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想說話,卻忍不住哭起來,張嬸見她泣不成聲,忙替她說:“是這樣的,沈大人,沈夫人,我們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也偶爾放些私債出去,前兒有一家姓馮的人家,說是甜水鎮上的學政大人並同其夫人佟氏,找到我們府上來,說是他們家的生意周轉需找我們借點銀錢,“知道我們少爺平日裏酷愛收集一些名家字帖,便拿著兩封信來給我們家少爺,說是去年的狀元老爺的親筆家書,那狀元老爺從前便是南方一帶的書法名家,一字難求。


    “我們家少爺一想啊,這去年的狀元老爺如今不正是咱們府城的知府老爺麽?當即就問那馮姓的學政大人,怎麽就得到了狀元老爺的家書的?他便說他是沈大人家的親戚。我們就也沒疑有他了。”


    周梨同沈越對視一眼,當下便猜到了是怎麽一回事,定是李寶兒的娘舅幹的。至此,沈越才得知,自己當初寫的信為何沒有寄到媳婦的手中。


    沈越向周氏道:“想必夫人今日前來,並不是為了還信的吧?”


    周氏搖搖頭:“我……”


    張嬸見她仍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便又幫她把話說了。


    “沈夫人,您還記得我當初同你說過,我們家夫人早年丟過一個女兒的事兒吧?”


    周梨點頭。


    “是這樣的,那學政大人的夫人佟氏,是個嘴皮子快的,在送來這封信的時候,便向我們說起了你的身世,我們夫人聽後,便有一二分猜想。”


    周梨旋即明白過來,周氏的猜想是什麽,驚訝地看向她。周氏正也雙眼含淚地望著她,四目相對間,周氏的目光太過灼熱,周梨忙收回了視線。


    這怎麽可能?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兒?於是她說:“這怎麽可能呢?我原是有父母的,隻是尚在繈褓時,家中貧寒,便把我抱養給了周家村的養父母,之後才再嫁到沈家村來。”


    張嬸道:“我們原也不過隻是猜測罷了,這些年,我們但凡聽說有同我們家丟失的姑娘同歲的、昔年有被拐經曆的女子,都會生出這樣的猜想,但每一回再深入探查後,都以失望告終,可這次不一樣。”


    周梨:“哪裏不一樣?”


    “沈大人,沈夫人,你們可別怪我們家私自看了你們的信,那信送來的時候便已經被拆了。”


    沈越搖搖手:“無妨,倒也沒寫什麽要緊的話。你且說說,究竟是哪裏不一樣。”阿梨雖然平日裏不怎麽提及她的身世,但他知道,他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多少是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


    張嬸道:“沈大人您是否在信中曾寫及,你家夫人肩頭有一枚梨狀朱砂記?”


    沈越點頭,的確有寫到過。那是他當初在京都時,太過思念媳婦,便在信的末尾賦了一句詩:推窗見得蜜父樹,忽憶肩頭朱砂梨。


    “是了,我家那丟失的姑娘肩頭,打娘胎裏出來,便生了一個朱砂色的胎記,形同鴨梨,因此閨名也是一個梨字。”


    周梨聽了張嬸一席話,早不自覺站了起來,目光一瞬不移地盯著不遠處的周氏。


    周氏也站了起來:“孩子,這裏沒外人,可否讓我看看你肩頭的那塊胎記。”


    周梨緩緩走過去,然後撩開自己左肩上的衣衫,隻見那雪白肩膀上,果真有一枚朱砂色的梨狀印記!


    周氏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是大喜,一把將周梨摟進懷中,哭得氣也喘不過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周梨木木然,好半晌才輕聲道:“你是我的娘?我真是你的女兒嗎?”


    周氏見她這樣問,便直起身子來,也將自己左肩上的衣服撩開,在與周梨胎記一模一樣的位置處,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朱砂記。


    “這是?”周梨奇道。


    周氏:“這不是胎記,這是我後來依照記憶裏你胎記的樣子,找人紋上去的。我就是害怕將來有一天自己老了,把孩子身上唯一的印記都給忘了,若有朝一日老天開眼,叫我遇見了女兒我都認不得。不過幸好,我還認得。”


    周梨看看她的肩,再看看自己的,爾後撲進周氏懷中大哭起來:


    “娘!”


    原來娘親從來沒有拋棄過她。


    第83章 、番外二


    時值中秋, 周梨把娘和弟弟都請到了沈宅。


    這是他們一家人相認後,一起過的頭一個中秋節。


    這日沈越也休沐,周梨幹脆把冒菜館也關了, 在前廳門口寬闊的院子裏拿五張方桌拚成了一排長桌, 邀上上下下一起做月餅。


    孩子再有一個月便滿周歲,現如今都能滿地爬著走了。牛氏和周氏一人看一個,讓兩姊妹在前廳裏玩兒爬爬賽,歡聲笑語不斷傳出來。


    周梨做月餅的間隙時不時抬頭望一眼廳中, 見兩個孩子正為了一麵撥浪鼓可勁兒爬著,周氏和牛氏就在邊上拍手鼓勁, 兩個老家夥比倆孩子還激動,周梨的嘴角就沒落下去過。


    再看那邊, 沈魚又在嚷嚷了:“越琮, 你這樣包的月餅會露餡兒, 哎呀,你怎麽這麽笨?來來來,你看我怎麽做的。”


    沈魚身旁, 站著個白俊的頎長少年, 說是少年, 但臉上卻始終一副老成的表情, 不怎麽笑。被沈魚嫌棄,奪走了手裏做得亂七八糟的月餅,少年也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這是越琮, 是周梨的親弟弟,比她小兩歲多,現如今十九歲。早在爹爹去世之時,母親身子羸弱的情況下, 十七歲的越琮便開始掌管家中的生意。之初,家裏的掌櫃們對這位小少爺多少有些看輕,覺得他這樣小的年紀,又怎麽能撐起越家偌大的家業呢?


    但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現如今越琮長家兩年了,越家生意非但沒走下坡路,反而蒸蒸日上。


    或許正是因為當家太早,越琮年紀不大,卻看起來格外持重,平日裏也不苟言笑,把自己的情緒掩藏得極好,連周氏都越發看不懂她這個兒子成天在想些什麽了。


    沈越站在周梨身邊,見自家妹妹又在欺負小舅子,虎著臉道:“魚娘,不可欺負人家。”


    沈魚切了一聲,不屑道:“我哪兒欺負他了?我是在幫他啊,你瞧他手笨的,做的月餅都要露餡兒,待會兒送到烤爐裏一烤啊,準得散了。”


    沈越臉一垮:“魚娘,越發沒規矩了,怎麽說話的?”這怎麽還說上人家笨了,在他看啊,他這個妹妹才是最笨的,說話向來都口沒遮攔,隻望著不會招小舅子煩才好。


    好在越琮表情還算平靜。


    沈魚低下頭,準備把手裏的月餅掰開重新包:“你這餡兒怎麽鼓得這樣大?”


    誰知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越琮突然一把奪過月餅:“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沈魚有一瞬的懵然,爾後小嘴一癟,生氣了:“行吧,不管你了。”說完,兀自把自己做的月餅挪到了周梨身邊去,不與越琮紮堆兒了。


    哼,誰稀罕幫你!你個臭石頭,麵癱鬼。


    越琮也不看她,把剛剛差點被沈魚毀了的月餅又從新塑了一下型。


    沈越免不得訓斥妹妹一番,又向小舅子道了聲歉。


    周梨笑得訕然,她就是鬧不明白,他倆自從認識,就總這樣。沈魚雖然平時就愛鬧愛玩笑,但也從來不會和誰紅臉吵架,也不知是怎麽的,總和越琮三兩句話就不對付生起氣來。


    周梨隻好私底下勸弟弟,讓著沈魚一點,她就是個小丫頭脾性。


    越琮倒是答應得好好的,但之後接著氣人。他也不是氣人,就隻擺那麽一張臉,和沈魚相處那是半點都不帶讓的。就如剛剛做月餅。


    這個插曲大家也沒太在意,畢竟他倆挨在一處總會發生這樣的事,見兩個人都分開做月餅了,大家夥兒也沒再理這一茬,兀自做自己手裏的餅子去了。


    今天周梨提出了個月餅比賽,就是大家做的月餅都拿來送給在場的每一個人,並且根據你要送的人做不同口味,在月餅的正麵寫上被贈人的名字,在背麵寫上贈與人的名字,等月餅烤好了,大家就拿寫著各自名字的月餅來嚐,品出最美味的月餅,然後翻過來看是誰做的。


    誰被翻名字次數最多,誰就贏得沈家第一屆月餅大賽,獎勵橙子桃子的奶吻一個。


    月餅做好,周梨一盤一盤裝起來,統統放進灶房西牆根處過年時用來烤臘腸的爐子裏,然後生火烤製,隻等月亮出來,便在院子裏把酒賞月過中秋。


    晚飯大家都沒怎麽吃,全等著吃月餅。眾人忍饑挨餓直到月上柳梢,月餅才出得爐子來。


    剛烤好的月餅甜香四溢,饞得人直流口水。周梨和幾個丫頭在灶房分裝月餅,其餘人則在院子裏等著。周梨這廂正裝得熱火朝天,忽聽得身後有人喊:


    “阿姐。”這聲音陡然出現,可嚇了眾人一跳。


    周梨捂著心口轉頭看去,隻見越琮不知何時走到了身後:“阿琮?你幾時過來的?走路怎麽沒聲兒?可嚇死我們了。”


    越琮:“抱歉。”嘴裏雖道著歉,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分歉意,平靜如常。


    “你特意過來,是有什麽事找阿姐嗎?”


    越琮垂下眸子默了默,才附身在周梨耳邊私語了一番。


    周梨聽完後,頗為驚訝:“那月餅怎麽之前不刻名字?”


    越琮答非所問:“阿姐,弟弟今年十九了。”語氣淡淡然的,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徒留下周梨望著他的背影愣了好一陣。


    分裝好月餅,周梨領著丫頭端盤子去了前院,然後一盤一盤地擺到每個人麵前。


    月子如銀盤一般掛在半空,院子周圍掛著絹糊的燈籠,照得四下亮如白晝。


    沈魚衝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越琮擠眉弄眼,一副十分嫌棄的樣子。越琮倒是不以為然,平靜地為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抿一口,對沈魚的小動作置若罔聞。


    “好啦,月餅大賽正式開始啦,下麵是品月餅時間,待會我會來統計大家盤子裏被翻到背麵的月餅,看誰做的月餅更受大家歡迎。”


    周梨話一出口,饑腸轆轆的眾人當即就把各自盤子裏的月餅,每一個都先咬上一口嚐味兒,然後選出自己最喜愛的一個,翻過來。


    隻一會兒的功夫,大家都選出了自己最心儀的一個月餅來。


    周梨開始統計,首先走到牛氏麵前,她盤子裏翻過來的月餅背麵刻著一個“幺”字,是沈幺。


    其次便是沈幺的盤子,他選出來的,刻了個“牛”字。


    周梨看看二老,會心一笑,然後繼續往後看。


    牛氏和沈幺兀自在一旁“互相嫌棄”起來。


    牛氏:“我就知道這最醜的是你做的。”


    沈幺:“那你還選?”


    牛氏:“我要是不選你,隻怕就沒人選你了,我是看你可憐。”


    沈幺:“彼此彼此。”


    把牛氏給氣得,直接上手掐了一把,沈幺手臂吃痛,嗷出了一聲狼叫,把在場的人逗得開懷大笑起來。


    周梨走到周氏麵前,毫不意外的,看見了自己做的月餅被翻了牌。周梨衝娘甜甜一笑。


    周氏見她看完了,忙擒起月餅:“可以吃了麽?”她之前隻知道她家閨女做冒菜、炒菜好吃,沒成想月餅也是一絕。


    周梨無奈搖搖頭,她這個失而複得的娘親,沒深入接觸前,還道是個柔弱溫和的婦人,接觸得久了才察覺,那隻是表象罷了,她其實“調皮”著呢。越琮說,或許是因為找到了她這個女兒的緣故,周氏的確越發的開朗了。


    周氏見她不反對,早抓起月餅大口塞進了嘴裏。


    周梨又走到下一個人身前。


    沈越見她走過來,輕喚一聲:“夫人。”


    周梨一看,一點懸念也沒有,又是自己做的。周梨接著看下一個。


    下一個便是沈魚。


    周梨留意了一下,她盤子裏其餘的月餅都被咬過了一口,卻還剩一個是完完整整的。


    周梨提醒道:“這個你還沒試味兒。”


    沈魚切一聲:“太醜了吃不下。”


    周梨頗為尷尬地看一眼越琮,打起圓場來:“額,那你待會兒拿回房間吃。”


    沈魚未置可否,兀自雙手撐著下巴賞月亮去了。周梨衝弟弟露出一個“無計可施”的訕笑,又往旁邊去了。


    越琮的目光在沈魚臉上淡淡掃過,又去看那被剩下的“醜月餅”,唇瓣抿緊。


    周梨統計完了,她和灶房的李師傅並列第一,兩人樂顛顛就跑到橙子和桃子麵前索吻去了。


    這月餅比賽也不過是圖個樂子,比過之後,大家便坐在院子裏一邊喝著桂花酒一邊賞起月來,各自聊著天,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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