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說的萬一是怎麽一回事?媽媽現在是陷入危險之中,還是怎麽了?”


    比起去探究白銀的根底,還是媽媽的現狀更重要一些,但白銀是不耐煩應付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他本就不怎麽喜歡泡沫這個惹麻煩的燃燈水母,他隻油鹽不進的回了一句:


    “無可奉告。”


    “現在你又多一個任務,就是保管好這座神像。帶著神像去找戈爾德的化身玩吧,安靜呆在這裏,別搗亂。”他不再搭理泡沫了,而是一邊往泡沫禁止去往的那片金色河流浮遊上去,一邊低聲喃喃到,“既然主人的信仰之力被截斷了,我這邊加快速度也可以……”


    他並不喜歡自己,甚至討厭。


    這一點泡沫在聽見他不耐煩的語氣之後第一時間便知曉了,與這份討厭相對應的,是他對自己的熟稔,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存在啊。


    但這份熟悉卻不會是假象。


    還有他對口中的‘主人’全然在意……


    “至少,他會是媽媽的助力。”


    靜謐的海洋之中,泡沫依然冷靜思考著:


    “就如奧德所說的,這是我無法觸及的領域,但他可以。他的長相與我很相似,就算不是媽媽的另一個產生自我意識的分裂體,也該是與媽媽極為親近的存在,是可信的。”


    “媽媽信任他,並給了他更加靠近計劃全局的任務,也就是說他的實力抵達了媽媽與人類之神所在的層次。他說的對……”


    “我最好聽他的。不能隨意踏足陌生且危險的界域,這或許會破壞媽媽的計劃。在我能力不及的情況之下,最好的選擇是聽從、與等待,為了媽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她最終收回自己仰望那條隻是看見就讓人不由望而生畏的金色河流的視線,雖然她依然在意那個存在的身份,與他和媽媽的關係,但現在確實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既然人類之神的化身被困住了……”


    那就試一試,看能不能從他那裏得到一些情報吧,或許能從這個方麵幫到媽媽。泡沫攜著萬物女神的神像往深邃得越漸漆黑的海水之底沉去,那是一條漆黑狹長的裂口,就像未知的怪物掙開深淵般的巨口,她並不知道,這裏是曾經囚困過海神的那條深海裂隙。


    海神隕落的時間太短,不過短短月餘,它的神明三件套也還沒那麽快的崩潰,所以白銀就撿了個便宜,無需重新收複海洋建立新的神國,而是維持住原有的,這片作為海神的神域存在、並未分離出神境的遼闊海洋。


    白銀脫離神域,落入命運與時間的河流之中,強大的力量將他往下方吸納,無數金色河水流淌過他的視野,在那雙真實的眼眸之中他能清晰看見數不盡的金色顆粒組成了這道書寫世界過去與未來,開始與終結的長河。


    河流的底部沉澱永無止境的砂礫。


    如果他被拖了下去,也會變成那些砂礫的一份子,作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永遠留存,這是一個分不清好壞的結局。要是不在意自己的意識是否存在,這應該會是一個完美的永生結局,隻要世界還在,砂礫就不會消失。


    但白銀並不追求這種理論上的永生,他化為燃燈水母往河麵遊去,在這種情況下海水中生長的水母總比人類的四肢遊動得快些,越遠離那些沉積河底的砂礫,那種強烈的吸力就越微弱,直到他完全掙脫河流的束縛。


    他浮上河麵,小小的頭顱暴露在黑暗空無的環境中,分辨清河流的方向之後,他並未選擇去往[未來]的方向,而是頭也不回地逆流而上,艱難地前往這個世界的[過去]。


    想要通過時間與命運的長河幹涉世界,像泡沫這樣的現在時是最簡單的,隻需要一個鎖定她的錨點,就能輕易憑空將其納入自己的領域之中,或者做一些其他事情。


    如果想要幹涉未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順著河流一直流淌而下,順從命運的選擇,直到那個時間點的到來。但這裏有一個問題,便是不同於現在的穩定與唯一,未來分裂出的無數個分岔河道有的通往黑暗,有的通往光明,有的戛然而止,有的擁有無限可能……


    都已經來到了這裏,總是不能仍由命運選擇一些差勁的未來吧?要選就選最好的,如果淌入河中的存在不是規格之外的白銀,想要借此影響世界的哪怕是這個世界的神明,都會在頃刻之間被同化為它的一份子,變成一粒河底沉積的、或許會更亮眼一點的砂礫。


    而已經確切落實的過去,是最困難的。


    哪怕隻是逆流而上,也是非常艱難。


    在那遙遠的過去,哪怕是兩年之前,白銀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都是不存在的。如果他找不到自己的錨點,他就隻能看著,隻能注視命運洪流的縮影按照早已消逝的軌跡傾瀉而下。


    他能做的隻是將頭埋進河水裏。


    如同看一場電影——


    靜靜注視過去的影像,直至結束。


    第257章 時間的砂礫(一)


    “白銀, 你要做的事很簡單。”


    白銀還記得主人是這樣跟他說的。


    主人一向是隨和溫柔的性子,她好像從未生氣過,比起滿不在乎的漠然更像是車到山前必有路的灑脫感, 他很喜歡這樣充滿人性的主人, 喜歡主人為他創造的外貌……


    他們是如此相似。


    “就通過這條時間的長河,等到[未來]成為[現在],等你在河水的倒影中看到人類之神出現的時候, 給予他致命一擊——”


    藍發的少女說到這裏時,不禁笑了起來:


    “就像當初, 海神背刺蘇埃裏一樣!”


    “這會是一個有趣的畫麵, 不是嗎!”


    “嗯!”


    白銀記得自己答應得毫不猶豫, 甚至對自己能夠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驚喜不已,它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造物, 隻要不過分, 就不會被時間與命運的長河同化為河底的一粒砂礫,僅僅是影響[現在], 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問題。


    於是,他就一直留在這條河流之中, 順著從下往上卻流淌而去的河水看過一個又一個與自己有聯係的影像,一個是作為明麵標靶的主人, 另一個便是他留有後手的泡沫。


    暫且不提泡沫,白銀更多的還是關心主人的狀況, 還有她的未來, 金色璀璨的長河盡頭有無數條或堅實或即將崩潰消失的分岔口,那是無數個未來的可能性,白銀忽然想到,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看一看主人的未來呢?


    如果能找到一個最完美的未來……


    那就最好了!


    要說背刺人類之神, 白銀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好啊,他從未真正戰鬥過,連作為主人的武器被她運用的機會也少得可憐,他可不是窺探主人的命運,他隻是想看看未來的自己是怎麽成功背刺人類之神的,嗯!


    一番心理暗示後,來到命運盡頭的白銀將意識投入一條看起來最結實也是最有可能實現的未來,金色的河水本是虛幻的,卻依然帶著如同自然流水般的涼意,由金色光粒組成的畫麵鋪設在河流底層,無盡砂礫的表麵:


    主人正在與人類之神對峙。


    那確實是人類之神,標準的神級靈魂,雖然實力因規則的束縛而變得差勁,但在白銀看來神級就是神級,他看到人類之神往天上的黑日飛去,那裏似乎有他的什麽布置,但他肯定沒想到還有他這個黃雀在後麵蹲點……


    他看到自己突然出現在人類之神背後,將所有觸手都順利刺進他的神軀,原來弑神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啊,這就贏了!白銀來不及為這場意外簡單的勝利雀躍,時間長河的代表未來的河水流動忽然變得湍急,五光十色的畫麵閃段而過,來到一片黑暗空無的界域。


    他看到主人被牽引來到此地。


    白銀對未來畫麵中的地點並不陌生,這裏應該就是時間河流的源頭位置,那極深處的世界核心所在的地方。世界的內核便是星辰之花的真身,除此之外不論是星之花海的那朵脆弱之花還是唯一之神贈與莫葉的花,都隻是一朵描繪了這個世界的縮影與虛幻之像。


    他也確實看見那朵……含苞待放的花。


    “這個世界,在召喚主人……?”


    它想要什麽,白銀不需要想就知道。


    這個世界不過是個最弱等的小世界,誕生的區域狹小到隻能支撐起一塊大陸的存在,要不是這裏被選中成為養育一位神嗣的苗圃,偉大的唯一之神陛下出手調整了命運與循環,建立起用於平衡的反麵大陸,這個世界可能連孕育出一位最低等的神明都困難。


    它也想要成長,想要綻放……


    隻要那位神嗣能夠接受它,它就能慢慢從小世界成長為中等世界、偉大世界……


    它沒有[超脫]界限的可能,但神嗣有。


    這是一個對莫葉來說,不知是好是壞的選擇;但對白銀來說,作為一個世界之主又怎麽可能比得上成為與偉大的神明一樣,超脫世界與所有的存在?她本該成為高高在上的、浩瀚無際的永恒存在,她不該就此墮落!


    但事與願違,命運不會如他所想的那般進行下去,白銀眼睜睜看著主人站在那朵脆弱的星辰之花麵前,她猶豫了許久,經過了激烈的心理掙紮後,仍是做下了她的選擇:


    她捧起了那朵星辰之花。


    她選擇了這個世界。


    “不該是這樣的……”


    白銀終於知道什麽是難過的感覺了。


    他浮出水麵,水中的影像消弭於無形,冰涼的流水浸著一股寒意,已經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的主人所做出的選擇,似乎放下了更高更遠的未來,選擇永遠停留在原地,這不應該是她的未來,但她終究這麽去做了。


    就好像,主人背棄了偉大的群星之主……


    放棄了他一樣。


    “不,不……不該是這樣的,主人和我都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們本應該永遠在一起,一起成為與造物主一樣的存在,不論是這個世界還是其中的生命,都隻是我們漫長生命與曆史的一個過客,與這條河流之下被掩埋遺忘的砂礫沒有任何區別。這隻是……其中一個可能性。”


    主人的未來還能有其他選擇!


    幸好,這段[未來]並不是[現在]。


    白銀懷揣沉甸甸的難過,一條又一條看過一個又一個未來的可能性,他看到無數次人類之神被殺死的可能性,有時是被他背刺,有時是主人的強勢擊殺;在一些即將消失、也就是僅有微渺可能性的未來裏,甚至有白銀的背刺被發現,又或者主人踏入了人類之神的陷阱之中,但最終結果總是主人獲得了勝利。


    但他並不在意這場勝利了。


    與那個選擇比起來,這場勝利太過微不足道了,主人總是會贏的,白銀看過一個又一個莫葉捧起星辰之花的未來,他太難過了,藍發的孩子泡在金色的河流中,將腦袋埋進河水裏翻找一個可能並不存在的微渺可能性。


    這個可能性,並不存在啊。


    因為她的[過去],已經注定了她的未來。


    但他終究是找到了一顆還未被完全轉化為時間與命運長河之底被遺忘砂礫的寶石。


    那是一顆半邊是暗淡之藍,半邊是如同耀眼寶石的藍色石頭,長河內的砂礫大多數都是由廢棄的未來形成的,少部分是觸及到時間與命運禁區的人類靈魂,或許再過不久,這一顆還藏有一絲未來畫麵的寶石會完全暗淡,變得與其它砂礫別無兩樣。


    但白銀還是找到了它,將它從砂礫裏撿拾起來,抹幹淨寶石表麵的暗色,令它所代表的未來沒有被完全遺忘,白銀記住了它。


    他看到少女再度站到世界的麵前。


    這一次,他的主人有些不同,她沒有總含著悠然溫柔的笑意,麵無表情的來到含苞欲放的花朵麵前,她伸出手,在白銀有些絕望的目光之下觸及星辰之花的花苞,卻不如他所想的是一個再度接納星辰之花的未來。


    這個世界真的很脆弱。


    脆弱到少女看起來纖細白嫩、沒有多大力氣的修長手指也能輕易揉碎它嬌嫩的花瓣,藍發的少女低垂著毫無波瀾的眼眸,代表毀滅的漱漱白灰從她指尖落下,隨之而來的是忽然掀起的狂烈震動與世界崩潰的空間扭曲!


    但這與她無關了。


    滅世者。


    通過吞噬世界所獲得的能量,她終於踏上白銀想要看到的那一階層,少女成為了超脫世界、超脫所有的存在,她人類的外殼被逐漸剝離,內裏的是無法被看見、無法去想象的生命體,這樣的偉大存在已經能與那群星之主相提並論,並非是現在的白銀能直視的——


    [祂]忽然看了他一眼。


    時間與命運的長河仿佛都在這毫無情緒的一眼之下停滯了流動,不知過了多久,白銀才從那靈魂階層的震懾中緩慢脫離,他手中那顆半明亮半暗淡的寶石化為如星辰之花的灰燼般相差無幾的塵埃,連砂礫都當不成了。


    超脫者的偉力在那一瞬間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製,精準毀滅了窺視者的手段,要不是或許那位新誕生的偉大存在認出窺探祂的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白銀,祂手中握著的武器,就連白銀也無法逃脫祂的一念滅跡!


    “這就是……就是……”


    那一絲難過早被白銀拋之腦後了,他感覺自己體內虛假的心髒正在激烈跳動,他本不該有這樣興奮憧憬的情緒,但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喜悅之情,這就是超脫者啊!主人也可以成為這樣的存在,真是太好了!


    但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主人做出正確的選擇呢?白銀隻是一把武器,他並不擅長自己去思考什麽,也不擅長去謀劃什麽。


    但就算是他也能輕易聯想到,主人為什麽會做出那個錯誤的選擇。


    現在的她人性壓倒性超過了神性,奧蘭大陸上存在許多她在意的生命,在海洋中時她一直是個渾渾噩噩的遊離者、旁觀者,隻有在登上奧蘭大陸的這兩年,她才獲得了將她從天上拉到地麵的羈絆。


    是這些羈絆阻礙了她。


    甚至讓她覺得,她所在意的那些生命的存在與延續比她成為超脫者的命運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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