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晞無法形容自己接到這個電話時的心情。


    好像一下子天就塌了。


    她聽到電話對麵顏倦低低的哽咽,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血脈相連的無助和絕望。


    從小到大,姑姑都是對她最好的人,也是她心裏最溫柔最美好的人。


    她想象不出來姑姑不在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再也不會有人給她隻有家人能夠給予的溫暖;再也不會有人笑著告訴她,“晞晞是最好的”;再也不會有人讓她時時刻刻記掛,走得再遠都想回家。


    宿舍裏黃小佳和夏棠都還沒回來,她渾渾噩噩地掛斷電話,一個人縮在被窩裏痛哭失聲。


    這個六月太糟糕,太漫長了。


    姑姑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顏晞甚至滋生出了自我怨恨的情緒。


    是她這一年在外麵過得太開心太自我了,沒有注意到姑姑的情緒變化,沒有更多的做到關心她在乎她,沒有讓她對這個世界產生哪怕一丁點兒的留戀……


    是她的錯。


    第81章 愛到下世紀(06)   這樣就好……


    隔天一大早, 許慕遲幫她跟老師請了兩天假,買了最早的航班趕回連州市。


    飛機穿過雲層,平穩行駛在一萬多英尺的高空中, 空姐推著餐車,從頭等艙開始逐一分發食物。


    頭等艙的早餐非常豐盛,中式西式應有盡有, 顏晞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懨懨地坐在位子上,眼睛還是紅腫著的,許慕遲好說歹說, 才哄著她喝了幾口粥。


    知道她心情不好,許慕遲也不強求,喂她吃了點東西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麽,很安靜地陪著她。


    飛機降落地麵, 顏晞走出機艙的那一刻, 渾身上下好像都被一種不知名的悲傷情緒所裹挾, 大腦一片空白,反反複複隻有一個念頭:就算回到這裏, 也再也見不到姑姑了。


    跟北京相比,連州市隻是一座南方小城, 從機場到姑姑家裏的路途也不過二十來分鍾,沒等她整理好思緒, 出租車就已經停到了小區門口。


    顏晞下了車, 一路聽到不少人在討論,說15棟的那個坐輪椅的女人死狀有多慘,平時總是被兒子推著出去散心,看起來明明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輕生的念頭, 怎麽就這麽突然地走了,真是世事無常。


    她忽然覺得腿軟,僵在原地,差點就要跌倒。


    許慕遲眼疾手快地從身後接住她,扶著她站穩,用了點力氣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到了那幢熟悉的獨棟閣樓,墨綠色的鐵門是緊鎖著的,顏晞從背包裏拿出鑰匙,卻像脫力似的,怎麽都打不開,最後還是許慕遲替她把鐵門打開了。


    院子裏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一切都跟她離開的時候分明無二,隻是再往裏走,隱約能聽到有極低極壓抑的哭聲。


    她站在庭院裏,一眼就看到站在正廳中間的顏倦,正抬頭看著牆上掛著的遺像。


    黑白照片裏,姑姑的長發還是漆黑柔軟的,穿著一身簡單的學生製服,對著鏡頭露出幾分天真幾分羞澀的笑,溫柔又滿懷少女心事。


    一陣穿堂風掠過,庭院簷下的貝殼風鈴便叮咚作響。


    這是姑姑親手串起來掛在庭院裏的,她說這樣的話,以後顏倦每次回家,隻要一開門,她就能聽到聲音了。


    顏晞一時恍惚,站在庭院中間,遲遲動不了。


    直到看到不遠處的正廳裏,那個背影落寞削瘦的少年,慢慢朝她轉過身來。


    她看到,顏倦眼裏的光,消失了。


    消失得幹幹淨淨。


    在她心裏,顏倦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恣意妄為,自在如風的少年。


    可是為什麽,所有他愛的,在意的,都一一離去。


    如果這是成長的代價,是不是也太過沉重慘痛了一些。


    “阿倦。”


    她終於邁出腳步,朝著自己的弟弟走過去,然後伸出手,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把他抱進懷裏。


    懷裏的少年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後背在微微顫抖,隔了幾秒才反手抱緊了她,沙啞著說:“姐……我沒有父母了。什麽都沒有了。”


    顏晞的眼淚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怎麽會,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她的腦海裏走馬觀花似的閃過很多很多從前的片段,都是與三個人有關,無論她跟顏倦在說什麽做什麽,姑姑一定就坐在不遠處,眉眼裏含著溫柔的笑意,靜靜看著他們談天說笑。


    姑姑從前最愛跟她說的話就是,如果以後自己不在了,讓她一定要多陪陪顏倦,讓他不要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扛。


    現在看來,一切似乎早有征兆。


    如果一個人早已沒有了生的意誌,那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分每秒都像煎熬。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姑姑到底煎熬了多久呢。


    很久很久,她終於鬆開顏倦,輕聲問:“葬禮是什麽時候?”


    “明天。”


    顏晞點點頭,一時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任何語言在這個時候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


    最後是站在不遠處的許慕遲打破沉默,他穿著一身純黑色的襯衫和長褲,肅穆沉重,慢吞吞走近,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拍了拍顏倦的肩膀,勸他節哀。


    顏晞抬眸看著他,不知怎麽,有那麽一個瞬間,好像穿梭時空,看到了九歲那年的許慕遲,呆呆站在靈堂裏,對著媽媽的照片流淚不止。


    她下個月就滿十九周歲了,還是承受不了親人離世的痛苦,那麽十年之前,年僅九歲的許慕遲呢?


    還好她從來都沒有勸他釋懷,勸他放下。


    因為有些事情真的沒辦法說放就放。


    隔天一大早,他們為姑姑舉辦了葬禮,到場的全部都是平時跟姑姑很好的親戚朋友,人不多,流程也一切從簡。


    等到傍晚,葬禮結束,顏倦去殯儀館領姑姑的骨灰,顏晞和許慕遲站在門外等他。


    六月的風很溫柔,帶著一絲燥熱,擦過她耳朵。


    四周靜悄悄的,隻偶爾有人走過,發出輕微的聲響,顏晞發現,從殯儀館路過的人都低著頭,腳步匆匆,似乎生怕自己身上被沾染上逝者的氣息。


    不像她,如果這裏真的有姑姑身上的氣息,她恐怕都舍不得離開。


    良久,她輕聲開口:“許慕遲……你媽媽走的時候,你也很難過吧。我聽外婆說,那段時間你整天把自己關在臥室裏,不眠不休地畫畫,誰都不讓進。”


    “嗯。”許慕遲點頭,說不上來是什麽語氣,好像輕飄飄的,又好像不是:“甚至自己也不想活了,很想跟她一起走。”


    顏晞忍不住偏過頭去,抬眸看他。


    今夜無星也無月,夜空沉沉的,很壓抑,像被潑了墨,一直往盡頭蔓延。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會過去的,晞晞。”


    許慕遲把她的話重複一遍,而後伸出手,用指腹很溫柔地幫她擦掉眼角殘餘的淚水,“隻要你還記得她,還想著她,她就不會真正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我很想她,很想見她……”


    顏晞終於控製不住自己語氣裏的哽咽,有些狼狽地低下頭去,“為什麽今晚連星星都沒有呢。”


    姑姑說過,人死後會變成星星,當你抬起頭來,滿天星河中最亮的那顆星,就是你最愛的那個人。


    可是今晚什麽都沒有。


    “星星總會出現,”許慕遲伸手抱緊了她,任由她袒露自己的脆弱,在他懷裏淚流滿麵,“我會陪著你一起等的。”


    顏晞忍不住追問:“你會永遠陪著我,對嗎?”


    “我會。”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會長長久久,一生一世地愛你,照顧你,陪伴你。”


    她一愣,又想起某年某月某日,他在自己的課桌底部,用美工刀刻下的那兩行字——


    許慕遲愛顏晞。


    長長久久,一生一世。


    字跡現在大概已經模糊到看不清原本的撇捺走向了,但是在她心裏永遠都最清晰,最分明。


    無論如何,這個世界上總有這麽一個人,在愛她,陪伴她,包容她,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棄她。


    這樣就足夠了。


    足夠讓她挨過人生中所有或長或短的痛苦和絕望了。


    **


    姑姑臨走之前,給顏倦留下了一封信。


    顏晞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但是卻出乎意料地簡短決絕。


    信中寫著——


    “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邊步入人生的下一階段,但是媽媽知道你是最堅強的,一個人走下去也沒有關係。


    我的腿已經沒有希望了,不想你下半生都被我這麽個廢人連累牽絆。


    你的世界太遼闊,有太多可能性,不能永遠為我畫地為牢。


    想來想去,好像沒有什麽能留下給你,唯獨媽媽年輕時的一點嫁妝,已經變現存進了你的銀行卡裏,應該足夠支撐你在國外的日常花銷。


    以後山高水遠,要常和晞晞聯係,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血濃於水的親情。


    替我轉告她,讓她不要難過,也不要自責,離開是我很久之前就做好的決定,與人無尤。


    至此,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了,終於可以去見那個日思夜想的人了。


    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所以不用擔心我身邊沒人陪。


    隻遺憾沒能看到你和最愛的女孩步入婚姻殿堂,不過也沒關係,因為我知道,這個人總會出現的,你也會擁有很好很珍貴的人生。


    這樣就好”


    字跡潦草,沒有落款,最後一筆停在“這樣就好”,時間倉促到甚至沒能在這四個字後麵加上一個句點。


    薄薄的信紙邊角處已經有些破損,不知道顏倦已經看過多少遍。


    直到這一秒,顏晞才終於接受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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