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茵茵意有所感,抬起頭來,正好瞧見院門外,一道翠衫身影閃過。


    她近乎一眼就認出了周梨,對著門口皺起眉,撇了撇嘴。牛茵茵對周梨的印象,原本隻有上次去她店裏吃豆花時的一麵之緣。後來,她常去村裏溜達,卻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有婦人竟拿她和周梨做比較,說她長得還不如周梨,哪兒配得上將來可能中舉做官的沈越。


    李氏聽周梨說回來幫忙收稻子,忙說不用,稻子有人幫忙收。


    說是隔壁沈幺一家會和她一起收稻子,兩家的稻田挨著,便一起收了。


    “這還是越郎提的,瞧那孩子,書讀得好,心眼兒也好。”李氏忍不住將沈越誇讚一番。


    周梨笑著點點頭,沒接話,兀自回了自己房間。


    李氏見周梨走得匆忙,目光釘在周梨的背影上,多看了一會兒。


    第二日,李氏一大早就和隔壁一家子去了田間,叫周梨留在家,山上的茄子熟了一直沒空去收,叫周梨待會兒去,還吩咐她中午送飯時多做幾個菜,好和沈越一家一起吃。


    前兩日李氏一人在家,去田裏一同收稻子,都是蹭的沈越家的飯,今天既然周梨回來了,她就想著能還人家一點情是一點。周梨做飯好吃,相信沈越一家都會喜歡。


    周梨晨起去山上收了一竹筐茄子回來,時至巳時末,該做飯了。


    早晨聽李氏說,中午會和沈越家一道在田裏用飯,她先熬上一鍋綠豆湯,然後便站在灶台旁看了看才摘的新鮮茄子,想了一下,又去側院的花壇裏摘了一把藿香,又撈起水缸裏養的一隻鯽魚處理了,再躲了肉餡,切了臘肉,準備了蔥薑蒜等一應作料後,便開始燒柴生火。


    煮臘肉的時候,她便將肉餡調好,灌到一隻一隻切好的茄盒內,待臘肉煮好了,她先炸了茄盒,再炒了個豌豆臘肉,又煮了一個藿香鯽魚,做完這些菜後,裝入食盒,出得門去。


    說來也巧,出門才走兩步,身後就響起一個女子聲音,喊了一聲阿梨姐姐。


    周梨回頭一看,正是牛茵茵,她手裏也提著一隻食盒,三兩步跑到周梨麵前。周梨猜她大概也是去田裏送飯的,便同她一路走。


    兩人不太熟,彼此沒怎麽說話,周梨也不是一個善言談之人,便沒主動開口。等走了一陣後,牛茵茵才開始同她說起話來。


    問周梨都做了些什麽菜。周梨如實答了。


    牛茵茵一聽,興奮道:“你也做了藿香鯽魚?真巧,我也做了,表哥愛吃這個,我特意給他做的。”周梨聽著,笑了下。


    牛茵茵見她不愛搭腔,暗暗瞥她幾眼。心道也沒多漂亮嘛,不過是眼睛大點,胸大點,一個開店子的,整日拋頭露麵,說是隔壁村有個鰥夫一直喜歡她,魅力倒是不小。


    又想到自己將來的相公,儀表堂堂的讀書人,日後還是要做官的。那她就是官夫人了,層次就和一個村野寡婦不一樣。


    這樣一想,麵對周梨那樣漂亮又有風韻的臉,頓覺好受了些。


    來到田間,周梨站在田埂上,已經收了一小半的稻田內,李氏,沈越一家都還在忙著。


    周梨喚了一聲娘,便引得眾人皆回了頭。


    沈越挽著衣袖和褲腿,左手捏著一把剛割下來的稻子,右手握著一把鐮刀,額上的汗水在午時的烈日下閃著水光。他望向不遠處的田埂,一眼便看到周梨。


    他還不知道周梨回村了,這會子看到,先詫異了一下,緊接著,便是耳根一紅。


    思緒悠地飛到那夜在書院的閣樓上,他禽獸的那一次。忙收回目光,彎腰割稻。


    沈幺見兒子飯來了還要繼續幹活,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兒子,吃飯了。”


    兒子不想吃……


    沈越佇立了一會兒,見家人們都回到了田埂上,他才慢悠悠去田邊水渠裏洗了個手,再緩緩走過去。


    周梨和牛茵茵早將菜擺了出來。由於兩家一起吃飯,便把菜擺到了一起。


    牛氏驚訝地發現今日有兩盤藿香鯽魚,便問了一嘴哪個是誰做的。


    周梨正要回答,牛茵茵已經笑道:“姑母嚐過後猜猜。”


    牛氏心思一轉,道:“我嚐不出來,讓你表哥嚐,他愛吃藿香鯽魚,又常吃你做的,他熟悉你手藝,定能吃出來。”


    沈越正拿著筷子,看準了一盤魚,準備夾下去。聞言,筷子一頓。


    第37章 、受傷


    沈越抬眸望一眼, 她娘與牛茵茵滿眼期待。


    沈越垂下眸,先後夾了兩盤魚肉嚐了,道:“我沒吃出來。”


    周梨覺得不奇怪, 畢竟同一種菜, 能有多大差別, 再說,沈越從未吃過她做的鯽魚。


    牛氏道:“你這孩子,你表妹的手藝都分不出來了。”


    牛茵茵頓時有些失望, 接著道:“那表哥評評哪一盤更好吃?”


    沈越自然是回都好吃。


    一旁的沈幺忙打圓場:“今天難得這麽多菜,都忙一上午了, 不餓啊, 快吃飯快吃飯, 什麽好吃不好吃的, 吃到肚子裏都一樣。”


    眾人這才紛紛端了碗吃起來,一時之間, 隻餘碗筷相碰與咀嚼的聲音。


    周梨坐在沈越側麵,中間隔著李氏。若不偏頭, 兩人是不太能看見對方的。卻能看見對方伸出來夾菜的手。


    周梨見那雙手每一次夾的菜, 竟都是她做的,準確到似乎告訴過他,她做的是哪幾樣。


    他剛剛還說藿香鯽魚沒分出來……


    其餘人吃飯間隙會閑聊幾句,隻沈越一直悶頭吃著, 不叫他, 他連頭也不抬, 隻盯著自己的碗和身前的菜。


    絲毫沒留意坐在對麵的牛茵茵已經瞅著他咬了好幾下筷子頭。表哥怎麽做到那樣準確避開她的菜的?


    大家雖說分不清這些菜到底是誰做的,但味覺很誠實,下意識去夾味道更好的那幾盤, 一頓飯下來,有的盤子空了,甚至連佐料都不剩。而有那麽幾個盤子裏,還剩下不少菜。


    牛茵茵看著那一堆盤子,微微撅起了嘴兒。這叫什麽事兒,剩下的竟然都是她做的菜。


    她抬頭看一眼正喝著綠豆湯的周梨,夾了一口酸豇豆吃,酸到她皺起了鼻子。


    吃過飯,眾人坐在原地歇息閑聊。沈魚小孩心性,非拉住沈越胳膊央求讓沈越帶她去田裏抓油蚱蜢玩兒,沈越拗不過,被妹妹拽著去了,牛茵茵自然也跟了去。


    牛氏不知怎麽就把話題扯到了王許身上,先將王許誇讚一番後,又一股腦問了周梨好幾個問題。周梨尷尬地一一回應。


    李氏看看兒媳,見她正垂頭擺弄著一根狗尾巴草。一個未滿二十的小姑娘,跟著他們幾個上了年紀的人坐在一處,估計是聊不到一塊兒的,為免她無聊,便道:“阿梨,你也隨他們玩兒去吧。”


    周梨猶豫片刻,又見牛氏還要問什麽,忙跑田間去了,很快同沈越他們匯合到一處。


    牛氏察覺大抵是自己話多,把阿梨說得害羞了,訕訕道:“其實阿梨和魚娘他們,年紀相差不大,若不是咱們祖輩上沾了點親,哪有什麽輩分之隔,阿梨就是太矜持,總拿自己當小輩人,其實大可常找魚娘他們玩兒,兩人也多少是個玩伴兒,就像咱倆。”牛氏伸手拍了拍李氏手臂,笑道。


    看著遠處正撲身抓蚱蜢的兒媳,李氏也道是這個理兒。


    沈越雖然專心追著蚱蜢,但自周梨過來後,他便好似開啟了全身五感,連背後都長了眼睛,周梨到了哪兒,距離自己多遠,是在找蚱蜢,還是在撲蚱蜢,他竟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哥哥,你麵前有個大的,快——哎,哥你反應真慢,都跑了!”沈魚在一旁抱怨,他哥抓個蚱蜢都能發呆,“書呆子!”


    沈越抿唇,去追那隻妹妹看中的大蚱蜢。


    周梨見沈越擠進一片金燦燦的稻穗裏,與自己稍微拉開了些距離,才勉強能將分散的注意力集中起來,她可還一隻沒抓到呢。


    她找了一會兒,正見不遠處有一隻比較大個兒的,便小心翼翼靠過去,等到了那蚱蜢不遠處,一把猛撲上去,誰知,“砰”一下,腦門撞到了另一個腦門,周梨與牛茵茵齊齊向後退開兩步,同時踉蹌一下,跌進密密的稻穗之間。


    “啊!”牛茵茵叫了一聲,引得沈越與沈魚回頭來看。才發現她們摔倒了,忙放棄抓大蚱蜢,朝這邊走來。


    “表哥,我手好痛。”牛茵茵的手掌被田裏的石頭硌了一下。


    沈魚跑過去扶牛茵茵:“表姐,你們是這麽了?”


    牛茵茵道:“我和阿梨姐姐抓蚱蜢不小心碰了頭。”


    沈越見牛茵茵手上隻是被硌出了一點紅印,便放了心,把目光挪向周梨,周梨至始至終一聲沒坑。可當他看過去時,心驀地一緊,忙過去蹲到周梨身邊。


    隻見她白皙腳踝上一道寸長的口子,深不知幾許,正往外滲著血,染紅了她米黃色的繡花鞋,和絹白的褲腿。


    她臉色瞬息變白,眉頭緊鎖,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牛茵茵和沈魚這才察覺周梨受了傷,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


    “怎麽了這是?”他真是多此一問,她腳邊就是一把帶血的鐮刀,多半是周梨往後退時,踩到了鐮刀把子,鐮刀回旋反彈過來,正好割中了她。


    他還認得這鐮刀,正是他隨手扔在這兒的。


    頓時懊悔不已。


    方才躲進雲層的太陽,突地露了臉,烈日下,血腥氣彌散開來。


    他抬頭看向周梨的臉,她正牙關緊咬地隱忍著。流這麽多血,竟然連哼都不哼一下,沈越覺得那鐮刀也割中了自己。


    忙撿起鐮刀割下自己下擺一角,胡亂地綁到她的傷口處止血。


    田埂上的三個人見這邊出了狀況,紛紛趕過來,李氏看見周梨被纏起來的腳,蹲到周梨身邊,滿眼擔憂:“這是怎麽弄傷的?”


    沈魚將事情說了一遍。


    沈幺道:“得把阿梨送回去,別在這兒曬太陽了。”


    沈越開始分析怎麽送阿梨回去:“由人扶著,路上還有相當一段距離,怕阿梨動到傷口,又流血。恐怕隻能背著走比較好,隻是誰來背……”


    沈幺望了一圈眾人,沉吟片刻,看向沈越,“越郎,你送阿梨和李嫂子回去。茵茵,你也跟著一起照看。”


    李氏愣了一瞬,但很快會意,這裏也隻有沈越這個精壯勞力能背著阿梨走回去,但單由他背著阿梨,路上叫村人瞧見了,恐引人非議,如果身邊跟著她,再加個旁人眼裏沈越的準媳婦兒牛茵茵,就沒人會想歪了。


    沈越一副猶豫的樣子看向爹,遲遲沒動作。沈幺知兒子在顧忌什麽,但此一時彼一時,衝兒子點點頭:“你們的子不是曰過,事急從權。”


    沈越這才背對著周梨蹲下。周梨怔怔地望著他寬闊的脊背,沒有動。


    李氏見狀,還道兒媳身子不方便,將周梨從地上扶起來。


    周梨被李氏扶著,撲到沈越背上。雙手自然伸到他身前,在他脖頸處交疊。


    沈越感受到背後溫熱柔軟的身軀,站起身來,將人往上送了一下,雙手繞到身後,托住周梨的腿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李氏和牛茵茵一左一右跟著。


    大約是男子腳程快,沒一會兒,沈越就與牛茵茵和李氏拉出一些距離。


    他雖然走得快,但每走一步都踩得很實,深怕這凹凸不平的田地,引得自己腳下踉蹌,顛簸了背上的姑娘。


    “對不起。”沈越趁著旁邊人還沒追上來的間隙,沉聲道。聲音很輕,像扶過耳畔的風。


    周梨沒聽清:“三叔你說什麽?”


    然而,沈越回答:“沒什麽。”


    身後的牛茵茵喊著慢點,語氣隱隱透著抱怨。


    周梨下意識看向身後,便見牛茵茵正用古怪的眼神望著她。


    不知為何,周梨竟生出一種不安感。


    周梨收回目光,盡量直起身,讓自己與沈越的身子不至於貼得那樣近。


    到了周梨家院子門口,李氏推開門,沈越下意識走進去。可剛走兩步,卻頓了足。


    其餘人皆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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