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寫一次,便是在他所剩無多的生命裏又扯下一頁。


    鍾表,時間,其實是和生命掛鉤的。


    這筆的分量,沉重的很。


    就在傅言真說要來集團看看的那天,傅景深把這支鋼筆交給了他。


    筆帽揭開,筆尖緩緩伸出。


    傅言真眼下正拿著這支rms05在紙上,一一寫下要離職的高層的姓名。


    杜康念完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傅言真將筆帽蓋好,放置一邊,神色還是一派從容:“人可以走。”


    杜康“嗯”了聲,又問:“走了以後呢?”


    “人到中年丟了工作聽著挺慘的是吧,”傅言真捏了捏眉心,“是所謂的社會痛點吧?”


    杜康似乎有些不解。


    “裙帶關係、性騷擾這些是不是社會痛點?”傅言真抬臉看他,眸光裏帶著幾分戲謔。


    名單上這幾個人,他知道都是傅成德的人。


    傅成德什麽德行他清楚的很,要不是一丘之貉他也信任不了。


    每一件價值不菲的西裝,要是拿個放大鏡找一找,捉一捉,都是能找到幾隻跳蚤的。


    “公關好好做。”傅言真沒把說的那麽直白,“順便也找幾個老朋友的料,拿手裏攥好。”


    傅成德肯定不想離開傅氏,搞出這動靜無非就是要拿捏他。到時候把內部事態擴大,外部的肯定也要跟著落進下石,波及股價都不是沒可能。


    什麽都得想在前頭。


    杜康心下了然,但還得接著去試探:“這麽些年,公司都是您二伯在打理。”


    他說話也隻說幾分。


    言下之意,傅縝這些年其實都沒怎麽操過公司的心,核心的事宜都被傅成德所掌握。


    所以傅成德才敢這麽跟他叫板。


    就是篤定,傅景深現在身體不好,公司離不了他。


    傅言真偏頭看向落地窗外。


    夜是漆黑的,可城市並不消沉。


    千萬間廣廈,想找出一間沒亮著燈的倒還難得很。


    他往椅上一靠,笑:“若沒了太陽,不是還有燈。”


    何況,把傅成德比作太陽也是高看他。


    杜康出去不久後,接到傅景深打來的電話。


    如果不是傅成德要的太多,傅景深並不想對他動手。


    長廊上燈影重重。


    傅景深有些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杜康聽著,心裏覺得有些悲戚。


    傅景深老了,他何嚐不是呢。


    一時間不自覺地轉過身,視線看向那扇已經合起來的大門。


    明晃晃的光線從門底的罅隙裏溢出,傅言真還在那裏看他給的文件。


    他把剛剛的對話轉述給傅景深:“少爺他說,若沒了太陽,還有燈。”


    傅景深長舒一口氣。


    他稀罕的就是傅言真身上的這股子魄力。


    電話掛斷,傅景深轉過輪椅,駛向窗前。


    看著那茫茫一片蒼山,許久無言,想起從前的許多事。


    一把老骨,終是遲暮。


    現在的記憶力也不太好,不記得傅言真那時是幾歲。


    隻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參加比賽,但拿到的成績並不理想。


    小孩輸了比賽很不開心,沉著一張臉,本來就不怎麽說話,一時間更沉默。


    晚上到他這兒,他問傅言真為什麽發揮失常。


    傅言真一個字都沒跟他解釋。


    隻告訴他一句:“不會再有下一次。”


    他隔天,就給這小子買了一家俱樂部。


    就衝他給的這句話。


    傅縝,甚至是傅成德,每次辦壞了事都給他解釋一大堆屁話,給自己找一堆理由,怕挨他的罵。


    但他們越解釋,他心裏就越窩火。


    他其實更關心下一次。


    因為這一次,事情已經辦砸了。


    那間辦公室裏,傅言真從椅子上起來,走到窗邊。


    看著繁華到透著幾分迷離的景致,忽地想起曾如初那張臉。


    那時侯,他也被人捧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篤定曾如初會來找他。


    但她偏偏沒有。


    後來,她在北城,日子過的還很不錯。


    想到這裏,他自嘲一笑。


    忽然覺得他那年過半百的二伯,竟還像個小孩子。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


    人世間的晚上,比白晝更為繁華熱鬧。


    這世界沒了誰都照常轉,天塌不下來。


    太陽沒了,一個叫愛迪生的人還發明了電燈。


    愛迪生和燈的故事,中學作文用爛的梗。


    就傅成德手底下的那幾個人,但凡找幾個正常點的職業經理人,都不會比他們差。


    主要就是他們在這一行耕耘多年,攢了一堆人脈關係網。


    比較棘手。


    不過,依著傅成德那日漸驕縱的性子,怕也得罪了不少人。


    ……


    時間轉眼到三月末。


    清明節將至,但放假之前,曾如初差不多加了快一周的班。


    傅氏集團實在是太難伺候。


    傅言真每天都要跟她視頻,故意逗她,問她你們公司搞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倆人天天擱視頻裏battle。


    她知道傅言真是故意逗他,但他要是在跟前,她一定要上去咬一口。


    在放假前,公司還開了場會議。


    傅言真親自過來,坐在他們公司的內容部的會議室裏,低眸看著他們交來的策劃書。


    男人身上穿著筆挺的親王格紋麵西裝,單排扣槍駁領,內搭一件白襯,係著條深色領帶,打的是溫莎結。


    還別著一支領夾。


    頭燈自他頭頂傾落,照出線條利落的臉部輪廓。


    他指間還夾著一支款式簡潔的萬寶龍鋼筆。


    手指瘦削且長,皮也白的很,而筆是沉冷的黑灰色。


    視覺衝擊的效果,要比明星拍出來的廣告裏還好。


    不近不遠地看著那人,曾如初感覺自己這心跳的過於厲害。


    傅言真在策劃書上圈好幾個問題點後,方才抬眸看人。


    最先看的,當然是她。


    但目光相接不過數秒,曾如初便把視線撇過。


    很快,坐她身邊的明月“臥槽”了一聲。


    明月別過臉,抬手遮唇,湊她耳邊:“這他媽要是能天天開會,我覺都不睡也給他們加班。”


    曾如初:“……”


    但瘋魔的顯然不止是明月。


    馬上有人應和:“那得傅少出席啊,要不然我不幹哎。”


    “……”


    風花雪月皆寂寥。


    他是人間絕色。


    她附近的人,全都在盯著傅言真那張臉,別人說話一個個都覺得不耐煩,恨不能弄個快捷鍵按一按。


    隻有傅言真開口時,才肯聚精會神的聽著。


    會議效果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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