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寧嗓子不舒服,就早早地上榻安寢,君琂在外吩咐林璿幾句府內事務,晚進去片刻。 大多時候都是她先上榻,自然就在裏側,兼之君琂起得早,睡裏側也算合適。今夜也不例外,衛長寧躺在裏麵輕輕咳了兩聲。 見到人後,才道:“請辭的奏疏,怕是要拖不得了。” 再拖,皇帝就會起疑心的,現在請辭,也能在風口浪尖上再推李瑾一把。 “過兩日,等處置的旨意下來後也不遲。”君琂躺下後,就將人拉入懷中,呼吸間都是淡淡的藥香。 衛長寧清澈的眸中有著微微遲疑,抬起下巴,靜靜地看著君琂,道:“你說皇帝若知曉我腿腳好了,會不會氣得病情更加嚴重?” 這話雖說不厚道,細觀皇帝待她之意,這也就沒什麽了。君琂笑了笑,衛長寧看似很柔和,骨子裏卻不是這樣,相反有著不為人知的反逆。 偏偏這種反逆,在君琂麵前蕩然無存,留存真的溫厚。 “氣就氣,與你而言,無甚區別。”君琂攬著她。 她的話讓衛長寧感到些許不同,先生是極為恪守禮教之人,她想問她怎地就改變了,沒問,她的唇卻先落在自己的唇角上,輕輕一碰。 蜻蜓點水,沒來由讓衛長寧心頭一顫。 她呆呆地望著先生,談論正經事的時候,先生不會主動與她親熱的。 君琂唇角的氣息流連在她那裏,呆了會,衛長寧被她帶動情緒,貪戀屬於先生的氣息,趁機道:“再親一下,你別躲得那麽快。” 方才不過安慰她一下,君琂沒有想到會揪著不放,猶豫了會,閉上眼,與她唇角相觸。 衛長寧獨有的暖意讓君琂心動,在心頭徐徐散成情動的旖旎。她閉眼間的下刻,身子一沉,衛長寧驟然壓在她的身上,她睜開眼時,衛長寧清純的容顏如往昔那樣,帶著屬於她的溫柔。 君琂在凝視中失神,衛長寧不假思索的纏過來,將溫熱的吻深深印在她的眉眼上。她立即會過神來,擁住她的身體,身子輕顫,道:“該睡了。” 衛長寧盯著君琂的眼眸,漸漸變亮,點點頭:“好。” 她說好,就不會再亂動,君琂摟著她的同時,指尖帶著灼熱的溫度,燙得她心口發熱;衛長寧卻無知覺,習慣在她懷中入睡。 一夜好眠,衛長寧醒來時,君琂已經走了,她打算去長秋宮去見皇後,也好讓她安心,用完早膳後,換身靚麗的袍子就進宮。 在長樂宮門口遇到去給陛下探病的清陽長公主,兩人許久沒有見。清陽被探病擋了回來,也不知是皇帝還是林妃的意思,她也就是走走過場,擺樣子給別人看,與這個兄長也沒有多少情分。 廢帝李乾不是個東西,這個皇帝李棕也是一樣,她陡然見到衛長寧,麵上帶著笑意,見衛長寧給她行了晚輩禮,就道:“五殿下這是去太極殿?” “我去長秋宮見皇後殿下。”衛長寧輕輕一笑,極是溫和。 她這一開口驚到了清陽,兩人見麵的次數也不少,以往的聲音低沉,方才一聽竟是清婉之音,她喜道:“五殿下嗓子好了?” 衛長寧道:“好了些許,未曾大好,可以開口說話。” 清陽點點頭,眸光輕轉,落在她的雙腿上,頓了會,又道:“後日府上開牡丹宴,殿下可有空去玩玩?” 牡丹宴必然不是賞牡丹,多半是為哪家小郎君相看姑娘,衛長寧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本想拒絕,一見清陽眼神滿是惋惜,就改了主意,道:“好,長寧定會去看看姑母府上的牡丹。” 聽她應允,清陽笑著登上自己府上的馬車。 她有近一月未曾進宮,府裏發生的事也沒有傳到長秋宮,皇後並不清楚她在治嗓子,見到她的時候,柔柔一笑:“今日怎地有空過來,我正準備去太極殿,你要同去嗎?” 皇後許是不知皇帝逼迫衛長寧自己請辭的事,言笑晏晏。衛長寧看著她準備的補湯,淡淡笑道:“陛下前些日子去君府,讓我自己上奏請辭太子的封號。” 聲音清婉,讓人忍不住心跳了下,皇後驚喜道:“難怪這麽多日子不見你,原是在治嗓子。” 碧瀾也是一笑,朝著衛長寧行禮:“恭喜殿下。” 雖說是喜事,衛長寧神色晦暗,一雙眸子仿若在黑暗中浸透,亦覆滿冬日寒霜。 皇後欣喜後,就明白她今日來的意思,皇帝的愧疚終究是耗盡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依舊道:“你去太極殿嗎?” “我不想去,殿下去就好,那我先出宮去了,殿下需做一事,陛下病了,總得讓王貴妃見到陛下。”衛長寧明白她的意思,戲終究還是要唱下去,帝後不和就會給旁人機會。 皇後點了點頭,目送著她離宮,看向碧瀾:“聽說林妃不讓王貴妃見陛下?” 碧瀾道:“是這樣的,不止王貴妃,還是後宮妃嬪,都不讓見,說是不能讓她們打擾陛下修養。” “那就讓人傳消息給王貴妃,說我馬上給陛下請安。”皇後道,王貴妃若是聰明,就一定會慌忙趕過來,趁著這個機會去見皇帝。 雖說不知長寧要做什麽,皇後還是願意去做她囑咐的事。 **** 高逸方將皇後迎入殿,王貴妃就匆匆趕來,他眼皮跳了兩下,上前過去行禮。 王貴妃撐著婢女的手往前走了兩步,作勢問他:“我熬了些補身子的湯,想要給陛下送進去,高內侍可能通傳一聲?” “這怕是不行,皇後殿下在裏麵,您進去不妥。”高逸麵露為難。 王貴妃笑得溫柔,輕聲道:“無妨,等殿下出來就是了。”她打定主意不想走了,皇後能入殿,她為何就不能入殿? 高逸勸不走,隻好由著她等候,皇後沒有久待,小半個時辰後就出來,見到王貴妃微微吃驚,語氣也轉為尋常:“王貴妃也在,陛下醒著。” 這便是讓她進去了。王貴妃忙行禮,壓製著心中欣喜,笑道:“謝殿下,您慢走。” 皇後不管事,但她的話自然勝過一般妃嬪,高逸送走她後,隻好讓王貴妃進去。 王貴妃一入殿,就屏退婢女,高逸也不讓進,一個多時辰後,王貴妃眼眶微紅的從殿內走出來,眉眼卻是舒展開的,許是心想事成了。 ***** 皇帝病體好轉,百官都鬆了一口氣,對於上靈郡鐵礦一事,依舊沒有解決。 朝堂上有太傅與蔣家盯著,衛朝臣寧不用日日抓著不放,閑下來的時候,牡丹宴到了。她思索著自己一人去就好,先生不喜這些熱鬧場麵,許是會嫌煩。 她打算一人去走一圈,露臉就回來。 清晨的時候,衛長寧在一旁讓婢女準備今日出門的袍服,君琂還未出門,聽到她要出去,就怪道:“你要去清陽長公主府參加牡丹宴?” “對啊,出去走一圈就回來,給李瑾添些柴火,請辭的奏疏準備好了,肯定讓陛下滿意。”衛長寧揚了揚下巴,很是恣意。 是很滿意,她今日去參加牡丹宴,很快她腿腳痊愈的消息就會傳得滿城皆知,明日再上奏請辭,朝臣不是傻子,肯定猜到皇帝逼迫。 皇帝不得活活被她嘔死! 她自有主張,君琂也知曉勸不住,便道:“那你小心些,午後若有空,我就去接你回來。” 衛長寧等的就是這句話,乖乖地點點頭,婢女拿來一身淡青色的袍服,輕紗透著竹葉般的秀麗,今日出行這樣清爽的顏色也可散去春末的微微燥熱。 最近都免朝,君琂去署衙也不會去得太早,她給衛長寧換好袍服,皙白的之間劃過她的下顎,垂眸看著她今日一身素雅的裝束,低笑道:“今日又想驚豔長安城?” 這是在誇人!衛長寧得意道:“那倒不用,在阿琂心中驚豔就可。” 嗓子治好後,聲音變了很多,綿軟又輕柔,極善撒嬌的人來說更多了助力。君琂嗔怪道:“貧嘴。” 衛長寧竊笑,伸手攬著她,兩人緊密貼合在一起,碰了碰她的額間,笑說:“阿琂,我是不是很好看?” 昨夜約莫是沒睡醒,君琂敲敲她的腦袋,“你哪裏來的自信?” “先生給的自信。”衛長寧緊了緊手臂,不願錯過她嬌羞之色,歪頭看著:“阿琂誇我一句,今日我保證不亂看。” 今日牡丹宴上肯定有許多小姑娘,林璿後來才告訴她,先生是因為她與小繡娘待在一起的時間太久,先生才會不高興的。 君琂聽她這句毫不在知羞的話,氣極反笑:“那我若是不誇,你就到處亂看?” 麻煩,先生要生氣了。衛長寧生起警覺,忙保證道:“不誇、不誇也不會亂看的。” 君琂瞥她:“口是心非。” “心口如一。”衛長寧追著她後麵說一句,見她神色稍緩,曉得她過關了,又道:“先生小氣,誇都不誇一下。” 君琂氣道:“你穿成這樣,出去給旁人看,我如何誇你?” 咦,情況不對,先生又醋了?衛長寧抿住唇角笑了笑,淺淡的笑意讓君琂羞赧,她解開衛長寧的手,轉身就想走。 衛長寧玩笑開過了,忙攔住她,擋住去路,認真道:“我給先生賠禮,是我的錯,我不該胡亂說話。” 君琂曉得她在玩鬧,隻是自己方才的話出口就後悔了,那樣太過輕浮。她垂眸不言語,衛長寧不曉得她在羞澀,方湊過去凝視她微紅的臉色,看了會方明白過來。 明明是先生自己說的話,自己卻害羞,她不敢樂了,忙斂色道:“那先生午後去接我,不能忘了。” 她退後兩步,主動給先生讓出一條道。 兩人中總有一人要退讓,細細數來大多都是衛長寧選擇去哄君琂,這次也不例外,也不算是她的錯,她卻願意承擔錯誤。 最後還傻乎乎地笑了兩下,歡喜地送她出府門,在門前朝她擺擺手。 君琂走後,清陽長公主府的人親自來接五殿下,林璿隨行,進入公主府後,清陽一身織錦十分喜慶,見到衛長寧道:“我還以為你隨意敷衍我,竟不想真的過來了。” “姑母難得邀我,怎能不來,府內也無趣,不如出來透透氣。”衛長寧笑道,純淨的笑意在暖暖的陽光下很是柔和,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比起前幾日更加清靈。 清陽親自過來接她,府內還有幾位公主,宸陽公主參與朝政也無暇分身,近日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她們都聽到了,就不敢與她接近,在庭院中見到衛長寧,隻礙著身份打過一聲招呼。 太傅在朝,可管著她們夫君,哪兒能不給麵子。 時不時地有人將目光流連在衛長寧的雙腿上,清陽知曉衛長寧鮮少聞及後宅之事,特地與她接見幾位夫人,其中說到一位夫人時,特地道:“隻是工部侍郎容大人的母親。” 容母見了一禮,衛長寧笑笑也未曾在意,能教養出容湛那樣出色的人,必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觀她舉止,也與平常貴婦人一般,並無畏畏縮縮的姿態。 園中牡丹大朵大朵地開著,團團簇簇,宛如烈火在綠葉中搖曳,極為嬌豔,陽光從樹枝間漏下來,溫度恰好。 筵席設在園中,衛長寧品了一口果酒,不敢多飲,就放下。大唐民風開放,男女同席,因此,席上也有不少俊俏小郎君。’ 衛長寧一個不認識,隻抬頭看向容湛的母親,察覺她的目光在一群貴女中流連,怕是想要給容湛娶妻的。 清陽與夫婿一家住在一起,今日為弟弟的嫡子相看貴女,衛長寧過來是為了撐場麵,她知曉自己的用處,就一直在跑靜靜看著其他人聊天。 聊了一番,衛長寧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想要離席回府,不知是哪家姑娘提議道:“聽聞五殿下善箜篌,不知臣女等今日可能耳聞?” 衛長寧笑了笑,也不管對方是何身份,先道:“你也會?” 秦若抿抿唇角,淺笑道:“臣女粗通一二。” 這是拿她當墊腳石要博取清陽的好感,衛長寧摸摸袖口,看向清陽長公主:“姑母府上可有箜篌?” 清陽眼角微微一挑,著實弄不明白秦家姑娘的意思,當眾為難五殿下,也著實不像。她見衛長寧都同意了,不好多說,忙命人去準備箜篌。 席上氣氛有些沉悶,臨近尾聲竟又有熱鬧看,許多人頻頻看向衛長寧,發覺她心情尚是不錯,想來不會介意秦家姑娘的唐突。 箜篌許久未曾用過,音色難聽,衛長寧給秦若表現的機會:“不如秦姑娘先調音?” 秦若眸色深深,不料她會這麽直接,自己頓了頓,俯身一禮,向箜篌處走去。 衛長寧能感覺出來她必擅長,果然,調音的速度很快,不多時,素手一揚,清音婉轉。衛長寧看向清陽長公主身旁的婦人,或許她今日才是主角,她替兒子操心婚事。 箜篌聲悠悠揚揚,似空穀中飄出的音聲,落在繁華間,少了靈動,多了人間的濃墨色彩。 眾人不禁讚歎箜篌聲美妙,一曲終了,都覺不滿足,便將期待的目光露在衛長寧身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清陽長公主的位置,一眼過去已沒有人了。 她尋視一周,遠遠的角門處出現清陽的身影,與之同時的還有一位她最熟悉的人。 秦若當是出自大家,技藝更為精湛嫻熟,她是半道出家,當年宮宴上聽過君琂的箜篌,自己才刻意去學的,罷了,就給秦若做墊腳石吧。 衛長寧眼睛閃了閃光芒,自己扶著林璿的手,慢慢走過去,步履很慢,卻很穩,眾人都驚呆了,未緩過神來,就聽見幾縷低音,比之秦若的更加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