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是新修的瓦房,白月自己一個人就住一間房,屋子敞亮,牆角放了一個木箱子給她裝衣物,還有一個梳妝台,上麵放了幾朵絹花,還有一對罕有的銀丁香耳環。


    衣食住行,她一個城裏人,樣樣都比不過白月這個鄉下妞。


    想到這,周品蘭心裏就止不住泛酸,怎麽也笑不出來。


    不過,這也隻是暫時的了。


    周品蘭有確切消息,一定會恢複高考,到時候她一定可以考上大學,重新回到城裏,做城裏人。


    至於白月嘛,就做她土窩窩裏的金鳳凰吧。


    周品蘭心裏的酸變成了甜,重新綻開了笑容,“月月,上次你不是說喜歡藍色嵌小花的頭繩嗎?我叔叔是城裏工廠的工人,他寫信跟我說,城裏工廠的女工們頭上戴的就是這種頭繩,可好看了。”


    白月靜靜地看著她‘表演’,配合地睜大眼睛,“真的嗎?”


    見此,周品蘭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真的,我叔叔還跟我說,廠裏的女工們可漂亮了,他還讓我考工回去,可是,我想上大學。”


    說到這,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你說,會不會真的恢複高考啊?如果可以上大學……大學裏的女學生該有多漂亮,肯定比廠裏的女工還要漂亮。”


    周品蘭的眼裏流露出真情實意的羨慕,看到出來,她真的很想上大學。


    她搖搖頭,將腦海裏的旖旎都甩了出去,看著白月,眨了眨眼睛,又說了一堆城裏有多好,大學有多好的事。


    等到白月的臉色漸漸變差,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看著周品蘭離去的背影,白月冷嘲,前世她看不穿周品蘭的伎倆,但是重活一世,她的閱曆也不是現在尚顯稚嫩的周品蘭可比的。


    周品蘭雖然話裏一句都沒提到邵英華,但她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勾起白月心裏的懷疑。


    畢竟,城裏這麽好,大學這麽好,大學裏的女學生多漂亮啊,她這樣的鄉下人怎麽比的了。


    考上大學回城的邵英華,能經得住這些誘惑嗎?


    若是原來的白月,心裏自然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但是,她緊了緊拳頭,掌心似乎仍有濕熱感,仿佛那個男人的眼淚仍殘留在上麵。


    第2章 知青點   烤紅薯和野鴨蛋


    周品蘭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四月份是春耕時節,白父和白勇帶了幹糧在田裏幹活,傍晚才回來,家裏隻有白月和白母兩個人。


    白母做了飯菜,缸裏撈出來的鹹菜碼成絲,一鍋玉米稀飯煮紅薯,還有一碟子炒雞蛋。


    她廚藝好,村裏婚喪嫁娶都是請她去掌勺,有些人家辦喜宴的時候還喜歡互相攀比誰能請來白家嬸嬸,連帶著上到白父下到白月白勇都有一手好廚藝。


    就說這撈鹹菜,白家村裏家家戶戶都會做,但誰都做不出白母那個味,她做的撈鹹菜,又酸又脆,白月就著鹹菜絲就能吃下小半鍋玉米稀飯。


    吃完飯洗完碗,白月從灶房拿了兩個紅薯,“媽,我出去一趟。”


    白母往身上背背簍,“去吧,我去山裏摘點棉菜,晚上給你爸和你哥做棉菜糍粑,他兩愛吃這口。”


    白月接過背簍,將兩個紅薯扔裏邊,理了理肩帶,“我來吧,正好我也要出去。”


    白母也不拗她,替她把小鋤頭也裝好,“成,那你去吧,早去早回。”停頓了半晌,又道,“對了,晚上把邵英華那小子也帶來,你倆的事,總得有個章程。”


    “哎!”白月爽脆的應了一聲,出了門。


    她一路步行,時隔幾十年再見到白家村的風景,還有親切的鄉裏鄉親,懷念與熟悉感漸漸湧上心頭。


    遠遠就看到知青點那三間土屋,和田裏幹的熱火朝天的社員們不同,知青點隔老遠就傳來嫋嫋讀書聲。


    “紀念劉和珍君——”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有幾個知青坐在土屋前的大石上,正搖頭晃腦地拿著書朗誦。


    見白月來了,一個黑黑瘦瘦的男知青臉上露出看笑話的神情,提高音量,朝屋裏大喊,“邵英華!你對象來找你啦。”


    其他幾個知青聽了都哄然一笑,用挪耶的目光打量著白月。


    白月平靜地看了眾人一眼,道了聲謝。


    她個子高,生得好,和文氣的城裏女知青相比是另一種顏色,烏黑的頭發豎起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五官大氣爽朗,一對濃眉下是一雙圓而亮的杏眼,不笑的時候嘴角也微微上翹,看起來十分爽利,看得黑瘦男知青王慶不由得一愣。


    沒等他多想,土屋裏急匆匆跑出一個男人,和黑瘦的王慶不同,他高大俊朗,皮膚白皙,一笑就露出兩顆虎牙,光是站在那就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王慶撇撇嘴,嘁了一聲。


    長得好看就是吃香,跟他們一起下鄉的女知青裏,就有不少人偷偷暗戀著邵英華,就比方說那個周品蘭。


    不過這邵英華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眼,找了個鄉下妞談對象,除了長得不錯,又沒什麽文化,兩人能談得來麽?


    邵英華沒理會眾人的目光,上前拿過白月的背簍,“我幫你背。”


    白月怔怔地看著他,兩世的人影合在一塊,最後定格在了那張年輕俊朗的臉龐上。


    和五十多歲的時候不同,這時候的他眼角沒有皺紋,眼裏也沒有曆經世事的滄桑,見白月看著他,邵英華彎起嘴角,陽光又帥氣。


    白月將視線放到他伸來拿背簍的那隻手上,手上沒有皺紋,也沒有老年斑,手指細長白皙。


    自打她疑神疑鬼以來,總是心不在焉,有一次在路上為了避開疾行的車輛,她重重地朝著路邊放著的玻璃摔去。


    好在邵英華及時拉住了她,但是自己卻砸碎了玻璃,鋒利的玻璃在他左手手臂上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愈合後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疤痕。


    但是現在,那雙漂亮的手上光滑沒有疤痕。


    幸好,她回來了。


    她還有機會彌補。


    白月強壓下眼底的淚意,略帶鼻音的“嗯”了一聲。


    看著她微紅的眼眶,邵英華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背上背簍,拉著她往前走,等到走出一段距離了,才低聲道,“是不是白叔罵你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一樣來了知青點,一來就衝進屋子裏抓著邵英華大吵大鬧的,惹得整個村子的人都看了笑話,哪像現在這樣,兩人並肩而行,氣氛和諧。


    白月破涕為笑,“沒事兒,對了,我媽喊你今晚到我家吃飯。”


    邵英華臉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意,“真的?”


    “那還有假不成。”白月嗔了他一眼,低聲嘟噥道,“是為了商量我兩的事。”


    “成。”他嘴角都合不攏了。


    “對了,你背著背簍要去哪?”


    “上山摘棉菜,晚上做棉菜糍粑吃,我媽做的棉菜糍粑可好吃了,你有口福了。”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山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家村鄰近的這座山上長滿了野菜,閑暇時村裏人都會上山砍柴,再摘點野菜,這一座山不知填飽了多少戶人家的肚子。


    山裏還有一條小河,偶爾有野鴨子遊過,運氣好還能在河邊撿上幾個野鴨蛋。


    遠遠就看見一叢一叢的棉菜,開滿了黃色的棉菜花,遠遠看上去像是一片油菜花地。


    邵英華將背簍放在地上,從背簍裏拿出小鋤頭,“我去摘棉菜,再看看有什麽野果子,擇來給你甜甜嘴。”


    “好,對了,你吃午飯沒?”白月話還沒問完,邵英華的肚子就適時打起了鼓。


    他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回白月的話。


    白月沒忍住,噗嗤一笑,從背簍裏拿出兩個紅薯,“就知道你沒吃。”


    知青點雖然也提供飯食,但現在是農忙時節,沒有哪個社員會專門抽出時間去給他們做飯,所以都是知青們輪班做飯。


    做的飯菜既不好吃量還少,自打恢複高考的消息傳來,知青們都廢寢忘食地念書,做的飯一頓比一頓糊弄,有時去晚了還沒得飯吃。


    “成了,我去河邊烤紅薯,你摘完棉菜趕緊過來。”


    “知道啦,你等我,很快。”邵英華露出寵溺的笑容,腳步輕快地朝著棉菜叢走去。


    白月拿著紅薯到了河邊,放眼一眺,淺灘裏似乎有什麽白白的東西,走近一看,一個橢圓的野鴨蛋靜靜的躺在清澈的河水裏,要是沒注意看還真有可能錯過。


    這下可有口福了,她將鞋子脫了放在河邊,赤著腳走進河裏,彎腰撿起野鴨蛋,放在下衣卷起的擺,沒一會就讓她撿了四個野鴨蛋。


    她走回岸邊,晾幹腳穿上鞋子,撿了枯柴升起火堆,等柴火燒成熱燙的灰炭了再把野鴨蛋和紅薯埋進去。


    忙完這些邵英華也摘好棉菜回來了,背簍裏裝的滿滿的,壘在最上邊還有三四根大竹筍,“沒摘到野果子,但是有竹筍。”


    白月看了眼竹筍,問道,“哪來的?”


    “棉菜叢旁邊有一片竹林,我看裏麵的竹筍都熟了,就摘了幾根,晚上添個菜。”


    紅薯和野鴨蛋很快就熟了,邵英華撥開灰,紅薯的外皮已經燒的有些焦黑,他吹著手三兩下把紅薯皮剝開,遞給白月。


    她接過紅薯咬了一口,香甜軟糯,好吃的讓她眯起了眼睛。


    見白月吃了,邵英華才開始給自己剝紅薯,他今年十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三兩下就把手掌大的紅薯給幹光了,又吃了白月給他烤的四個野鴨蛋,才算勉強填飽了肚子。


    白月笑著取笑他,“生了個彌勒大肚,吃這麽多,誰家養得起你。”


    被取笑了邵英華也不生氣,伸手沾了灰抹她臉上,“你家。”


    白月臉騰地一紅,半晌都沒接下一句。


    回到白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兩人剛到家就見到白父和白勇扛著鋤頭回來。


    兩人幹了一天的農活,臉上身上曬得黑亮,卻很有精神。


    見到站在妹妹旁邊的邵英華,白勇緊了緊拳頭,“哼”,別過臉去不看他。


    相比之下,白父更沉得住氣,他放下鋤頭,打量了邵英華一眼,“來了。”


    “叔、叔。”被白父的眼睛一掃,邵英華不由自主地就站直了身子,仿佛被長官檢閱的士兵。


    白母上來打了圓場,接過邵英華身上的背簍,“呀,摘了這麽多棉菜啊,還有竹筍。”她拉著白月進了廚房,將空間留給三人。


    堂屋裏,白勇坐著凳子上,白父蹲在門檻前,手裏拿著旱煙筒,邊吸邊在門檻上一下一下地磕著煙筒。


    邵英華被兩人夾在中間,煙筒磕在門檻上的敲擊聲猶如宣判的鍾聲,聽的他心裏直打鼓。


    半晌,等到屋前屋後都彌漫著白色的煙霧,白父才開了口,“你跟囡囡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邵英華神色一凜,身子站的更加筆直,“叔,我不是那種說大話的人,我在這裏跟您承諾一千一萬都是假的,看我怎麽說不如看我怎麽做,您放心把白月交給我,我一定事事以她為先。”


    “那高考怎麽辦?”白勇沒忍住,插了句嘴。


    白父看了兒子一眼,沒打斷他,畢竟兒子問的和他心裏想的想到一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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