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間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行為非常無聊,下意識轉身想走。


    剛轉身就聽見前麵有人驚訝問:“為什麽他可以染頭發?”


    “真假,八班班主任不是女魔頭王淑玲嗎?怎麽可能容忍他染發?”


    “我聽他們班上的人說,這個轉學生早上是校長親自帶過來的,跟王淑玲站在門口說了好大一會兒話才走。看起來挺有來頭的,估計是不得不忍吧。”


    “王淑玲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啊,不是說年輕的時候還因為學生跟校長拍過桌子的嗎。”


    ……


    聽到染發這兩個字,莫名其妙的,她又回過頭來。


    昨天下了一整天雨,今早剛放晴,太陽高懸陽光明媚,是台風過後,難得的一個大晴天。


    耳畔忽然聽到樹葉沙沙摩挲的聲音,遠遠有風聲,席卷著枯黃落葉而來。她身上寬大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動,仿佛萬事萬物都被風吹動。


    透明的教室玻璃窗內,那個被人當珍稀動物一樣圍觀者的轉學生站起身來,後背斜斜靠上身後的牆壁,不知道在跟身邊人說什麽有趣的事情,看上去非常放鬆從容。


    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穿著不同於普通學生的白衛衣和牛仔褲,完完全全看不出來是一個今天剛轉過來的新生。


    有幾縷風透過半掩的窗,吹亂了他張揚的藍色頭發,他沒理,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聽別人講話,很隨意。


    窄窄的單眼皮從眼尾開始上翹,帶出一點兒無關性別的豔麗。但看到眼神,又覺得有點冷,有點敷衍。


    她下意識回想起書店裏的初次見麵,當時外麵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但是他的眼神卻比天氣更冷。


    跟現在左右逢源八麵玲瓏的樣子截然不同。


    顏晞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有那麽一點點的理解,為什麽身邊的女生都在感歎。


    因為在死板無趣的銀樺裏麵,沒有像他這樣的人。


    思緒不著邊際地抽離,忽然想起那天,離開之前自己為表感謝,曾經對他自報家門,說自己叫顏晞,銀樺中學高一四班。


    他應該已經忘了吧?


    希望他已經忘了。


    第5章 你進我退(01)   我叫許慕遲


    “我的媽呀,這也太帥了吧……看來是我之前錯怪銀樺了。”韓露戀戀不舍地收回眼睛。


    旁邊的女生立刻激動點頭:“八班的女生也太幸福了吧,為什麽我們班就沒有帥哥啊,每天上學一點動力都沒有。”


    顏晞心想,也不是沒有帥哥,隻是其他人跟他一比,都顯得很普通。


    “怎麽樣,這趟來得不虧吧?”韓露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肩膀。


    沒有接話,她開口,剛想說走吧,耳邊就聽到第一遍上課鈴聲,急促清脆,瞬間便籠罩了整座教學樓。


    她聽見旁邊不認識的女生跟同伴吐槽:“你說要是咱們老師長得跟他一樣帥,還用擔心我們不想回去上課嘛。”


    正打算離開的時候,韓露碰到一個別班認識的人,跟對方說了幾句話,顏晞便停下來等她。


    第二遍上課鈴也打響的時候,人群終於開始往外散。


    她後背靠上走廊欄杆,正在想心事,突然聽到有人敲窗戶。


    有點疑惑地抬起頭,卻透過玻璃窗,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視線往旁邊移動,看到他單手撐在桌麵上,身子微微前傾,那雙總是很冷很鋒利的眼睛,此時此刻定定地看著她,認真得過分。


    顏晞隔著一條走廊站在欄杆前,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


    那人等了幾秒,應該是不耐煩了,突然伸手推開窗,對著她笑了:“不記得我了?”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思緒好像停滯在這一刻,無法向前。


    半晌,她終於彎彎唇,也跟著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禮貌客套的笑:“記得。”


    “那怎麽不過來跟我打個招呼。”他還是在笑,看著是很真心的模樣,語氣卻隨意地像在討論天氣。


    最後一遍上課鈴打響,旁邊的韓露終於說完了話,沒有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完了完了,怎麽一轉眼就是第三遍鈴了!”


    來不及再多說,她隻好匆匆回頭,丟下一句“我回去上課了”,就跟著韓露往前跑。


    一路狂奔回到教室,發現物理老師還沒來,顏晞終於放下心。


    回到座位上把這節課要用到的課本和筆記本都拿出來攤開放在桌麵上,平複了一下因為奔跑而急促起來的心跳,收心聽課。


    **


    周四,轟轟烈烈的月考拉開序幕。


    考位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績來排的,從高一一班到高一十二班,依次對應年級大榜上的第一名到最後一名。


    顏晞上次的排名是年級第十,剛好坐在一班的中間位置。


    她抬起頭環繞四周,發現幾乎一半人都是熟悉的,自己班同學的臉。


    剩下一半,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八班的人。


    今年銀樺的分班被大家吐槽了很久,因為四班和班班,一個是女生特別多,一個是男生特別多,男女比例都嚴重失衡,被大家笑稱是尼姑庵與和尚廟。


    此時此刻坐在一間教室裏,終於得到了短暫的平衡。


    越是學習成績好的人,越是顯得對考試不在乎,比如現在,還有十分鍾數學考試就要開始,但是班裏沒有一個複習的,都在聊天說笑。


    除了——坐在第二排的趙小樓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非常不合群地在看筆記。


    這次月考的數學試卷出的比摸底考和第一次月考加起來還變態,顏晞再次認識到銀樺為什麽是銀樺。


    他們課上的學習進度本來就已經比平行班快了不少,結果試卷上的題目進度更快,打眼看過去,從填空題第六道以後,全部都是在高難教材書裏才能看到的超綱題,填空題最後兩道還非常心機地換成了奧數題。


    原本對數學最拿手的顏晞,這下子也沒辦法提前交卷,等做完最後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問,就已經到了交卷時間。


    雖然沒有來得及檢查,但是她大致在心裏估了個分,覺得還好,正常發揮。


    第一天考完了語數外和政治,周五是相對來說輕鬆很多的曆史、物理、化學、和生物。


    跟昨天相比,今天提前交卷的人明顯變多了,顏晞坐在靠窗的位置答題,不停聽到走廊裏交談嬉鬧的聲音。


    考到最後一門生物的時候,班上好幾個男生都坐不住了,蠢蠢欲動。直到她們班的陸子航第一個交了卷,其他人呼啦啦全都站了起來。


    努力忽略掉桌椅反複摩擦地麵發出的刺耳聲音,顏晞依舊很有耐心地坐在教室裏,把試卷從頭到尾檢查了兩遍,才慢悠悠起來交卷。


    這個時候教室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她收拾好書包,把校服外套拿在手上,走出了教室。


    月考結束了,是時候抽出時間,把上次記下來的那幾個電話號碼都打一遍,問問兼職的事情。


    在心裏這麽盤算著,一路穿過走廊,顏晞拐了個彎到了三樓的樓梯拐角口,決定先去學校旁邊的奶茶店坐會兒,打幾個電話試試。


    她腳步剛踏出去,還沒碰到台階,耳邊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平淡的,又帶著點兒威嚴。


    怎麽有點像是每周一在校會上聽到的,校長的聲音?


    想到這裏,她的腳步簡直是反射性地收回來。


    眼睛掃了一圈,發現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


    “你這個頭發,趕緊給我去染回來。還有,我跟你說的話,你好好想想,別左耳進右耳出。”


    “你爸爸這個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總之,不論如何你心裏要明白,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是他最給予厚望的人。隻要你好好聽話,別老跟他較勁,平時對學習多用點兒心,你爸爸將來肯定會——”


    “行了,這些話我都聽膩了。”


    顏晞第一次聽到有人敢用這麽不耐煩的聲音跟校長講話,卻又覺得好像沒什麽不對。


    因為這個聲音很熟悉,熟悉到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是誰。


    停了停,又聽見他繼續說,這次往下壓了點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了,“叔叔,你轉告他,做人不能太貪心。”


    校長似乎在歎氣,停了很久才又開口,很和藹,“哎……你這個孩子,太倔。”


    直到他們這段對話結束,腳步聲也越來越遠,顏晞的注意力才抽回來。


    這個轉學生的排場確實夠大的,平時隻有每周一的校會上才能見到的校長,最近在學校裏出現的次數,有點過於頻繁了。


    她默默在心裏給這個人下了定義。


    ——不學無術揮霍光陰的富家子弟。


    又等了兩三分鍾,確定樓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她才邁步下了台階。


    誰知道,原本以為已經空無一人的拐角口,那個人竟然還沒走。


    臨近傍晚,日頭慢慢落下去,拐角口的位置本來就很偏僻,現在背著光,顯得四周更暗了。


    而他靠在背後斑駁脫落的灰白色牆壁上,微微垂了點頭,偏淺的藍色頭發有幾縷淩亂地垂在眼角,襯得皮膚很白很晃眼。


    身上還是穿著自己的衣服,簡單的白毛衣和運動褲,應該是校服還沒發下來。


    總之,發色也好,神情也好,他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正在為了學習和考試發愁的,被困在四四方方的教學樓裏的高中生。


    他的眼睛裏有自由的光。雖然半點不肯照亮別人。


    在原地停留了幾秒,顏晞後知後覺地聞到一股在學校裏不太能聞到的,強烈的煙草味道。


    目光忍不住移到他左手,看見他食指和中指前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挾了一根煙。


    淡淡的煙霧很快就從他指尖升起,一路向上,慢慢包裹住他過分精致的側臉。


    思考了兩秒鍾,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眼睛,決定裝作看不見的樣子,維持著剛剛的動作繼續下樓梯。


    與他隻剩幾步之遙的時候——


    “哎。”


    顏晞莫名其妙地感覺到緊張,停了停才轉過身,看著他,沒說話。


    眼前眉眼豔麗飛揚的少年,左手放到旁邊的垃圾箱上麵,很隨意地抖了抖煙灰,眼睛沒看她:“聽得開心嗎?”


    ……他知道自己剛剛在偷聽?


    甚至不需要思考,顏晞就決定裝傻。


    於是轉過臉,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對著他笑了笑:“我剛剛才路過,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掀起眼皮看她,沒有嘲諷,也沒有高高在上,就隻是很平靜地在看她,目光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專注。


    有那麽一個瞬間,顏晞甚至覺得自己的所有心思在這雙過分明亮鋒利的眼中,全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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