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王貴妃的筵席上讓她樂昏了頭,她悻悻地抱著木盒子回屋子,如同霜打的花兒一般,讓人提不起精神。 張紹華瞅著師弟得了名為相思的病,心中感慨,不免走過去替她打開木盒子,裏麵就一隻紫毫筆。他忍不住笑得扶著肚子,“果然是位先生,她送禮都不忘督促你好好讀書。” 他握筆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落在筆身上。這隻筆乍看與尋常無異,卻在紫毫頂部漆了層金,更是與筆身契合地融為一體,金光流朔,分量也沉於尋常毫筆。 張紹華不知這隻筆的來源,就多看幾眼,衛長寧倒是認了出來,那是太.祖用過的,後來賞賜了作為李齊的她,選定聘禮的時候,她就放入聘禮裏麵,竟不想君先生拿她送給自己。 兜兜轉轉,又折回她這裏,可惜,君相不能這樣。 張紹華喜歡這隻筆,他也是從書中掙紮出來的,筆好字才好,他戀戀不舍地盯了兩眼,衛長寧曉得他的想法,將木盒子抱在懷裏,安慰他:“我下次遇見好的,第一時間給你留著。” 簡而言之,這個不能給你。 “定情信物,自然不能給外人。”張紹華巴巴地看了兩眼,隻好委委屈屈地說了這麽一句自己安慰自己的話。 次日,衛長寧在城內最好的酒樓擺了幾桌,李瑾愛玩也湊了過來,其間還有王家幾個姑娘,王瑜跟著她,也一並出現在酒樓裏。 張紹華第一眼就認出那個母老虎,當即磨牙瞪了回去。王瑜心不在焉就沒有看見,衛長寧推了推他,低聲提醒道:“王瑜旁邊的是宸陽公主。” 李瑾這次換作女兒裝,她對於衡水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對衡水排第二的張家也聽聞過,她不動聲色地多看兩眼。現在朝中文人多依附於藺相,幾乎與父皇抗衡,他便急於尋求良才與他抗衡,君琂便是最符合的人選。 聽說張紹華學識也不差,她聽母妃的話開始籠絡地方俊彥,不免就將此人記在心中。 大唐民風開放,男女同席也經常的事,李瑾與衛長寧等人坐在一起。酒樓菜肴不佳,酒味更不如宮廷甘醇,李瑾默不作聲地吃了兩口就停著,看著衛長寧道:“我與母妃要回長安,本想與世子一道,竟沒想到你留在衡水了。” 張紹華將宸陽公主眼中的情意全看在眼裏,暗自羨慕這個師弟的桃花運,不過駙馬好像不可納妾的。要麽是衛長庚落空,要麽是宸陽公主癡心錯付。 不過依照著皇家尊崇的地位,多半是這個師弟屈服。 衛長寧笑著應付幾句,言辭謹慎,話語間盡是疏離客氣,李瑾不大高興,喝了兩杯酒就離開,王瑜自然也不會久待,她離去前與衛長寧說了句悄悄話,“衛世子與代王長得十分相像。” 張紹華耳朵靈,全聽了過去,他不大明白衛長庚與代王有什麽關係,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怎麽放在一起,他將衛長寧拽過來問明白。 衛長寧魂不守舍,王瑜竟也知曉這件事,或許是君相流露出對她的歡喜,王瑜才會出言提醒,君相拿她當作李齊。 她呆呆笑了笑,她本就是李齊,也不在乎做這個替身的。 張紹華見自家師弟傻成這樣,十分擔心她被君先生耍了,隻好苦口婆心地勸解她,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五似老虎,衡水書院裏出來的都是母老虎,你這個小身板架不住啊。 ***** 秋初的時候,王貴妃鳳駕回長安,衛長寧與王家人親自送到城外。 李瑾謹慎地囑咐著衛長寧這個呆頭鵝,道:“與我表姐遠一些。” 這麽直接任性也是符合公主的性格,衛長寧來不及反應,王牧之過來打斷她,捋捋自己的胡子,笑道:“殿下請放心,衛世子在此處不會有危險。” 李瑾觀她一眼,心裏憤恨不平,就是因為他在,自己才不放心,衛長庚什麽都不懂,指定就被人誆走了,她想了想,又不想走了,回去求母妃留下。 萬貴妃明白女兒家的心思,衛長庚與皇帝不同,沒必要上趕著巴結,她安撫女兒道:“衛長庚如果心不在你,強求不來,皇家公主的權力也會讓他屈服的。” 她在權力中心,深諳豪門後宅內院的樞紐關係,衛長庚若是聰明些,就不會棄李瑾選王瑜。 李瑾還是隨著王貴妃走了,王瑜回到書院裏,君先生在院子裏垂首寫著講義,認真而嚴肅,她不禁想著起姑母的話,好好盯著君琂,勿要她脫離你的視線內。 君相,對於所有人來說,都隻是一顆最重要的棋子,是姑母踏上後位的墊腳石。 ***** 秋日裏的落葉永遠也掃不盡,元安在院子裏一下接著一下掃著,掃累就癱坐在地上,望著主子哀求道:“世子,您就選個侍女吧,總讓我掃院子也不好吧。” 衛長寧在石桌旁做得端正,視線落在手中卷起的書頁上,幽幽道:“我一個男人要什麽婢女,說出去會讓旁人誤會的。” 元安心中氣恨,仗著衛長寧脾氣好就道:“您是怕君先生誤會吧,這般潔身自好。” 衛長寧勾了勾唇角,不去理會他這番話,兀自靜靜地看書。安靜不過半個時辰,張紹華領著一個麵生的少年人走過來,少年衣衫整潔,見到衛長寧抬袖一禮,笑說:“大先生托我來此想請世子回書院給新來學生講學。” 書院每年在秋日都會選拔些良才,經過重重考核後,從中選些優良的學生。 新生講學是件很榮幸的事,穆閔看中衛長庚才會命人來請,這樣的殊榮不是每個師兄都可以有的,比如一旁的張紹華就很羨慕。 衛長寧不願意去男學,略蹙了眉頭就想著拒絕的話,恨鐵不成剛的張紹華曉得她就要拒絕,忙站在那人身後朝她蠕動唇角,口型似是在說:君先生也在。 她眨眨眼,眉梢彎起,朝那人笑道:“那個……既然大先生好意,我自然要領命,你回去回複大先生,長庚那日定會提前到書院的。” 那人看著喜笑顏開的衛世子,也跟著笑了笑,這個世子真的不擺架子,他俯身告辭。 等人家影子消失後,衛長寧立即躥起來,眉眼間帶著顯而易見的急迫,問他:“你方才說的話當真?” 張紹華裝傻:“我方才說什麽了?” “你說君先生也在啊?” 張紹華歪著腦袋,道:“君先生日日都在衡水書院啊。” 聞言,衛長寧的眉頭瞬息耷拉下來,凶巴巴的神色,讓張紹華笑得憋屈,瞅著她瘦弱的身板,毫不客氣的打趣她:“衛世子,你以後肯定是個妻奴,君先生每年都會去的,聽說她不露麵,今年不知怎地她竟親自考校新來學生。” 他不知,衛長寧卻是知曉,以前是隱藏身份,現在身份已經暴露就不會介意這些了。她看著自己一身半舊的衣裳,轉身去準備那日見君先生的新衣。 ***** 衛長寧的衣裳都是來時乳母準備好的,也都是她自己親自打理,元安隻負責對外麵的事,貼身的事情,她也不敢假手於人。 走進書院的時候,有人親自來迎她,穆閔忙著新學生的事,也沒時間親自迎她。她跟著人一路往裏麵走。秋日樹葉落得快,一路走過去遍地都是枯葉,踩在上麵咯吱作響。 女學今年發生那樣的事就沒有再對外招學生,杜薇眼下與君琂一道,站在屋裏商議著新學生的安排。 衛長寧是一人過來的,進去後就瞧到書案後的藍杉衣著的君琂,她微微凝神後,不敢多瞧,對著兩人抬袖一禮,輕聲道:“長庚見過兩位先生。” 杜薇先轉身,看到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今日穿得格外精神,袍子也是新製的,淡藍色的錦繡袍子襯得少年膚色更加白皙,圓袍領口處的紋絡繡得別有用心,她沒有給人那種陰翳壓迫的感覺,反倒添了熠熠光輝般的靈動。 她眼中閃過微妙的情緒,看向君琂,道:“我覺得這位世子更加眼熟了些。”自從送走那位‘君家的姑娘’,學院裏挖地三尺也沒有找到那個男子,今日瞧見比女子還美的世子,哪兒還想不明白。 君琂就擅長魚目混珠的本事。 君琂放下厚重的書冊,淡淡道:“我也覺得這位世子眼熟,她與阿齊很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弱冠這個點,我一直以為是十八或者二十,有讀者提出是二十,我就去百度了,確實是二十歲 我承認錯誤,謝謝提醒的,不然我會一直錯下去。第17章 十七 杜薇沒有見過代王,最多從畫像上見過幾眼,轉眸再看衛長寧時,越看越像,心中起了嘀咕,但礙著人家世子在此不好說話,忙讓人引著她去新學生那裏去。 衛長寧見到一麵,就心滿意足,哪怕不能說話也可。見一麵後,她精神振奮地跟著引路人走了。 杜薇這些年見過許許多多的少年,世家子弟大多帶著隱隱倨傲,如何衛見緒那樣,走路都想著橫著走,人人都知曉他出身高貴。這個衛世子不同,如同冬日裏的驕陽,燦爛奪目,莫名牽動心神。 雖說弱了些,也不失一位好的良人。 隻是年齡好似不太符合…… 杜薇下意識提醒君琂,道:“你別被那張臉給迷得失了心神,雖說樣貌相似,但真的不是同一人,你可要把握好分寸。” 她再傻也反應過來,書院裏的‘君家姑娘’就是衛世子,那張臉雌雄莫辨,腰肢更是纖細如柳,扮起女人來真的可以以假亂真。 君琂知曉她看破衛長庚的身份也不多說話,輕輕回應一句曉得了。 杜薇見她漫不經心的模樣,更加不放心,又苦心婆心勸她:“衛世子是個不可多得的俊彥良才,可是你不想想她才多大,你與她可曾般配,就算你現在風華正好,再過兩年,她風貌不改,你就已經膚黃色衰。” 君琂的注意力本在名錄上,被她這般‘勸解’也有些心不在焉,將名錄放下道:“大先生的意思,我若嫁人就許是年過不惑的男子?這樣才不會顯得我膚黃色衰?” 杜薇被她看得心中發怵,訥訥說道:“衛長庚不合適,小了些。” 屋內沒有第三人,杜薇的聲音很小,君琂聽得很清楚,但是她不想去解釋,衛長庚在她眼中真的隻是個孩子,男女情愛的事未免有些荒誕。 她不說話,杜薇以為她是默認,急得她腦門疼,想多勸解幾句,外麵慌忙跑來一人,站在門外就大聲嚷嚷:“君先生,長安來人要見您。” ***** 衛長寧氣質出眾,加上身上解元的身份讓許多學生都十分敬佩,她笑顏和煦,言辭清淺,吐詞又是十分的清楚,新來的學生都聽得很認真,滿麵崇拜之色。 外麵的張紹華笑話這些學生,他家長庚可不是繡花枕頭,學識深厚,哪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小半個時辰後,衛長庚從裏麵走出來,一露麵就被師兄拽走。 兩人都是男子,拉拉扯扯也沒人會說話,隻是衛長庚覺得這樣不好,半道上扯回自己的衣袖,瞪著他:“師兄,到底怎麽了。” 她站穩了,張紹華才發現她今日這份袍服穿得很是俊秀,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正經模樣。其實暗地裏就是肖想旁人,他將聲音放低道:“沒什麽大事,方才經過你家君先生的院子裏,有人大聲說長安來人找君先生,擔心是你的情敵,就特地來告訴你。” 原以為不是大事,可瞧見衛長寧的臉色驀地煞白,嚇得他立即安慰:“長庚你這麽優秀,一定會贏的,再來十個也不怕……長庚,你去哪兒?” 話沒有說完,衛長寧拔腿就跑得沒有影子。 衛長寧不敢去找君琂,隻好在山門處等著,張紹華打聽到君先生還沒有離開,就一直陪著她蹲守,兩人都是相貌極好的人,站在一起讓旁人忍不住側眸。 張紹華從小到大不知就受到姑娘的青睞,眼下表示很平靜,時不時地理理頭發。衛長寧沒有這個心思,就巴巴地望著裏麵。 等了許久才見到君琂從裏麵走出來,她想湊過去問問事情原委,可是旁邊還有好多人,她不好明問,咬牙候著。 對於不會追媳婦的傻師弟,張紹華親自出主意,帶著她往女學那裏走了段路,靜靜地候著君先生。 往女學走的隻有杜薇與君琂,杜薇一眼就瞧到衛長寧,餘光掃了掃君琂,下意識拉著她走快些。 衛長寧不管不顧地攔下二人,對著杜薇恭謹行禮,懇求道:“不知大先生能不能退一步?” 她說話太直接,想讓杜薇不往它處想也是很難,杜薇詢問君琂的意思,君琂自己往它處走了幾步,衛長寧心領神會地跟了過去。 君琂周身清冷的氣度讓衛長寧不敢多打量,眉眼更是淩冽冷意,衛長寧被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君琂眸色淡淡,先說道:“陛下召我回長安。” 衛長寧完全僵在了原地,陛下的意思便是聖旨,君相再如何厲害,也是臣子,抗拒不得。她抿緊紅豔的唇角,低聲道:“先生要嫁給陛下嗎?” 君琂心中不舒服,為眼前境況所困,正想著如何破局,陡聽少年略帶委屈的話,又覺好笑,她微微仰首又以手抵唇,斂下情緒後,方道:“世子委屈什麽?” “我……我替先生委屈。”衛長寧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改口道:“陛下無法改變千瘡百孔的政局,就想著讓您去接手這個爛攤子,官場腐朽,陛下若不能打定主意肅清,指望先生又有何用。” 妄議朝政乃是不忠,君琂想斥上一句,見少年一副難過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也不忍心再嗬斥她,隻道:“我一人之力無法改變,便窮萬人之力,明年科考你便努力些,爭取拿下魁首,也好做著肅清弊處的一員。” 在王貴妃知曉君琂身份的時候,衛長寧就知曉會有這麽一個結果,她也不好再說頹唐的話讓君相難受,她問道:“不如我與先生一同回京?” “不必了,世子有重任在身,再者我也不喜與人同行。”君琂未經思考就拒絕了,眼看著少年又要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她轉身就走,免得又為她所惑。 兩人一道回京,隻怕風雨欲來,擋也難以擋得住,更何況她的事情何必牽連這個無辜少年。 衛長寧沒有得到同行的批準,心中悶悶不樂,望著君相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一番,將落後十數步的元安招來,吩咐他:“你去打聽一下君先生何時離開衡水,這些日子你就跟著她,得到消息後,我給你重賞。” 元安的臉垮下來,不明白世子的用意,期期艾艾地應了一聲。 張紹華明白她的意思,想來這個師弟也要離開衡水,可惜剛租下來的宅子。他陪著衛長寧回宅子,她收拾後包袱,打點車夫,整裝待發。 他想派幾個人跟著,免得路上沒有人照應,哪想衛長寧不同意,他不可思議道:“衛世子不會打算就你和元安兩人,偷偷摸摸地跟著他們後麵吧?” 被戳中心事的衛長寧整理毫筆的手一頓,背過身子,抵死不承認:“你想多了,我來時就這麽多人,回去也是同他們一道回去,不需要那麽多人的。” 她從未說謊,緊張得舌頭在口中打轉,好在張紹華是個大咧咧的男子,沒有再追問下去,隻好替她打理著行禮。