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邵雄沒聽出來。


    他趕緊拉著邵俊華進了店,進了店內果然暖和了不少。


    白月把店門重新掩上,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端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店裏的生薑紅棗茶,至於邵雄父子二人,她連杯水都沒給他們倒。


    看在兩人眼裏,就是她‘不懂事’了。


    邵俊華忍不住“哼”了一聲,“有沒有禮貌,不知道給我們兩個倒杯水,我爸可是你的長輩。”


    嗤。


    白月拉開椅子坐下,小口地抿著薑棗茶,“有什麽話就說吧,別整這虛頭八腦的。”


    “英華不在這,你們有事,跟我說,我會轉告他的。”言下之意,別打擾邵英華。


    邵雄看了邵俊華一眼,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找工作這事,他跟邵英華說還是挺理直氣壯的,畢竟那是他親兒子,但是換成白月,他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邵俊華接收到邵雄的信號,忍不住急著給他回以眼色,這兩家店的裝潢以及營業盛況他可是親眼看到了,要說邵雄剛開始帶他來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樂意,現在就隻有滿意了,畢竟在這樣的店裏幹活,工資肯定不會少。


    至於忙不忙碌,就不是這位大少爺該考慮的問題。


    畢竟他媽說了,邵俊華好歹是他哥,給他在店裏安排個清閑光領錢的工,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白月冷眼看著邵雄和邵俊華父子之間的眉眼官司,隻覺得可笑無比,邵雄幾十歲的人,在外還要看兒子的眼色。


    “我、我想讓俊華去你們店裏幹活。”邵雄越說越通順。


    “憑什麽?”出乎意料地,這句話不是從白月嘴裏說出的,而是邵英華說的。


    掩著的大門敞開,邵英華走進店裏,俊朗的眉眼中帶著無盡的冷意。


    “你怎麽來了。”白月走到他身邊,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巧妹,一下明白了。


    這是怕她被欺負,給她搬救兵來著。


    邵英華剛下課就來白記找白月,結果碰了個空,問了在店裏幹活的巧妹,趕緊趕了過來。


    邵英華握著白月的手,確認她手心是暖的,才拉著她在店裏坐下,安撫道,“沒事,一切有我。”


    見到正主來了,邵雄愈發理直氣壯,“你上哪去了,我和你弟來了你都不知道。”


    “別是故意躲著我們吧。”邵俊華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補充道。


    京大的課程本就很多,到了大二,必修課足足翻了一倍,他也是趁著中午休息時間,來店裏一趟,下午還要趕回去上課。


    “我上課。”邵英華揉了揉眉心,冷淡地道。


    但是這些邵雄並不知情,他當課程滿滿的邵英華跟他在家無所事事,熬夜看小人書的小兒子一樣閑著,隻當邵英華說的上課是推脫。


    不過邵雄好歹活了一把年紀,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是有的,他看著大兒子眉眼間的冷淡,忍不住放柔了語氣,“英華,我想讓俊華去你店裏幹工,你們是親兄弟,讓你弟弟給你幫把手,這是互利共贏的事。”


    憑什麽?


    邵英華跟白月剛來京市的時候,他們一家可幫過一次忙?可來見過他們一次?甚至在他們剛來京市的時候把他們兩個攆了出去,現在看他們兩個發達了才貼上來,還要臉不要?無非是看他們好欺負罷了!


    邵英華氣極反笑,道,“爸,俊華來店裏準備幹什麽活,拿多少工資,一天上幾個小時的工。”


    邵雄卡了殼,邵英華說的這些,他一個都沒想過,支支吾吾地道,“唔,俊華去你們店裏,隨、隨便給個收錢的工作就行了。”他想的很美,收錢嘛,往店裏一坐,算算錢,多輕鬆。


    又補充道,“英華,俊華畢竟是你親弟弟,你可不能少他工錢啊,怎麽地也得比你們店裏工人的工資多上十來二十塊錢。”


    聽到這,邵俊華眼珠子一轉,工資,這可是跟他息息相關的,“你們店裏工人工資都多少啊,有沒有廠裏工人的工資高。”


    邵雄和胡秀雅所呆的紡織廠早幾年那是有名的高工資和高福利,雖然近幾年不太景氣,但是也比一般廠子好,是以邵俊華的眼光都被養高了不少。


    白月看著他那張和邵英華有幾分相似,卻因為熬夜、作息顛倒而臉色蒼白,掛著黑眼圈的臉,想到的卻是上輩子。


    上輩子,邵俊華老大個人了,到了幾十歲還沒工作,又趕上國家取消子女繼承父母工位的製度,邵雄和胡秀雅覥了老臉,才給他找了一份看倉庫的工作,每月拿著微薄的薪水。


    後來紡織廠倒閉,邵雄和胡秀雅沒了工作,一家三口就靠著邵俊華看倉庫的工資過活。


    那時邵英華的事業已經有了起色,邵雄一次次地帶著邵俊華過來打秋風,有一次邵俊華上門時還偷了他們家幾千塊錢,被抓了個正著,邵雄和胡秀雅哭著求著,他們才沒報警。


    這樣一個人,如果真來白記幹活,就算是收錢的工,那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第53章 三轉一響七十二條腿   這個月三十二號來……


    見兩人遲遲沒有答話, 邵俊華忍不住催促道,“說啊,你們店裏工人工資都多少。”


    白月看著他, 眼底劃過一絲嘲諷,“我們店裏工人一個月拿四十到五十塊不等,還不算節日補貼, 就說上次中秋, 我給他們每人都發了一百五十塊。”


    又補充道, “哦,對了, 剛才招呼你們的那個年輕的女同誌, 因為是新來的工人, 中秋我隻給她發了一百三十塊。”


    這麽多?!


    老天,邵雄和胡秀雅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六十來塊,這一個什麽中秋補貼, 就比兩人月工資之和的兩倍還多!


    果不其然,白月話音剛落就見到邵雄和邵俊華露出極其貪婪的神情,尤其是邵雄,他忍不住雙手撐桌,身體前傾, 然後道,“等俊華去你們店裏幹活了, 一個月至少要給他發七十,不,一百塊!”


    白月臉上的嘲諷幾乎要化為實質,“憑什麽?你說讓邵俊華到我店裏幹活我就讓他到店裏幹活,我憑什麽聽你的?”


    她就算把錢扔海裏聽個響都不給他們!


    邵雄不理會她, “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話不頂用。”隻雙目炯炯地看著邵英華,“英華,你說。”


    邵英華話裏的寒意幾乎能凝成冰,“讓邵俊華去店裏幹活,然後呢,我是不是還應該給他買房,娶媳婦?”


    邵雄一臉茫然,理所應當地道,“哥哥幫弟弟,這不是應該的嗎?”又道,“也不用你出多少,拿個一千塊就行了。”


    他貪婪的目光劃過邵英華手上價值三百塊的東風牌手表,改口道,“不行,一千不夠,拿三千。”


    這塊表邵雄逛百貨大樓的時候看到過,就這一塊就要三百塊錢,他當時還跟胡秀雅咋舌道這玩意怎麽賣這麽貴,傻子才去買,萬萬沒想到,會在邵英華手上看到。


    來之前,胡秀雅就拉著邵雄細細叮囑了,邵俊華以後還要娶媳婦,能從邵英華這裏多撈一點是一點。


    六、七十年代,京市的大姑娘結婚都要求四大件——三轉一響:縫紉機、自行車、手表、收音機。


    現在時代不一樣了,都快邁入八十年代了,這結婚四大件也跟著與時俱進,改為除了三轉一響以外,還要‘三十六條腿’:床、三門櫥、五鬥櫥、梳妝台、沙發、四個凳子。


    有那講究一點的人家,要‘七十二條腿’,除了前麵說的那幾樣,再加上茶幾、高低櫃、寫字台……


    什麽?還不夠?那就再添幾個凳子,誰讓家裏來客多呢,總之就是要湊齊這‘七十二條腿’。


    這一算下來,結個婚能把家裏幾代的積蓄掏空。


    尤其是邵俊華這種,高考沒考上,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想娶到好人家的姑娘,就要拿出更多的聘禮,不然誰願意嫁啊。


    想到這些,邵雄不由得在心裏算了一筆賬,深深覺得自己隻要三千塊,太‘便宜’邵英華夫妻兩了。


    邵英華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說剛才他還對自己這兩位血緣上的親人抱有一絲期望,那麽現在他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透心涼,隻有無盡的失望可言。


    他眼裏最後一絲光亮熄滅,話語間帶著濃濃的疲憊,“我現在每個月隻有國家給的十六塊補貼,不管是房子也好,什麽都好,我一個也買不起。”


    這話是真話,十六塊的補貼,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平時光是買學習資料,還有飯錢都要花掉大半。


    邵英華話已經說的很敞亮了,他們家是有錢,但是這些錢都是白月自己辛辛苦苦掙得,邵英華自己都沒想過貪圖白月一分錢,萬萬沒想到邵雄這一家子竟然打這個主意。


    “別說那些虛的,你就說給不給錢吧。”邵雄不耐煩的擺擺手,他認定了邵俊華有錢,隻是不肯給他們罷了。


    “還有,我什麽時候能去你們店裏上工?”邵俊華補充道,這個他可沒忘,一個月四五十塊的工資,去哪找這麽好的地方,再說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就算邵英華和白月真掏出了三千塊錢,這份工資他也不打算放過。


    白月都快被這父子倆無恥的嘴臉給氣笑了,“上工是吧,邵俊華,你這個月三十二號來我們店裏,我保證給你工上。”


    三十二號?


    邵俊華剛想應下來,仔細一想,不對勁,一個月哪有三十二天啊,這擺明誆人嘛!


    “爸!”不過邵俊華看到白月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敢懟她,轉而朝邵雄抱怨道。


    邵雄拍了拍邵俊華的手,一臉慈愛地安撫道,“沒事呢,有爸在。”


    然後對著邵英華又換了一副麵孔,神情嚴肅,眉間幾乎擠出一個川字,“你自己的女人不好好管管,有沒有點規矩?男人說話的時候插什麽嘴。”


    邵英華抿起嘴角,答非所問,“爸你要沒什麽事我先送你們兩個離開吧。”


    邵雄猛地一拍桌,雙眼怒睜,死死地盯著邵英華,每一個字都仿佛從喉嚨中擠出來,“你再說一遍!”


    因為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他都沒有去看望過大兒子,也沒有給他錢花用過,所以邵雄心裏對邵英華還是有幾分愧疚的。


    他還想好了,等俊華的工作穩定了,就請邵英華和白月兩口子,回紡織廠家屬大院的家裏吃頓飯,也算正式承認了白月這個‘媳婦’。


    但是現在邵英華的表現讓他非常失望,看來他有必要好好想想這件事了。


    邵雄麵色陰沉,又帶著些暗藏的洋洋得意,因為麵前這兩人還不知道他們錯過了什麽。


    他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陰沉的目光劃過白月的臉,對邵英華道,“英華,你不要聽外人的挑唆,我們才是一家人。”他心裏認定了就是白月在從中作梗,邵英華才不出三千塊錢以及讓俊華到白記裏幹工。


    一家人?


    邵英華看著邵雄和邵俊華父子倆的模樣,心裏毫無波瀾起伏。


    他媽過世以後,邵雄另娶,又生了一個兒子,老漢疼幺兒,再加上有繼母在,即便邵雄對邵俊華多疼一些,家裏有好吃的好穿的,都隻有邵俊華有,他也從未埋怨過什麽。


    後來發生了下鄉的事,他下鄉了幾年,家裏從未寄過來一樣東西,同為知青,其他知青逢年過節都能收到父母寄來的衣服和零嘴,他隻有靠著自己的工分過活。


    有時候他自己都在想,如果不是考上了大學回了京市,邵雄可能已經忘了還有他這個大兒子吧。


    再說三千塊錢,他自己一個月也就十六塊錢,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幾十年才能攢到這個數目。


    別看白月掙得多,需要花的地方也很多,現在正是白記起步的階段,三店馬上就要開張,人工、裝修、前期投入,又是一筆很大的支出。


    這時候找兩人要三千塊錢,無異於把兩口子逼上絕路,把兩人掏空,就為了幫扶邵俊華這個弟弟。


    如果不是努力克製住自己,邵俊華真想問問邵雄,他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哪怕一丁點?


    “爸,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每個月給你十塊錢,至於讓俊華來白記的打工的事,就別再提了。”


    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根本就不是幹活的料,讓他來白記幫忙,就是來添亂的。


    邵英華一個月隻有十六塊的補貼,給十塊錢,相當於把自己掏空了大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說到底,他現在能過得這麽滋潤,完全在於娶了一個好媳婦,這點他知道,他也記在心裏,但是要他為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以及貪婪的老爹,去動自己媳婦的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邵雄畢竟養他一場,有些為人子女的責任和義務他必須要承擔,但不代表白月也要一起負責。


    夫妻倆心意相通,白月也是這麽想的,如果邵雄是好長輩,她不好好侍奉,那是該天打雷劈的事情,但偏偏邵雄不是,胡秀雅又更是個攪家精。


    這種情況下,她要是還‘善心發作’,要錢給錢,要工作給工作,那還不如老天真的劈下一道雷電死她得了。


    但是看在邵雄眼裏,就不一樣了。


    白記這麽大個店,拿點錢出來幫扶弟弟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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