著順坡而下,反倒要我推上一把。”之前讓李三的妹妹李五兒監視子鳶,結果後者寧可被大長秋趕出宮,也不願為劉瑞引薦父兄,搞得劉瑞非常上火:“算了,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但是讓她繼續呆在椒房殿也不大合適。”一旁的李三點了點頭,暗示自己會辦好一切。不過劉瑞也沒把話說死,還是想給子鳶一個機會:“算了,寅月時也不好趕人,過段時間再說。”“是。”李三也是鬆了口氣,明白這事還有不得罪人的餘地,同時也對操作很迷的子鳶心生埋怨。你說你有意提攜墨家子弟就趕緊投誠,別這麽吊著人還不順坡而下,搞得不僅劉瑞惱火,他們這些傳遞消息的人也是到處受罪,左右為難。劉瑞也不光是給李三出難題而不獎勵對方:“我記得李五兒今年……十六了吧!”“難得殿下記得阿妹的年齡,真是五兒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李三躬身陪笑道:“奴婢是沒了根的人,若非家逢大難,兄妹裏隻有奴婢和五兒得以幸存……奴婢也不會帶著妹妹入宮為奴,在永巷裏慢慢熬著。”雖說先帝提倡仁德,滿宮的主子也沒幾個會對宮人非打即罵,可是西漢的生產力擺在那兒。年年平亂與提倡節儉讓長樂宮裏的兩位太後都得養蠶織布,更何況是底層的奴婢們。要是碰上個有良心的屬官頂多是被克扣薪資,但還能咬牙堅持下。可是宮裏的奴婢要麽是俘虜,要麽是因罪入宮,要麽是家裏太窮被賣進來的,豈是一個“慘”字了得。而在被生活暴擊後,進入一個弱肉強食的奴隸製宮廷裏,絕對會在壓抑中變態。劉瑞將李三調到身邊時,他和其妹麵黃肌瘦的十分難看,唯獨一雙未經齷齪的眼睛十分清明,讓劉瑞動了惻隱之心。而在進入椒房殿後,李三的重心除了服侍對他有恩的劉瑞,便是想著如何讓妹妹恢複良籍,出宮去過普通人的日子,然後從過繼個遠房侄子襲承香火,以免死後無人供奉。聽到劉瑞主動提及李五兒,李三明白這是要嘉獎於他,令他安心:“說句讓您乏味的話,奴就這麽一個血親,自然不想五兒一生都為奴為婢,所以借著天恩向皇後請賞,準備讓五兒恢複良籍,卯月出宮。”“你既然送妹妹出宮,可在關中置辦了宅邸?”劉瑞心下有了計量,不疾不徐道:“民間不是有種說法叫縣官不如現管,再好的騎手也怕鞭長莫及嗎?”“令妹若是出了關中,可得請鄉親故友照看一二,免得讓十幾歲的姑娘在不熟悉的地方孤苦無依。”李三瞥著眼撥弄珠串的劉瑞,心下一沉,隨後又七上八下地心急會兒,才將那顆惴惴不安的心髒按回胸腔,陪笑道:“奴婢能得殿下的青眼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哪敢讓殿下操心這種小事。”話是這麽說,但李三在劉瑞回頭時歎了口氣,苦笑道:“奴婢伺候殿下也是近幾年的事,哪能攢下置宅關中的錢。況且關中三步一個富戶,五步一個關內侯,十步一個徹侯子弟仆妾成群。奴婢擔心阿妹在關中受了委屈會連累殿下,所以……”李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劉瑞抬手打斷:“既然是由母後賜恩,那我也好人做到底,給你妹妹一份恩典,讓她在薄家送我的關中宅邸裏做個管家,也好讓你關照一二。”李三等的就是這句話,喜得趕緊跪下謝恩道:“奴婢一定讓阿妹好好打理殿下宅邸,不讓殿下失望。”劉瑞讓李五兒去宮外的宅邸當管家不僅是為了賞賜李三,更是要把李五兒這個人質控製住,避免有人威脅李三。當然,光有一個李五兒還不夠,劉瑞又繼續說道:“父皇身邊的宦官令已經請恩過繼子侄,而你與妹妹之所以入宮為奴,也是由於老家沒了可靠的長輩,所以……“劉瑞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躊躇不安的李三,蠱惑道:“你就不想妹妹成為當家作主的女戶,然後過繼自己的外甥?”“這不比從三四代外找個沒有感情的子侄……要來的可靠的多嗎?”第28章 在西漢當女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在曆朝曆代的比爛下,盛世漢唐總能勾肩搭背地嘲笑大宋真不愧是大慫,對著金人唯唯諾諾,對著弱者禮教出擊。可是隻要研究一下曆史發展,就能發現婦女地位的提高總是與國力上升或社會勞動力的欠缺有關。漢唐因為國力上升,與外界交流增多,所以形成的文化自信與思想開放讓他們更注意天朝上國的風度與宏觀敘述下的偉業,從而不屑於在計較婦女的裙擺長度上尋找優越感,覺得那是沒品的弱者才會幹的事。而在歐美等地,婦女地位上升的最快時期分別是黑死病和工業革命後的勞動力欠缺,以及美蘇冷戰時的國力碰撞。漢初的國力雖然沒到自信為天朝上國,占世界gdp三分之一的狂妄地步,但是因為百家爭鳴下的思想碰撞,以及夏商周戰國時並不排斥母後代政,公主掮客,甚至出現過婦好上戰場,文母掌國政的先例,也是由於這些曆史,呂後才敢臨朝稱製,竇漪房和薄姬也敢以皇帝的名義下詔,甚至在特殊場合裏能自稱為“朕”。可即便如此,這也屬於上層特權。尤其是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基層官員為了完成人口的kpi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就快像配種一樣按著庶民隸妾的腦袋強迫生育。至於後續的養育問題,人口賦稅,那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在此情況下,且不談女戶能否找到願意入贅的男子,就說官府為了人口的kpi允不允許女子為戶,寡婦不再嫁,就是件相當頭疼的事。這還沒算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和流氓地痞的騷擾。當然,你要是像許負那樣牛逼到以女子之身封侯,或是像先帝的次女絳邑長公主那樣出身牛逼,而且因周勃父子的事讓先帝對其有所虧欠,自然沒人多說什麽,否則還是老老實實地等著父兄丈夫都嗝屁了,才有機會成為女戶。李三的名號在宮裏還能庇護下椒房殿裏的妹妹,可是到了宮外……“能給殿下做事是五兒的福分,至於殿下要怎麽安排……奴婢相信殿下不會虧待五兒,所以就恭謝殿下的賞賜了。”李三沒有回答劉瑞“想不想讓妹妹當女戶”的問題,還是那副老實本分,不敢越界的模樣。劉瑞也沒指望李三說出什麽反駁的話,而是讓宅子裏的奴仆給薄戎奴帶個話,讓他安排李五兒的戶籍問題,以及去九市打聽一下栗家在幹些什麽。“五兒出宮後不求她智比周公,才勝管仲,但是替我盯緊那些工匠還是辦得到吧!”劉瑞在回去的馬車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麵想著不能啥事都讓薄家出麵,否則等他繼位時,核心班子裏全是姓薄的,再加個孝道壓製的薄太後……那真是江山不改姓,薄氏不架空皇帝都屬他們腦子有坑。“諾,奴婢一定好生轉述殿下的話,警告阿妹務必要盡心盡力,不讓殿下失望。”“嗯!記得五兒出宮後遇事一定要上報於我,不許任何人替我下令。”劉瑞雖然信任李三,可是前有鄧通,後有明朝的魏忠賢,他還是得避免身邊形成集團,導致自己被架空。【那句如何當老板的網紅名言是怎麽說來著?要想避免被架空,就握緊決策權、任命權、以及財權,然後培養自己的心腹,骨幹,儲備幹部,同時要防越級,失衡,以及抱團。】這麽看來,延續千年的官僚主義也不是毫無道理的。隻是以西漢的“舉孝廉”,“任子”製度來看,要想擺脫官員抱團是不可能的,否則從高祖到今上,也不會削完藩王搞外戚,順帶把功勳世家從開國時的兩百除得隻剩武帝時的幾家。最重要的是……這年頭沒點門路哪能讀書啊!而且以法家萎了,墨農殘了,黃老在那兒固步自封的情況來看,哪怕劉瑞硬是要在讀書人還是稀罕物種的漢朝去搞科舉,也會麵臨十個錄取者裏有九個都是儒家的尷尬局麵。那時就算皇帝不搞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也會借著體製取代黃老,占據官場的最終話語權。而且就算沒有儒家,在這知識屬於上層階級的當下,他就算有官員的任命權,也會麵臨儲備官員都出自某一集團的尷尬局麵。長此以往,這人事任命權形同虛設,決策權和財權被一一架空也隻是時間問題。劉瑞光是細究一下在西漢當領導的困難程度,就不由得重新審視自己的白蓮花大父和暴躁阿父。別的不說,就憑他們一個從被推上皇位的傀儡帝王逐漸成長為名利雙收的大漢仁君,一個頂著竇太後和徹侯的壓力極力削藩讓漢武帝能專心致誌地去搞匈奴,就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想通這些的劉瑞下意識地撥弄珠串,決定回去複盤下大父阿父的所有政策,看看前人是如何在實施報複的情況下還大權在握,不讓自己被一群人精和樹大根深的功勳世家徹底架空。不過說到底,要想建設自己勢力,還是得讓劉啟點頭同意劉瑞建牙開府,培植勢力,否則為了避嫌,他也隻能借薄戎奴去操控一切。長此以往,即便是薄戎奴不飄,薄家也會打著“替皇子辦事”的名聲肆意妄為,瘋狂去割劉瑞的肉。這樣,不好,不好。“公子,我們到了。”李三提醒眼神放空的劉瑞,後者停下撥弄珠串的手指,示意對方靠近一點:“讓舅老爺派人盯緊晁內史的府衙,要是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立刻通知我,同時讓人備好馬車,方便我去湊個熱鬧。”“諾。”李三好奇晁內史那兒有什麽熱鬧是要劉瑞趕著去湊的,殊不知自己的大腿為了建牙開府而想來波大的,打算用晁錯的腦袋逼迫劉啟點頭。…………………元旦佳節為了彰顯天家恩典,自是要讓萬民同樂,百官歸家。而像子鳶這樣比較自由的女官也在元旦之前得了薄皇後的恩典,回家與父母共敘天倫。雖說是在薄皇後跟前做事,平時也沒少收到薄皇後的賞賜,可是趙家為了將子鳶送進椒房殿也是下了很大功夫。不僅拜托墨家巨子走動關係,更是把能借的同門都借了個遍,才讓子鳶順利成為皇後的女吏。所以在子鳶拿到俸祿和賞賜後,也是第一時間用以還債,這也導致趙家在出了女史後也一貧如洗,沒什麽看頭。不過對於一有錢就實施理想,平日最多買雙草鞋的墨者而言,清貧才是常態。若非是要進宮探路,子鳶也沒有機會穿上新衣,收拾得平頭正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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