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好……起碼氣氛肯定會非常熱鬧。


    在一群千奇百怪的造型襯托下,穿著一套中世紀禮服的安德烈身姿筆挺,容貌奪目,加上金發藍眼的特征,完全是當之無愧的王子本人。


    他正側頭和一個工作人員說話,額前碎發全部梳起,露出幹淨輪廓,美麗嬌豔的臉龐簡直在發光。


    “哥哥——”


    在我對著他發愣的時候,安德烈已快步向我走來,拉長了聲調問:“我今天好不好看?”


    高潔優雅的形象瞬間被破壞,變成猛搖尾巴的大型犬。我忍俊不禁,點點頭:“嗯,沒有比你更像王子的人了。”


    他的情緒肉眼可見地高昂起來,語氣也愈發甜蜜:“我是哥哥的王子殿下!”壓低聲音,附在我耳邊說:“今晚我還穿這套衣服,好不好……?”


    臉頰頓時一熱,安德烈一向沒羞沒臊慣了,我實在拿他沒轍,又不願直白承認自己被美色俘獲,含糊道:“再說、再說。”


    他卻仿佛洞察我的默許,心滿意足地執起我的手,俯身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眨了眨眼:“oui, mon amour(是,我親愛的)。”


    孫寧送吳顏芮的禮物是一條辛德瑞拉的藍色公主裙,她非常喜歡,被哄著立刻穿在身上,頭上還戴了一個亮閃閃的水晶王冠。


    吳冕牽著她的手進入宴會廳,小姑娘以為自己被邀請來玩,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


    得知這一切都是我為她準備的,吳顏芮看著飄灑而下的彩色禮花,竟抽了抽鼻子,直直撲進我懷裏:“俊、俊彥哥哥……嗚嗚,你太好了……我以後一定要嫁給你!”


    吳冕和安德烈的臉幾乎同時變色,異口同聲道:“不行!”


    我微微一笑,伸手抱她起來——十歲了,分量比我想象中沉,差點一口氣噎在嗓子眼——還好沒鬧出笑話,勉強騰出手給她擦了擦淚水:“傻丫頭,叫哥哥還叫順嘴了,我和你孫阿姨一個輩分,不記得啦?”


    她撅了撅嘴,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提嫁給我的事:“我知道,但是習慣了嘛。而且,我才不想叫安德烈叔叔,他比我還像小孩呢。”


    安德烈作勢要揪她辮子,吳顏芮連忙向吳冕求援:“爸爸快保護我!”


    孫正誼小包子暫時理解能力有限,但依然在孫寧懷裏拍手笑起來:“芮芮姐姐!姐姐加油!”


    這個小插曲沒影響到眾人心情,每個人都很愉快,今天的小壽星還額外收獲了許多外國小夥伴和家長親手製作的賀卡。


    孩子湊在一起玩得高興,難免有些吵鬧。


    我被宴會廳裏的高分貝震得頭皮發麻,趁小朋友們忙著互相追逐,沒人留心這邊,悄悄下樓到外麵緩口氣。


    酒店的室外休息區有露天酒吧,調酒師是個西班牙人,我的西語說得不錯,便跟他聊了一會兒天。等他去給另一側的遊客調酒,我將杯中剩餘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抬頭望向天空。


    夜空晴朗,萬裏無雲,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該回去了,否則小壽星找不到人會很失望。剛想起身,調酒師突然返回我這邊,遞給我一杯雞尾酒,下麵壓著張紙條。


    見我挑眉,他對我擠擠眼睛,努了努嘴,意思很明顯:有人想借請酒的機會搭訕,紙條上寫著聯絡方式,不必多解釋,懂的都懂。


    我早已決定修身養息,對豔遇一律敬謝不敏。


    無奈地聳了聳肩,隨手拿起紙條看了眼,心想反正我不會聯係你,待會兒這玩意就要進垃圾桶……看清上麵寫的是什麽後,卻頓時愣在原地。


    沒有寫電話號碼,隻寫著一句熟悉的詩。


    “如果海洋注定要決堤,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紙張的邊緣有些泛舊,筆力略顯虛浮,是我本人的字跡。當年宋城被審,那個負責調查的人曾與我聊過這張紙條上的詩句,我的記憶還不至於差到連這都不記得。


    但它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我騰地站起身,舉目環視四周,看不到任何一個熟悉身影。手指攥緊了那張紙,我隻覺心亂如麻,分不清胸口漲滿的複雜感情。


    驚訝,悵然,或是別的什麽。


    不可能,宋城應該還在西北,他犯了那麽大的錯,肯定得沉寂很長一段時間,並且再也無法像昔日一般隨心所欲才對。


    肩膀被人拍了下,我滿心沉浸在思考中,嚇得往後連退兩步。回頭看去,是一臉困惑的孫寧:“要切生日蛋糕了,我繞了好大一圈都沒找到你人,傻站在這裏做什麽?”


    “裏麵太吵,出來坐坐。”我壓下思緒,麵上不露半分,“你兒子呢?”


    “丟給安德烈照顧了,我看他哄得挺在行。”她眉頭一擰,敏銳地看向我,“真沒事?”


    我說:“在想下個季度的流動展覽該找哪些讚助商,算不算事?”


    孫寧白了我一眼:“私人時間,拒絕加班。”頓了頓,伸手彈了下我額頭:“別把自己逼得太狠,我認識的許俊彥可不是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的人,不然我早跳槽了。”


    我看著她姣好的臉龐,一顆砰砰直跳的心平靜下來。


    她輕快道:“最重要的是珍惜當下。走了,你可是今晚生日會的金主,怎麽也得分塊最大的蛋糕不是?”


    換裝派對結束,吳顏芮又笑又鬧得嗓子都啞了,還有點意猶未盡。


    孫正誼小朋友困得直點頭,孫寧提前回房照顧他,留下我和安德烈陪吳顏芮拆禮物。她拆到一半,仰臉問:“俊彥哥哥,我能不能每年都來找你玩?”


    我笑道:“行,但你得好好學習,在家也不讓媽媽生氣。”


    她許諾一定說到做到,吳冕歎了口氣:“俊彥,又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我正要答話,聽見吳顏芮哇了一聲:“這個好可愛!”


    拆開的包裝盒裏擺著一隻粉色腕表,表盤鑲嵌的大顆粉鑽在燈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我心說安德烈還挺了解小女孩愛好,抬眼卻和他疑惑的目光撞個正著。


    我愕然了幾秒:“不是你送的?”


    “我送的是那個,她還沒拆。”他指了指角落裏最大的禮物,語氣同樣迷茫,“這不是哥哥送的麽?”


    吳冕和我眼神交錯,他立刻會意,溫聲問對腕表愛不釋手的吳顏芮:“芮芮還記不記得這個東西是誰給你的?”


    吳顏芮想都沒想,直接答道:“是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叔叔!”


    比劃了兩下:“和安德烈差不多高,講的是中文——哦,一開始我沒有要,他說他姓楊,是俊彥哥哥的朋友,我這才接的禮物,還說了謝謝楊叔叔!”


    安德烈的表情瞬間一凝,向我投來委屈的一瞥:“哥哥!”


    我無奈扶額,吳冕知道我那團亂七八糟的往事,此時自然地哄吳顏芮道:“這個手表太貴重了,爸爸替你收起來,改天向楊叔叔正式道謝,你再戴它。”


    小姑娘雖然對禮物愛不釋手,但很懂事地遞給吳冕:“好。”


    他摸了摸吳顏芮的頭:“俊彥哥哥今天也很辛苦,其他禮物讓安德烈陪你拆,爸爸送他回去休息,好不好?”


    吳顏芮猛地點頭,笑得很甜:“俊彥哥哥晚安,今天我超級開心!”


    安德烈雖對這個安排略有不滿,但被小姑娘滿懷期待地抱住胳膊,也說不出什麽抱怨的話,咕噥了一句:“賊心不死的家夥,這麽遠都跑來打擾我和哥哥,臉皮真厚……”


    離開房間,吳冕問我:“我陪你去海邊散散步?”


    我感激他的體貼,但並不需要這麽謹慎的對待:“不用,我自己走走就行。”


    他麵露擔憂,低聲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不必放在心上。”


    “我真的沒在意。”我攤了攤手,語氣輕快,“來就來吧,偶然路過也好,想敘舊情也罷,根本無需擔心。現在的我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既然他們來了,我也樂意奉陪。”


    吳冕和我對視,良久後他笑了笑,神情中有幾分釋然,輕聲道:“俊彥,其實我對你說過這些話——真正的愛並不取決於任何人,而是一種誰也無法奪走的力量,它會讓你更勇敢,也更堅強。”


    母親。父親。兄弟。伴侶。


    從未被正視的渴求與向往化作不斷擴大的黑洞,抽離我的理智,扭曲我的靈魂,直至將整個人吞噬殆盡。


    填不滿的。


    無論和多少長相美麗的情人上床,得到了多少流著淚的誓言,抓住過多少令人眷戀的溫暖,都填不滿內心的空洞。


    ——比起被愛,要學會先愛自己。


    我微笑起來:“我明白。吳醫生,我已經全部明白了。”


    我往前邁步,踩著乳白色的細沙礫,潮汐吻我的腳趾。


    二十出頭的某一天,我說要跳海自盡,是真的動過這個念頭。沒辦法,人生過得實在慘淡,每時每刻都在永無止境的痛苦中反複受折磨,看不見光明前路,還要笑,要打起精神,要按部就班地前進。


    放下一切,倒在枕頭上的瞬間才能獲取一點安慰,想飛起來,想閉上眼睛不用睜開,睡眠是我的港灣,死亡隻是沒有夢的晚安。


    可我也曾死過,和活著沒什麽不同。


    我忽然想起童年時背陰的臥室,玻璃窗正對著花園裏高高的樟樹。盛夏時節,我趴在涼席上,小心翼翼拆開攢了好久的零花錢才買到的畫冊,風從半敞的窗戶吹進房間,枝頭的鮮綠色落上紙頁,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用鋼筆在扉頁認真寫下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許俊彥,我在心裏默念,這是屬於許俊彥的書。好喜歡,好高興,好快樂,哪怕沒誰在乎,無人理睬我生長的角落,我也一樣覺得滿足。


    以前的我,是那麽容易幸福的孩子啊。


    海水有些溫熱,顯得如此柔和,慢慢沒過我的腳踝。所有事物都被銀晃晃地照亮,在月色中失去了本來的形狀。許多畫麵從我腦海中閃過,最終留下的隻有眼前的一輪圓月,明亮而平靜地懸掛在海麵上。


    這是我二十九歲的夜晚,我久久凝望著遠方,直到身後有人呼喚我的名字。


    “許俊彥——”


    我回過頭,向來處走去。


    全文完


    逐鹽寫了整整兩年半,從19年2月到21年8月,真是個漫長的戰線,連我都很震驚自己居然沒有棄文跑路。


    結局沒有寫得太直白,個人感覺所有要說的已經說完,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過以防產生誤會,再用大白話解釋一下:彥彥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在曾經發誓死去的年紀得到“新生”,楊&宋也追了過來,他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說不定要糾纏很久很久。


    但這些都是鏡頭以外的世界,逐鹽的最後一幕永遠定格在彥彥回頭的瞬間,接下來的路,就要告別讀者的陪伴,由他自己走了。


    以下是作者本人關於創作過程的碎碎念:


    先說許俊彥。


    雖然是本np(暫且定義為np),但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主角,我下力氣去寫的主線也是他的成長。粗糙的大綱裏,對他的設定就三個關鍵詞:顏控,本性不壞,以及不肯低頭。


    第一點,顏控。不用解釋,前期體現得比較充分。


    第二點,本性不壞。我一直認為,善良不是天性,而是一種選擇。許俊彥這個角色並非多麽高尚無暇,開頭時也曾言語刻薄,行為人渣,在經曆無數次艱難的選擇後,終於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第三點,不肯低頭。這一點大概是遺傳而來,性格中有著無法忽視的、執著強硬的部分,無論內心多麽痛苦,仍然能毫不留情地拒絕楊沉、宋城,堅持讓他們得到相應的報應。


    再說三個攻。


    孩子是父母的縮影,三攻對待愛人的方式也完全複製自他們的上一代。一般而言,在後半段的虐攻火葬場裏,三人應該痛哭流涕、改頭換麵,然後付出點小代價,成功嗨皮ending。但很不幸,他們的改變不夠徹底,又恰好遇上陸長柏的兒子(悲),所以依舊被狠虐到底,並且繼續漫漫追妻路。


    (由於安德烈已經受到懲罰,並且有弟弟身份加持,所以彥彥對他手下留情,還給了開放式結局裏唯一一個1v1席位。另外,撒嬌男人最好命。)


    逐鹽這個標題,是追逐美好容“顏”,是三攻追逐俊“彥”,也是許俊彥在不斷追尋自我。


    寫完上述感想後,我又翻出了19年自己為這本書製作的簡陋封麵,上麵標了一句話,也是我當時的心聲:“願你最終得到一生所愛,亦被人愛過。”


    兩年後,我可以坦然地說,其實不用活得那麽辛苦,比起被愛,更重要的是愛自己。


    謝謝大家一路陪伴,我們下本書再見!


    灰山妒 於2021.08.23 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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