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寧竹衣給他送飯菜,並不是他的夢。他確確實實抓著寧竹衣的手了,也確確實實說人家的手像紅薯了。


    難怪他出門的時候,門口的兩個守衛都用滿懷憂慮的眼神看他,一個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另一個勸他“女人心那是海底針嗎,這都是常見的事兒”。


    一定是寧竹衣被他的夢話氣跑了!


    “嗯……”李賀辰的臉上有些微的尷尬一閃而過。但他很快恢複了傲然之色,道:“我的夢中言語,你不要放在心上。”


    寧竹衣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那是當然了。世子想吃紅薯,我都懂。”


    不知為何,她的笑裏好像帶著點威脅的意思。李賀辰見了,頗有些心虛地別開了頭。


    寧竹衣心想:看在簪子和救命恩情的份上,她就不和世子計較紅薯的過錯了。


    兩人又在院子裏聊了一會兒,說了說長公主的事。等講起自己是如何從公主府裏出來的時候,寧竹衣的心底忽然有了個壞心思。


    隻見她清了清嗓子,將雙手並在胸前,做出嬌羞之態,矯揉做作地說:“那位大俠,白衣勝雪,身姿如仙。他打開門,帶著我一路殺出長公主府。那麽多的侍衛圍上來,他一招‘霹靂驚雷’,就將人全都掀翻了。我們二人被逼到了牆角,四下無路,他就攬著我,飛過牆頭,仿佛仙人一般。等出了公主府,他就抱著我飛落到馬上,那馬也是汗血寶馬,十分通人性……”


    李賀辰的表情很古怪:“你,你確定嗎?是飛過牆頭?”


    “當然啊!”寧竹衣用嘲笑的眼神看他:“那位大俠和你可不一樣!人家會武功,還善良,四處行俠仗義,不計人的出身貴賤!世子,那位大俠可比你厲害多了呀!”


    李賀辰:……


    他沉默片刻,表情複雜地說:“衣衣,你平安就好。”


    沒半個時辰,去長公主府上領山楂的傭人們就回來了。和王妃料想的不同,她們並沒能將山楂要回來。


    一進春煦堂,幾個傭人便又是氣,又是急,委屈地和豫王妃哭訴起來:“王妃娘娘,那永榮長公主府的人也太跋扈了!去了三次,次次都說沒這人。到最後一次去時,那門口的侍衛竟笑嘻嘻說什麽‘人在這,就是不還你們,又能如何?’您聽聽,這是什麽話?”


    傭人一番哭訴,叫豫王妃的眉頭突突地跳起來,人也有了火氣:“再怎麽說,我們豫王府的也是她的長輩,她竟這樣沒禮數?”


    寧竹衣坐在一旁,拿手絞著袖口,心裏頗不是滋味。


    山楂那丫頭是她從潯南帶來的,從小就跟著她,和姐妹似的親近。山楂笨的時候笨,聰明的時候聰明,有的時候傻乎乎的,但卻很是貼心。眼下她不在旁,寧竹衣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也不知道山楂現在如何了?


    她倒是想把山楂要回來,可長公主這般難以相與,她也不知當怎麽做。


    豫王妃已經盡力,她若是再要求更多,那就是有些不知分寸了。豫王妃再好,那也不是她的母親,而是隔了一層的人。願意幫忙,是情分,不願幫,那也是常理。


    可若是豫王妃幫不上忙,那又該怎麽將山楂要回來?難不成,想辦法讓一劍破天大俠再走一趟,讓山楂也跟著他一起鑽狗洞出來?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通傳聲:“王妃娘娘,中郎將來了。”


    “慕之?”豫王妃的麵色微微一變,“他來做什麽?眼下正亂得很呢,怕是沒什麽功夫招待他了。”


    通傳的傭人道:“慕之公子帶著山楂姑娘回來了。”


    聞言,春煦堂中的眾人都露出了訝異之色。


    寧竹衣也有些奇怪。


    前頭不還說,長公主府死活不肯還人嗎?那守衛跋扈得很,笑著說“就是不還你,又能如何”,怎麽現在,山楂由李慕之領回來了?


    豫王妃皺了皺眉,道:“讓他進來吧。把茶煮上,好好招待。”


    沒一會兒,便瞧見一道俊雅的身影穿過石廊,步上了春熙堂的台階。李慕之袍擺拂過門檻,人跨了進來,抱手一禮:“母妃。”


    他的身後站著個嬌小女子,發髻散亂,臉上還有著通紅的巴掌印,正是山楂。


    “山楂!”寧竹衣微驚,三步並作兩步奔了上去。


    “小姐!”一見到寧竹衣,山楂的眼淚便立刻落了下來。她像是受盡了委屈,伏在寧竹衣的胸口哭個不停。“小姐,那長公主府的人真是霸道至極,說要把我餓死了,丟到亂葬崗裏……”一邊哭,她還一邊打嗝。


    寧竹衣連忙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又安慰道:“你現在已經回來了,不用去那鬼地方了。先把眼淚擦擦。”


    山楂像是嚇壞了,眼淚還是淌個不停。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掉金豆子的架勢,將眼發紅的眼睛揉了又揉,這才開口道:“多虧了中郎將大人,逼著長公主府的侍衛將我交了出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麽回來呢……”


    聞言,寧竹衣微驚:“是慕之公子把你救出來的?”


    一旁的李慕之輕輕一笑,說:“這麽大的事,我豈能不知?恰好要去拿附近辦事,索性便將山楂姑娘一道要了回來。”


    他說的輕巧,但寧竹衣心底知道,向永榮長公主要人絕非容易之事。


    長公主跋扈,連豫王妃的麵子都不給,更何況是區區一個中郎將?李慕之能將山楂要回來,定然是使了什麽手段的。保不準,便是直接叫人明搶。


    寧竹衣的心緒愈發複雜了。


    “慕之公子,謝過你伸手相助。”她有些別扭地說完了,又衝山楂招了招手:“山楂,趕緊謝謝恩人。”


    山楂通紅著眼睛,淚汪汪地說了句“謝過中郎將”。


    等謝過了,寧竹衣直起身,有些不知道當說什麽。


    再多說兩句感謝之辭嗎?


    可她知道,李慕之絕不是什麽純善好人。


    不再搭理李慕之嗎?


    可李慕之才救了山楂,若是冷顏以對,是否有些太過冷酷了?


    她正在心底猶豫著,那頭的李慕之卻已經作了個揖,和豫王妃道:“母妃,我職上還有些事兒要做,這就走了。”


    豫王妃才衝好茶,聞言有些意外:“啊,這就走啦?也成……”罷了,又轉身吩咐婆子,叫他們給李慕之包兩包宮裏賞賜下來的點心。


    李慕之和豫王妃告退後,便衝寧竹衣笑了下,道:“寧大小姐與山楂姑娘,真是主仆情深。如此,我這一番功夫也沒有白費。”


    說罷了,他就虛虛一禮,轉身向外踏去。


    寧竹衣未料到他竟走得這樣幹脆,很是意外。


    她本以為,李慕之會多與她說些什麽。


    她站在春熙堂前,望著李慕之的背影。卻見李慕之走到影壁前時,側身向她輕淺地一笑。那笑裏似乎有什麽她看不懂的深意。


    第33章 坤儀宮中   什麽時候過明路?


    山楂回來了, 豫王府上下的人總算是鬆了口氣。到了晚上,豫王妃做主,讓廚房仔細地做了一頓飯菜, 給寧竹衣主仆壓壓驚, 山楂還額外得了些銀子吃食, 以安撫在長公主府裏受的苦。


    很快到了次日。


    一架馬車行出了豫王府, 朝著皇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上,豫王妃和寧竹衣相對而坐。王妃穿著覲見的朝服, 腰佩雙帶,發係金冠, 模樣比往常更威嚴七分。


    “衣衣, 一會兒到了宮裏, 你隻管委屈,能哭就哭, 不能哭也要抽噎兩聲。”豫王妃靠著馬車壁, 聲音決絕,“我就不信了,偌大皇宮, 難道人人都向著永榮長公主不成?這事兒可沒那麽容易算完。”


    寧竹衣點頭。


    馬車很快到了皇宮的西門邊。豫王妃與寧竹衣下了車, 由一列太監引著,往太皇太後所居的坤儀宮行去。


    太皇太後是皇上的祖母, 也是豫王的親生母親,李賀辰的祖母。豫王與先帝乃是同胞兄弟,隻不過豫王晚落地那麽一會兒。論起輩分來,皇上還得喊豫王一聲“皇叔”。


    先帝體弱,在位沒多久便駕鶴西去,將偌大的朝堂都留給了年紀輕輕的今上。


    穿過兩道宮巷, 寧竹衣便瞧見了坤儀宮的大門。藏藍色的匾額包著金邊,幾個貼金大字端莊肅穆。朱紅的宮牆後,一株百歲鬆探出枝稍,很是莊重。


    “豫王妃攜寧氏小姐到——”


    一聲通傳,二人便跨進了宮門,到了殿內。


    這殿宇寬敞且方正,當心一座小佛龕,渾潤的紫檀木裏供著貼金箔的大慈大悲觀世音。前頭是供桌,兩側博山香爐散出嫋嫋沉水香味,左右各放一道軟簾,遮去了內室模樣。


    供桌邊安著花梨木的透雕闊椅,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坐在上頭,親自理著手臂高的清心靜氣香。


    “豫王妃,今日來哀家這裏,是為的什麽事兒?先說好了,那些煩人六根的俗事,哀家可是不會去沾的。”


    太皇太後穿一襲深灰色的袍子,衣擺上綴一圈不斷頭萬字金紋;耳下戴兩枚碧玉,潤綠的顏色,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豫王妃在她麵前,沒了平時在府裏的神氣,而是小心翼翼地笑說:“哪裏敢為那些事打攪母後的清靜?不過是想商量一下阿辰日後的婚姻之事罷了。”


    聞言,一直低頭焚香的太皇太後終於抬起了目光,布滿皺紋的臉上湧起一陣亮色:“哦?阿辰終於有娶妻的打算了?”


    說罷,她招一招手,讓宮裏的嬤嬤給兩位訪客掌座。趁著兩人坐下喝茶的功夫,太皇太後倚在闊椅上,皺著眉很不高興地絮叨起來:“哀家上了年紀,現在什麽都不求,也就求個四世同堂。可偏偏皇上也好,豫王世子也好,都是不讓人省心的。這都什麽年紀了,怎麽還不娶妻生子?更何況咱們是天家,這樣拖著、耽誤著,豈不是讓百姓議論?”


    豫王妃賠笑道:“母後說得是呀。”


    太皇太後越說,臉色越不高興:“哀家雖貴為太皇太後,可有些時候,當真不如那些個民間小老婆子活得順暢。前日裏,尚宮新領了個嬤嬤來,不過五十來歲年紀,哀家一問,她孫兒已有了一兒一女。哀家這般身份,於子嗣之事上,怎麽倒趕不上她呢?”


    豫王妃寬慰道:“母後,您身份尊貴,何須計較這些?”


    “怎麽不計較!”太皇太後眉頭一豎,“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卻不肯立後納妃,綿延國祚,非要娶一個絕世美人不可!可那些世家貴女,又有哪一個當真是美成那樣的?和太後說了三四遍,叫皇帝不要再看《洛神賦》這樣的東西了,太後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有豫王世子,說自己心有所屬,可哀家問了那麽多遍,要他說那是誰,他也不肯講。依照哀家看呀,壓根就沒有這麽一號人……”


    太皇太後雖上了年紀,但說話的語速卻快得和手裏撥起來的佛珠似的,也讓寧竹衣聽得一愣一愣。


    李賀辰他心有所屬,所以不肯娶妻?


    他喜歡的人是誰?她認識嗎?


    不對呀,她都來京城這麽久了,也沒見著他和哪個姑娘親近啊……


    莫非,真如太皇太後所說,什麽“心有所屬”,不過是拿來搪塞老太太催成親的借口?


    太皇太後說了一通,有些累了,便停了下來喝茶。豫王妃適時上前,親自給太皇太後奉茶,笑道:“母後,兒臣也知道您操心孫兒的親事,所以今日來,也是想給您分憂。阿辰他的親事呀,也未必沒有眉目。要不然,兒臣今日怎麽會帶個姑娘上門來呢?”


    聞言,太皇太後和寧竹衣都微微一愣。


    寧竹衣有些懵:豫王妃這意思,難道是要她充當那個“李賀辰的心上人”?


    莫非,這是什麽對付太皇太後的手段?


    罷了。來時的馬車上,豫王妃不都說了?她隻要負責委屈就好,能掉眼淚則更佳,旁的事兒不用她管。都是自家人,她能幫,就稍幫一下,豫王妃必然是不會讓她吃虧的。


    這樣想著,寧竹衣低下了頭,一副嬌羞默認的模樣。


    而太皇太後則陡然將目光移到了寧竹衣身上,一張老臉上緩緩綻開驚喜的笑意:“呀,這是有好消息了?阿辰終於打算讓祖母高興高興了?”


    豫王妃含笑不語,笑得深意浮動。她既沒否認,也沒承認,隻說:“人家姑娘還年輕,又知禮懂事,咱們可不好直說這些八字沒一撇的事兒。”


    太皇太後笑得合不攏嘴:“哀家明白,都明白!今兒不過是瞧瞧人長得什麽樣,性子如何,其他的日後再定!對了,這丫頭是哪一家的?”


    豫王妃適時道:“竹衣是寧氏一族的姑娘。”


    太皇太後滿意點頭:“不錯,寧氏的女娃,門當戶對。父親是什麽官職?”


    “是洵南的父母官。前些年治了大水,被百姓編了調子一直唱的那個。”


    太皇太後眯了眯眼:“寧江濤呀,哀家記得的。放著京城的肥差不要,偏跑去洵南做官。先帝在時,就說他是可用之材呢。”


    說罷了,太皇太後又撚著佛珠,衝寧竹衣招招手,道:“丫頭,不必害羞,上來說話。”等寧竹衣上前,又問了一通喜好如何,愛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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