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長微微闔著眼皮,並不出言解圍,真的當讓比假的好,東陽公主顫巍巍地說:“皇兄,我還是去太清宮取藥引,免得汙了您的眼睛。”


    賢妃微微一笑,對皇帝說:“皇上,公主赤子之心為了您,為了大周,怎麽說是汙人眼睛呢?”


    皇帝不是傻子,似有所感,道:“就在這裏吧。”


    東陽公主咬唇,拿起龍泉寶劍,緩緩地拔出劍鞘,時間突然變得很漫長,蘭亭托著盤子的手都酸了,東陽公主還沒有動手獻藥引。


    殿內寂靜無聲,突然之間,東陽公主眼睛一翻,身子像癱軟的麵條一樣倒了下去,龍泉寶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公主暈過去了!”


    這一場鬧劇演下來,皇帝就是再糊塗也看明白了,冷笑一聲,揮揮袖子扶著蕭敬的手離開了大殿。


    李道長仿佛沒瞧見一般,也跟了出去,臨走時,還留下一句話,“若是藥引取好了,還請送到太清宮,貧道先行告退。”


    東陽公主的侍女們進來,又是請太醫,又是掐人中,這裏畢竟是皇帝的地盤,麗妃忍著氣,讓人抬肩輿過來,然後看著賢妃與衛蘭亭冷笑。


    蘭亭故意作出遺憾的樣子來,“哎呀,真是不巧了,東陽公主暈過去,可是耽誤了皇上的丹藥呢。”


    賢妃拍拍她的手臂,“蘭亭,我們也回去吧。”


    第48章


    隻剩麗妃一行人帶著東陽公主回了清寧宮, 麗妃看著躺在床上裝死的東陽公主, 冷聲道:“這裏沒其他人, 你該醒吧。”


    話音剛落, 東陽公主便坐起來,嘴裏抱怨:“賢妃與那衛氏為何總是與我過不去!”


    上次她裝暈,找禦醫給她紮針, 這次更過分,居然當著皇上的麵讓她割肉放血。


    “皇兄那邊該怎麽辦啊?”她問。


    麗妃對她已經無語至極,很冷淡地說:“給皇上獻藥引,讓丹藥順順利利地煉出來,或許還有回轉的餘地。”


    東陽公主身子一抖,“真讓我割肉那是不可能的,太疼了。那些個仙師道長都是騙人,隨便找人弄點給他。”


    “公主!”麗妃提高聲音,“皇上剛才起了疑心,你若是想重新得到皇上的寵信,就要適當的施一點苦肉計, 博得皇上的憐惜啊。”


    “住嘴,本宮是金枝玉葉,千金之體, 豈是隨便給做藥引子。再說皇兄已經解我的禁令,以後我能自由進出皇宮,目的已經達到了!”東陽公主強辯道,“本宮還要其他的事情要處理, 先回去了。”她讓人備車,急匆匆地走了,把一地的爛攤子留給了麗妃與惠王。


    藥引的事情後來給含糊過去了,皇帝沒再提這事,當然也是因為諫院知道了這件事,聯合內閣大學士等人力諫皇帝,皇帝頂不住壓力,將李道長趕出了皇宮,因為李道長是惠王獻的,連帶著惠王也受了彈劾,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朝堂上也不平靜,大理寺審理李孟府時,在太原知府府邸找出了太子寫給李孟府的書信,信中授意李孟府將所貪汙的銀兩送回京城,以備收買朝臣所用。


    隻憑一封信去定太子的罪,未免不妥當,大學士史彥齊等人為太子辯護,皇帝雖然沒有將太子下獄,但已經停了他的所有職務,將太子禁在了北宮。


    東宮人心惶惶,蘭亭與崔孺人去春暉堂見太子妃江氏時,發現她的臉色也很差。崔孺人戰戰兢兢地說:“娘娘,殿下那邊……咱們該怎麽辦呀?”


    江氏苦笑道:“我也沒法子。”她父親不過是國子監祭酒,是個沒實權的職位,朝堂上的事情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以前她們家或許有些人脈,可過了這麽多年,也沒什麽用了。


    江氏這會兒看蘭亭極為不順眼,她父親說正是衛氏的叔父大理寺少卿衛淹手下的人在太原知府府邸查出太子的書信。不過這讓她心裏生出一絲安慰,若是太子日後平安無虞,隻怕衛氏在東宮也再無容身之處。


    但太子平安無虞,隻怕很難罷,皇上前日還曾試探的提出廢太子的意思,大部分的朝臣都不同意,但是也有一些官員讚同,現下太子被關在北宮,若是時間長了,便會愈發坐實他的罪名,屆時皇帝再提廢太子的事情,隻怕就沒多少人會反對了。


    江氏暗歎自己命苦,家裏的姐姐妹妹們都以為她攀上高枝,嫁入天家,哪知道她每天都裹著提心吊膽的日子?這麽一想,看衛蘭亭的眼睛就微妙起來,摻雜著一絲恨意,但是又得忍著不能發火。


    崔孺人就沒有江氏這般含蓄了,她先是瞪了蘭亭一眼,語氣中帶著怨恨,對江氏說:“娘娘,依妾說,都是衛家不好,太子之所以被關在冷宮,都是因為衛良娣那個做大理寺少卿的親叔父,衛家與太子既已聯姻,為何要陷太子於這般境地?”


    崔氏替江氏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江氏欣慰,看向蘭亭,“衛氏,我看這些事都是誤會,你不如回去給你叔父說說,太子殿下侍奉君王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做出貪汙的事情,或許是弄錯了。”


    蘭亭抬眼去打量江氏,發現江氏說的話居然是真心的,她心裏竟然真的這麽想!何其天真可笑!男子誌在朝堂,行事謀劃自有他們的考量,什麽時候在乎過女人們的想法。二叔衛淹估計很早就在籌謀,他與惠王交好,送女兒入惠王府,一步一步,到今天的地步,怎麽可能因為自己一兩句話放棄,再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他肯放棄,惠王那邊也容不得他放棄。


    崔孺人在一邊幫腔,“衛良娣,你可是不願意?你最好想清楚了,要是太子被廢,我等作為太子嬪妃會落到什麽樣的下場!”


    “我不過是深閨女眷,並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再說,太/祖建國時有言,女子不得妄議朝政。太子妃娘娘的請求,恕我辦不到!”


    說完這句話後,她拂袖就走,氣得崔孺人跺腳咒罵不已,“娘娘,衛氏不敬娘娘,就該依照宮規狠狠地罰她!”


    江氏自嘲一笑,“人家的親姨母是主持後宮宮務的賢妃娘娘,而且還被皇上親封為寧安郡主,哪裏看得上我們這落魄的東宮!崔氏,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萬一傳到了她的耳朵裏,她要是想罰你,我也是沒法子的。”


    崔氏眼珠子一轉,湊上前去扶著江氏,“娘娘,妾有話想對您說。太子如今在北宮,身邊隻有陳安等幾個內侍,沒個貼身服侍的人,不如您這邊送幾個人去北宮服侍太子?”


    太子暫時被皇帝關在北宮,有侍衛把守,可進不可出。


    江氏心思一動,看著崔氏那雙忐忑不安的眼睛,笑道:“還是孺人想的周到,本宮與太子夫妻一體,本想去北宮服侍太子,但是東宮的事務不可一日無人主持,既然孺人有這份心,可算是解了我的眼前之愁,孺人回去收拾一下衣服,本宮今日就就派人送你去北宮。”


    崔氏原本想坑衛蘭亭,一不留神石頭砸在自己的腳上,江氏雖然笑著說這番話,但崔氏莫名覺得她沒有開玩笑,說的就是她自己的心裏話。


    崔氏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娘娘,妾真的很想去北宮陪伴太子,但是您也知道妾一向不得太子的喜歡,北宮地方小,妾若是去了,太子隻怕會更加不快啊。”


    江氏問道:“你覺得誰更合適?”


    這是非要崔氏說出口了,崔氏雖然不想明著得罪衛蘭亭,但此刻不說也要說了,一咬牙,一閉眼,道:“衛氏最合適。”


    “還是你看得明白,那就依你的意思,將衛氏送到北宮吧。”江氏一字一句地說。


    等崔氏走了之後,江氏對乳母郭嬤嬤說:“嬤嬤,您的意思也說將衛氏送到北宮去陪太子,可是衛氏若真的去了北宮,而太子出來後,兩人共過患難,太子豈不是會更加寵信衛氏,我這太子妃的位置隻怕也會不穩。”


    郭嬤嬤道:“娘娘,衛氏若是不去,在太子心裏肯定不會留下好;若是衛氏真去了,沒錯,她確實同太子一起吃過苦,可是男人的心易變,一個女人見過他所有落魄的樣子,他還怎麽在她麵前擺的起大丈夫的威儀?日後太子登基,按宮規廣選良家女子充沛後宮,在千嬌百媚的女人麵前,衛氏的優勢隻會蕩然無存,再說這次太子出事,還是衛氏的叔父搞的鬼,您放心,不管怎麽樣,衛氏強不過您。”


    江氏了然,若是太子徹底失勢,衛氏入了北宮也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裏,她心裏有一絲快感,“這事就讓江彬去辦吧。”


    江彬是春暉堂的主管太監,太子送過來給江氏使喚的,這種事關太子的差事讓他去辦再合適不過了。


    東宮東院。江彬奉太子妃的意思過來,才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青梨端著一碗藥走過來,見了江彬,福了福,“江公公,稀客光臨啊!”


    江彬拱手,“青梨姑娘有禮,雜家奉太子妃娘娘令求見衛良娣。”他看著藥汁,試探地問,“良娣可是病了?”


    青梨不置可否,先問道:“江公公來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江彬是太子指派給太子妃,協助處理東宮內務。他辦事勤懇,還算忠心,但更偏向於太子一些,以為是衛氏為了逃避去北宮服侍太子故意裝病,那語氣就有些不好了,似笑非笑道:“待雜家見了衛良娣再說吧。”


    青梨察覺到他的態度陡然變了,不以為然,“那麽我先去稟告良娣一聲。”


    青梨推門進去,一直進了暖閣,蘭亭正在看書,聞到一陣藥味,“哎,這藥聞起來就苦,你端這裏做什麽,讓人給葡萄端過去。”


    青梨擱下藥碗,道:“太子妃派了江彬過來傳話,江彬在外麵求求見,不過奴婢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這是肯定的,太子妃有什麽好事也不會輪到我。”蘭亭看了一眼藥碗,“你讓他進來吧。”


    “是。”


    青梨傳話,江彬進來,將太子妃的意思都說了。果然不是什麽好事啊,想想也是,要是太子出遊的好事,大家肯定搶著跟著去,太子坐牢,傻子才願意跟著去。太子妃還是個妻呢,夫妻一體,受禮法規矩保護的正室,她都不願意不去,妾妃們又怎麽會去呢?


    第49章


    蘭亭不得不慶幸自己幸好不是一個普通的妾妃, 她有一個還算得寵的姨母賢妃, 還有皇帝封的寧安郡主的名頭, 就算是太子妃想讓她去, 也得客客氣氣的和她商量,而不是單方麵做了決定,讓人押著她去。


    她端起藥碗, 用勺子攪了攪,並不喝,露出十分憂愁的樣子,“太子妃好意才會讓我去北宮陪伴太子,隻是不巧,我病了,去北宮把病氣傳染跟殿下就不好了,隻能辜負娘娘的好意。”


    江彬以為她裝病,為太子不值,提高聲音說:“衛良娣,殿下與您有從小的情分, 殿下待您的好,大家都看在眼裏,如今他身陷囹圄, 您不能這麽、這麽——”後麵的話犯上,他沒說出來,不過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青梨嗬斥道:“江彬,你在說什麽!得了失心瘋吧!”


    蘭亭輕輕一拂手, 沒太在意江彬的話,“我確實是病了,沒法去北宮侍奉太子。”


    江彬今日才算是曉得女子薄情,太子出事,東宮三位妾妃竟無一人肯同他共患難。


    他堅持道:“良娣,這是太子妃娘娘的命令。”


    青梨冷笑一聲,“你眼前這位可不單單是太子良娣,還是寧安郡主。江彬,你這些話敢拿到皇上與賢妃娘娘麵前去說嗎?”


    江彬當然不敢,他既見不到皇上,也不敢得罪賢妃娘娘。


    “算了,”蘭亭見江彬的氣焰下去,才說,“太子身邊帶了陳安等人,服侍的人應該夠了,再加上女眷,說不定還會引得皇上反感。你下去吧”


    江彬最後掙紮,以利誘惑道:“良娣,若是您去了北宮,太子殿下感念您的好,對您也是好事啊。”


    青梨急得要趕人,江彬這才垂頭退出去。


    她還不解氣,“春暉堂怎麽不自己去!”又擔心蘭亭卻不過情麵,真犯傻去北宮了,忙說,“良娣,您千萬不要聽那江彬的鬼話。最重要的是保全您自己,不然連賢妃娘娘也要傷心的。”


    “我知道了,不會去。”


    青梨這才放心,讓人把藥送給葡萄,又請了賢妃常用的一個禦醫過來,裝裝樣子。


    蘭亭任她折騰,隻有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時,想起了太子,在被關進北宮的前一天,他似乎知道些什麽,很淡定,坦然,讓蘭亭不要害怕,並且給了她一個半枚青銅虎符,可以調配東宮的侍衛。她緊緊攥著虎符,慢慢鎮定下來。


    太子畢竟沒有定罪,而且被禁在北宮,東宮隻得太子妃等幾名女眷,並沒人看在眼裏。江氏借口母親生病,掛念女兒,時不時回娘家給母親侍疾。崔氏羨慕極了,但她的老家在永州,沒辦法回去。衛蘭亭的娘家昌國公府倒是在京城,但那麽個地方她也不想回去。


    ……


    惠王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他把李道士引薦給皇帝,弄的宮裏烏煙瘴氣,彈劾他的人也不少,李道士被趕出宮後,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那些禦史們開始抓住他不放,先參了他的外家,也就是麗妃的娘家朱家,強占民田,舅父朱貴當街行凶,家奴打死人。


    朱家作惡,實乃外戚之家常有之事,不算什麽大問題。但是隨後又有人參惠王結黨,私下竟然以太子自稱。


    惠王進宮請罪,皇帝不見他。麗妃慌了,忙去找皇帝求情,她穿一身素衣,跪在皇帝麵前,還未開口,眼淚就流下來。


    畢竟是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人,皇帝有些心軟,“你起來吧。”


    麗妃順從地起來,“皇上,惠王的事情必定是有人誣陷,他敬愛太子這個兄長,怎麽可能作以太子自稱的事情,您想想看,太子有好幾次行為不妥,都是惠王給他求情啊。”


    這就是母妃受寵的好處了,麗妃十分了解皇帝,這麽多年春風化雨在皇帝麵前說惠王的好處,溫水煮青蛙,皇帝漸漸就覺得這個兒子還不錯,即使父子間有什麽隔閡,靠著麗妃潤滑,也不至於鬧得太僵,高充容那邊就完全沒轍,自太子出事後,她除了整日整夜地跪在佛堂,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麗妃給皇帝身邊服侍的周婕妤使了個眼色,以往這種時候,周婕妤都會出來解圍,這次她一反常態,道:“皇上,聽乳娘說祥兒胃口不太好,妾想去看孩子。”


    “去吧,讓禦醫也過去看看。”提起小兒子,皇帝的臉色和緩了一些,他隻得四個兒子,太子、惠王不爭氣,麗妃所出的十一皇子小時候出天花,生了滿臉麻子,也不做考慮,隻周婕妤所出的小皇子活潑可愛,又貼心,特別像他,隻可惜,年紀太小。


    太子被禁北宮,老皇帝還沒糊塗到把自己的另一個兒子也關起來,再加上惠王一直以來,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在他麵前表現還不錯,那些彈劾惠王的折子他都壓了下來,不鹹不淡地訓斥了兩句,就讓惠王回去了。


    惠王先送麗妃去了清寧宮。麗妃氣惱道:“你也謹慎些,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還犯在你父皇手裏,小心給別人做了嫁衣!”


    惠王奇道:“給人做嫁衣,誰這麽大膽?”


    麗妃想起周婕妤剛才的做派,道:“周氏那個賤婢,也有了小心思呢!”


    惠王失笑:“這怎麽可能,十五弟還是個奶娃,她不會是想仗著父皇的寵愛,給十五弟弄個太子當當吧,就是父皇願意,朝臣們也不會願意。她還真敢想!”


    麗妃不似惠王這般,她在心裏琢磨了一番,如果太子、惠王相繼倒下,周婕妤的那個奶娃娃說不定還真能當上太子,前朝也不是沒有奶娃娃繼位的,有輔政大臣在,而且周氏也是官家出身,把周家人抬上來,奶娃娃的皇位還是能坐得穩的。


    惠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麗妃,“這是仙師新煉出來的丹藥。”。


    麗妃嚇了一跳,“你還給你皇上吃這個,要命了!”


    “我等不了了!”惠王發狠道,“太子不可能沒有留後手,隻怕以後彈劾我的會越來越多,到時候父皇真的厭棄了我,那該怎麽辦?”


    惠王不敢保證自己沒有任何把柄落在太子手上,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夜長夢多,父皇如果拖個五年八年,等周婕妤的那個小崽子長大了,就不會有我的機會了。”


    他們原本把李道長獻給皇帝就沒存什麽好心思,一方麵是借助丹藥侵蝕老皇帝的身子,另一方麵則是讓李道長在皇帝麵前替惠王說話。哪知李道長自進了宮,就一門心思為皇帝煉丹,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替惠王辦事,涉及儲君奪位這種敏感事上一句話也不肯多說。這瓶丹藥,用料足,乃是惠王另外找人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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